栖夜醒来时被他们如今已经身无分文的消息打击得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问出跟栖言一样的问题:“郎君,那我们现在?”
崔景程叹气,不知是谁说的“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孔明”,轮到自个儿了,三个崔府上好好的男郎连自己这个初入江湖的都赛不过。可见逆境使人进步,富贵害人啊!
三人不知道他们郎君的腹诽,观察着郎君或红或灰的脸色,等着郎君吩咐调头回清河郡。然,他们还是低估了自家郎君的坚韧。
崔景程让栖夜将留给他的饭钱拿出来,数了数,除去喂马应该还能买些胡饼干粮。他目光一一掠过三人,作出决定,“让小二将马喂了,晚饭就吃胡饼,再买些干粮,到了江陵我再想办法。”
栖言冒死问:“郎君,有什么法子?”
崔景程叹气,十分庆幸自己出身世家,“能有什么法子?找个书店卖字凑合凑合,横竖饿不死你。”
栖言:郎君,您的字...
栖时点点头,他一向只听从郎君的吩咐,但不明白的地方还是要问:“那郎君怎不在此处卖字?”
崔景程忍住也敲一敲栖时的心,叹道:“还嫌不够丢人呢?”
三人低下头去,不敢再开口。
第二日,栖言凭借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和在府里卖乖锻炼出来的讨巧工夫,成功为崔景程一行人讨来了免费的粥水。崔景程望着几不见米的粥,第一次有些希望阿爹阿娘派出的人能找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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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大房景程少爷留下的一纸逃婚书并未引起太大的动静——崔大夫人痛骂了一顿崔大老爷虎毒尚且不食子,如何就要逼得她的幺儿出逃!完全忘记了自己在相看女郎时是如何地积极。
故而,崔大老爷为了哄回娇妻,对天发誓自己绝不再干涉崔景程的人生,并相信崔景程能在栖时三人的保护下安然无恙。
所以,并没有人来找崔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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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马车再次停下时,崔景程等人已经望见了江陵的城门。
天下金银,五分在江陵。江陵西边临水,往来多是商船。在这儿随处可见锦衣华袍,街上女郎穿金戴银,一个赛一个的富贵。崔家在清河郡世家中是头一号的,族中子弟从官、从商者皆众,崔景程也算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但饶是他这见惯了金银的,也被江陵的贵气唬住了。
那女郎头上的凤衔金枝如意钏得有二百两吧?那书生手上拿的是“百金不可市一枚”的澄心堂纸吧?那小童鞋履上的珍珠都要比他脚大了吧?!
崔景程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织锦鹤纹袍点点头,尚可,不至于穷酸。
待给守城的兵士看过了路引,崔景程让栖时守着栖夜和马车,自个儿带着栖言寻到了一处书店。
这书店共有三层,生意兴隆。崔景程看着自他眼前走过的一个个、一群群女郎,有些不解地问,“栖言,咱清河书店也这般多人么?”
栖言摇摇头,他只略认得几个字,平常从不往书店这等地方去。
门口一个顶着个圆肚、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见了他二人,上前来招呼道:“郎君来买些什么书?”
崔景程看向他头顶蜀锦织的头巾,应当是个能说的上话的,“不买书,想找个抄书的活儿。”
中年男子狐疑地打量着崔景程,看他这样儿可不像是沦落到抄书卖字的穷书生,疑他是来捣乱的,张口正欲斥责他,又听这少年郎问:“您这儿生意可真好,怎还有许多女郎?是买得什么书?”
山羊胡子眯起眼睛,得意地笑笑:“不敢不敢,某这书店在江陵也就能排个第二,不过勉强讨日子罢了。”见崔景程的脸色有些怪异,又解释于他,“女郎们多是买的三层的书。”
“哦?三层的是些什么书?”崔景程很是好奇。
山羊胡子凑近他,小声地说,“就是那些书。”
那些?哪些?崔景程有些摸不着头脑,又看向山羊胡子。
山羊胡子故作神秘地摆摆手,道:“郎君上去瞧瞧便知,不是我夸,全江陵这种书最新、最全的都在我这书店里了...”
