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门口站着一位约摸二十来岁的蓝衣青年,见少年出来后,恭恭敬敬地朝少年拱了拱手道:“在下易风,我家公子甚是喜欢先生的说书,想请公子前往醉春楼一聚,不知先生是否方便。”
少年眼珠子骨碌一转,觉得初来乍到还是谨慎些好,便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沉吟道:“不瞒公子,谷苗今日确有要事在身……”
话还未说完,便看见易风自钱袋子里掏出来一锭银子,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到他面前。
少年的眼睛瞬间就直了,完全忘记了方才初来乍到需谨慎些的想法,只说了一半的话也硬生生来了个急转弯,变成了:“不瞒公子,谷苗今日确有要事在身……但,知音难觅,你家公子又是诚心想要切磋交流一番,既然君子有成人之美,那谷苗便勉为其难,将要事交与他人处理,前去于你家公子交流一番,也……未尝不可,未尝不可。”
易风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谷苗的突然转变,只继续将银子奉上:“这是我们家公子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先生笑纳。”
谷苗一边讪笑着道客套:“贵公子也实在是太客气了……”一边伸手接过那锭银子,猴急的揣进了怀中。
茶馆离醉春楼并不算远,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但谷苗自来到这个地方后,还是第一次进这种华贵奢靡的地场所。
他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随意地同易风闲谈:“不知你家公子姓甚名谁,如何称呼啊?”
易风目不斜视,领着他继续往楼上的雅间走去,头也不回地淡淡道:“我家公子说了,待先生见到公子之后,自会明白。”
莫非是旧相识?还是个这么有钱的旧相识?
谷苗想了想,觉得日后说不定可以抱那位旧相识权贵的大腿,但转念一想,又有些害怕是大夫人的请君入瓮之计。
又转念一想,自己方才观察了那个叫易风的人半天,可以肯定那人绝非等闲之辈,大夫人未必请得动这样的高手,而且据他观察,易风的表情和举止自始至终都坦坦荡荡,不似心怀不轨之人。
不过话说回来,此等高手要是真同自己打一架,自己肯定是打不赢的,这要是再加上个什么公子,万一真的心怀不轨……
想来想去,谷苗只觉得自己的心情现在是又好奇又忐忑,不由得又剥了一颗荔枝塞进嘴里压压惊。
那颗荔枝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便听到前面易风不带感情的声音。
“到了。”
谷苗抬起头,猝不及防地看见一双如湖水般澄澈温润的眸子,那眸子带着笑意,正正地撞上他的目光。
“咕咚”一声,谷苗嘴里那颗还未来得及嚼的荔枝便被他连同果核一起吞了下去,手上抓着的荔枝也不知何时尽数掉在了地上,咕噜咕噜滚出好远。
“多年未见,苗姑可别来无恙否?”
那眸子的主人见他这般反应,脸上笑意更盛,连声音也不觉染上许多笑意。
谷苗刚刚整吞了一颗荔枝,差点没被噎死,正梗着脖子拼命喘气,听到他这句话,也只是想起了他三哥的一句名言:“所谓别来无恙,就是你别来,我就无恙。”
并未注意到他语气略带宠溺的那声“苗姑”。
还在愣神的时候,鼻尖一阵清淡的药香萦绕,那眸子的主人已然凑近,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帮他顺气,笑着轻叹了一声。
“苗姑,我是慕然啊,你不认得我了吗,你小时候,我说过要带你去秣陵看雪的啊。”
他是慕然,他说他是慕然。
谷苗拼命压下心中各种汹涌而来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在下……只是福兴茶馆的说书先生谷苗,不曾认识什么苗姑,还请公子……”
他越说声音便越小,到最后,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这丫头又在耍小性子了,你是在赌气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再去找你?但你以为扮了个男装就没人认得出你了吗?你右边额角上那块胎记,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还有,你腕子上那串银镯子,还是我送给你的呢,不信,你那镯子的内侧,肯定还刻着一个小小的苗字,那是我花了许多功夫才刻上去的。”慕然一边轻轻拍着谷苗的背,一边絮絮说道。
立在一旁的易风简直要惊呆了。
他在带谷苗来醉春楼的路上还觉得那说书先生不过是一个喜爱钱财的市井之辈,因此一直有些不屑一顾,这时才注意到那说书先生的额角确实有着一小块红色的蝴蝶状胎记,腕子上也确然戴着一只银镯子。
他初见时只觉得那先生的长相着实过于清秀了,却万万没想过她竟是女儿身!
更重要的是,他被选来跟随自家公子快三年了,还从未听过公子用这般宠溺的语气同谁说过话!
谷苗见自己的身份已经被拆穿,又想起过往的种种,不知为何,明明这三年再如何艰难都没流过一滴泪的,这时候却突然鼻子一酸,眼眶子里边迅速升起一片水汽。
不得不说,此时谷苗虽是一副男儿扮相,但她那副委屈的表情,再加上她那双眸子本就生得水灵,易风此刻看来,竟是越来越觉得她那副样子真的是非常之我见犹怜了。正想着要不要给他家公子递一方帕子过去的时候,便瞧见他家公子状似无意地朝他瞥了一眼。
易风此时正看热闹看得新奇,冷不防被他家公子瞥了一眼,自然知道那眼神是何含义,但他又是在不想错过这个惊天大八卦,便假装没看懂的样子,默默给他家公子递了方帕子过去。
“出去。”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从他家公子嘴里吐出来,同方才那个温柔的翩翩公子判若两人。
虽是极不情愿,但还是讪讪地朝门外走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雅间的门。
谷苗见雅间内就剩下她和慕然两个人,顿时有些紧张,正想压下情绪说些什么缓解尴尬的时候,便听见头顶慕然用温柔得快要化掉的语气对她道:“有什么委屈不要憋着,想哭便哭出来吧,肩膀借你。”
谷苗原本强压着的情绪被他这么一安慰,又全部翻涌上来,竟是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忍不住伏在慕然肩头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嚷嚷:“你真的是慕然,你为什么现在才说你是慕然……”
鼻尖清淡的草药香味越来越清冽,周身被属于他的气息笼罩着,谷苗竟莫名生出一股子心安的感觉,趴在他肩膀上一直哭了将近一刻钟,这才不好意思地接过慕然递过来的帕子,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和以前一样,是个爱哭鬼。”慕然看她擦干眼泪,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语气中仍是带着些宠溺的意味。
谷苗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开始转移话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还是喜欢穿一身白衣扮鬼。”
想了想,谷苗又从怀中掏出了易风给她的那锭银子,塞回慕然手中:“这个还你。”
“你收着吧,看你好像还挺缺银子的。”慕然笑着给她倒了杯热茶,淡淡道。
“我在茶馆说书,也赚了些钱,还过得去,再说了,你送我银镯子的人情,我还没来得及还呢。”谷苗坚持不肯收,将银子放在桌上。
若他是慕然,那终究还是她欠了他的。
慕然见状,也没有再坚持,只将热茶递给她:“也罢,若是你下次有需要,再找我就行。”
谷苗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慕然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腕间那只银镯子上:“对了,你那时候说要跟着你三哥一起拜师,后来事情怎么样了?”
谷苗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一笑,右手的二指搭上银镯子上的铃铛,念了个诀,那铃铛内便慢慢爬出了一个嫩黄色的小虫子。
那小虫子长得很是讨喜,探头探脑地爬出来,见有生人在,也不怕生,只顺着镯子爬到谷苗的手上,舒服地在她手上打了个滚。
谷苗看着手中可爱的小虫子,方才的各种情绪都一扫而空,扭头朝一旁的慕然介绍道:“它叫雪儿,是我的灵蛊,可爱吧?”
雪儿听到主人夸它,又在谷苗的掌心立起来,扭了扭腰,向慕然显摆自己灵活的腰身。
慕然看着谷苗手上的憨态可掬的小虫子,唇边的笑意更深:“连灵宠的名字都叫雪儿,看来你当真是很想去秣陵看雪呢。”
“那时候年轻,不懂事……”谷苗将雪儿赶回铃铛内,低头咬了咬手指头,站起来道:“茶馆那边还有事,我先回去了……后会有期。”说罢,也不等慕然回答,便打开门,一口气冲出了醉春楼。
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谷苗这才觉得自己的心跳稍稍平复了些。
虽还未到盛夏,但街上的阳光已经很毒辣了,谷苗站在明晃晃的日头底下,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一团浆糊,将所有的事情搅成一团,堵在她心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不堪重负地蹲下身,许久才打起精神,右手搭上腕间的银镯子,捻了个诀,对着那银镯子轻声说了句话,语气中满是疲惫。
“三哥,楚亦渊就是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