崔景程谢过山羊胡子,领着栖言往三层去。
三层果然热闹,书架都倚着墙,各有五层,共八个架子,每个架子前都或多或少站着几位女郎。三层入口处,一个着布衣的小厮见了他们,笑吟吟地一挥手,指着第一个架子道:“郎君也来买书?喜欢些什么样儿的?奴给您介绍介绍?”
栖言扯扯崔景程的袖子,一脸的震惊——这,这怎么听着这么不正经!什么样儿的?书还能有什么样儿的?
崔景程不想露怯,小声问,“你们这儿卖得最好的是什么?”
小二了然,这是第一次来。他指向最靠里的六号书架,详细介绍,“郎君看那六号柜子,那便是近日卖得最好的一柜了。尤其是那本《痴情世子爱上我》,每每到货都引得女郎们相抢。再则就是那本《我与三位郎君不得不说的故事》,这本也卖得好。”
崔景程被这书名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这江陵女郎怎喜欢看这些东西!痴情世子?三位郎君?不得不说?
饶是巧舌如簧的栖言,也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相信。
崔景程又指指旁边的五号书架,问:“那又是卖得什么书?”
小二哦了一声,回他,“那是另一类书了,摆的最多的是昨儿刚到的《神女下凡传》,郎君可要看看?”
崔景程犹不死心,问,“这儿都是这样的书么?没有些《女子守则》、《圣人书》之类的?”
小二怪异地看了他好几眼,这郎君莫不是来找茬的吧?但优秀的职业素养还是让他摇摇头:“郎君说的那些卖得不好,如今全江陵最好卖的便是这些了,女郎们爱看这个,卖得好的几本还须得预定才买的着呢。”
崔景程抽了抽嘴角,谢绝小二的介绍,领着栖言往最好卖的那个六号书架走去。几个女郎正围成一个小圈,只听那粉衣女郎道:“哎呀!你看到第几回了?”
绿衣女郎抹了抹眼角,带着些鼻音,“到最新一回了,那吴王世子为了贺将军府三娘的生辰,从塞外寻来了三尺宽的夜明珠,真真是有心了。”
崔景程:...女郎,你可知三尺多宽?真有三尺的夜明珠,就不叫珠了,怎么也得是个球,哦不,巨球吧!
粉衣女郎点点头附和她:“如此痴情的郎君,若是换了我,我也要嫁他的。只可惜他只爱那将军府的三娘!”
崔景程听得这一番真情表白,嘴角不住地抽搐,忍了许久终于没有开口撕破那女郎的幻想——根本就没有什么三尺宽的夜明珠!就算有,那也是要贡给圣人的!
他深吸一口气,略过那粉衣女郎往架子上取了一本《婉娘子传》翻开,只见那纸上写道:
第一回:入宫
第二回:采女
第三回:恩宠
...
崔景程又往后翻了翻。
第五十八回:皇子...
第六十七回:皇后
崔景程终于明白了,这是写一个叫婉娘子的女郎从商户女户女到皇后的跌宕故事。但他还是不明白,这有个什么好看的?书中那些个后宫间的勾心斗角,不就跟崔府里几房相争的场景相像么?
栖言也看出了崔景程的脸色不对,轻声问道:“郎君...不如另想些法子吧?让栖时去卖艺如何?我看他平日里没少练那胸口碎大饼。”
崔景程被栖言的话拉回思绪,直面着自己四人已经快吃不起饭的事实,犹豫了片刻,视死如归地去寻那山羊胡子。
山羊胡子见他下了楼,打趣道:“如何?”
崔景程忍住心底的咆哮,清清嗓子,“您这儿的书我都看过了,我有个友人专攻此道,不知您这儿还收书否?”人活一张脸,崔景程到底不想叫人瞧不起,假借友人之名。
山羊胡子生意场上什么人没见过,自然不会去戳崔景程的痛处,只点点头,“郎君让您友人先写上一本我看看,若是卖得好,另有重酬。”
崔景程得了话,重重地点了点头,领着山羊胡子友情赞助的文房四宝去与栖时等人会合。
路上,栖言看着分外沉默的崔景程,到底不忍:“郎君,不如还是叫栖时去...”
崔景程摆摆手,他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只是没想到现今的女郎们喜欢这些书...但他历来有个优点,下定了决心的事情就会去做。崔家几房的故事,族里其他支的故事,这一箩筐的,随便找出一房来都够他写个三天三夜。
只是,希望这些个话本儿不要传到清河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