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首先仔细端详着狄翔宇。想来他也在仔细端详着我。秦子萱站在我身后不再说话。
“氰毒。”我说。
按照既定计划,我首先会取得北校区学生的信任。想必顾以瞳也会这样跟我说。就算她没这样跟我说,我也会这样做。
我遇到过比这个人还要更加稀奇古怪的事情。
血肉模糊的幽灵我见过不少。幽灵早期时候的形态是死前的形态,那个时候的新死幽灵该血肉模糊的就血肉模糊,该浑身是血的就浑身是血,这种样貌特别吓人。而他们过后不久才会恢复正常样子,他们身上的血也会慢慢褪去,再之后才会变回正常人的外貌。我池早树尽管尚且了解幽灵的习性,可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想不通为何会这样。
我碰到过的怪事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曾经就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当时还是我刚刚能够看到幽灵的时候。坐在公交车站时我由于好奇经常向幽灵投去目光。
“你能看到我?”
我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赶紧移开目光,我将我的目光投向手机,我假装玩手机。
他又继续说:“你居然能够看到我,实在无法原谅,晚上我要过去把你吃掉。”
我恐惧地摇摇头,眼里竟是求饶的神色。却发现他已经消失不见,想来是飞走了。
他把我骗得好惨。那天夜间我哆哆嗦嗦地在家吃斋念佛。事后我才知道幽灵无法碰到人类一事,想来他们就算长有一张血盆大口,也没办法吃掉人类。
叶友实在狄翔宇面前比鬼脸,又在他身后搞恶作剧。
“电镀化合物的那种?”
“我对毒物没什么研究。什么是电镀化合物,什么是神经毒素我都不晓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同之处,你说白了就是对化学感兴趣,我对这些倒不会过多在意。”我说,“要喝茶吗?”
他刚刚一直以微笑表情面对我,现在却已经不笑。他说:“不,我只是来看看新生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向我比比手,他解释事情的时候好像挺喜欢拿手比划。我在他手上看到了许多白点,上面部分皮肤如树皮一般脱落许多。对于整日沉迷于腐蚀性物质的人而言,一旦有些个不小心,甚至也会有将腐蚀性药物倒到自己手上的可能性。这种东西并不是拿水冲洗就能够冲洗掉的,有些化合物会跟水起反应。浓硫酸碰到水对人的危害反而更大。人的皮肤说脆弱也算相当脆弱,碰到些什么东西都有可能造成难以痊愈的伤害。
化合物这些东西对我无缘,我怎么也不会把我的皮肤弄成那样。
“我就这样,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我对他说。
他当然不会相信我,既然成了北校区的一份子,那么说我也必定是一个心理上的病人。或许我患有暴躁症也说不定,只是这种病发作之前与普通人无异,我平时的时候该干嘛干嘛,仍和普通人一样享受相同时间,享受相同的音乐,享受相同的书籍,享受相同的待遇。可如果发病,就将会一发不可收拾,除非拿铁链将人锁住,否则见人就扑上去又撕又咬。
“去我车上说?我开车过来的。我带你兜风。”
“你有车?”
“保时捷。家里人送的。”
“你有驾照?”
“几个月前考的。”
看来富家子弟就是不一样,保时捷又不是玩具,不是在外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既然有人邀请我坐一趟豪车,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至于尽量推脱,一开始也想这样。我的性格反而像那种会尽量推脱的人,可这次却并没有。
“秦子萱,我出去一趟待会回来,你要吃什么吗?”
“巧克力冰淇淋。”她说。
她的口味一直跟我保持同步。
我出门看车,那确实是一辆保时捷。白色车身,车曲线优美,前头有保时捷标志。他坐到车里,吩咐我坐车后面。他说坐后面比较舒服,如果副驾驶上坐了个人,他总会特别在意。他说那样会让他想起以前教他学车的教练,我同意他的请求,打开后座上的门,坐了进去。
车后果真舒服得多,椅子相比前方要更为倾斜,这样的椅子让人半躺着也毫不费力。半躺着要比坐直舒服得多。
“椅子可以调,如果觉得不舒服,在旁边找找有没有压下去的装置。”
“谢谢。”我说,“这个倾斜度刚刚好。”
我把门关上,他卡上锁,开车往前走。路上行人不是很多,下午天气炎热,像这边山脚下民居比较少,所以路上行人也不多。但路段比较狭窄,车辆在这里行驶总会觉得有些憋屈。
从我家到公路,还有一段路要走,最近的路也不过三百米,只要从门口直走就能抵达公路。在那边有公交车站能够搭公交车。这边的镇子公交车相对较少,和隔壁市区相比交通简直天差地别。地铁没有,这里又非北京或广州那边的高度发达城市,要坐地铁,首先要购买火车票,坐火车到西边的市区之后,通过购买地铁票才有办法坐上地铁。
狄翔宇在开车之前并未与我说话,他对这边的道路表现出不太熟悉的神色,左顾右盼一直在寻找能够走到外面公路的道路。那也是,他又不住在这里。我跟他说只要往前走就没有任何问题,他跟我说好,车“哄”地一声响了一下之后,便胡作非为一般朝民居撞去。我吓一跳,狄翔宇却没有表现得多么震惊。他只是打了个方向盘,车辆如同猛兽般冲出道路。我坐在车里感觉心脏骤停,让这人开车真没问题?
“没问题的。”他手打方向盘跟我说,“就算把车撞坏了,保险公司也会赔半数以上的金额。”
“这根本就不是没问题吧。”
“我开车技术还算可以。”
我这个没有开过车的人都觉得有些危险,他自顾自地说自己没有问题,这任谁都没办法相信。
“你从来都这样开车吗?”我说。
“一般都是我家司机给我开车,所以今天开车是我拿完驾驶证以来的第二次。顺带一提,前一次出去兜风是半个月前,当时开的不是保时捷,是一辆普通的日式轿车。果然太过普通,质量也无法保证,没两下就彻底报废了。”
“你是说,报废了?”
“车太烂了,所以报废了。”
我觉得是你驾驶技术的问题。要是你驾驶得体,轿车又怎么会没两下就彻底报废?
这下可如何是好,分明他说要带我兜风我才坐上他车,却没想到他不仅心理有问题,驾驶技术也存在毛病。我怎么会坐上这人的车的?我这条老命现在不就掌握在他手里吗?而现在说要下车也已经来不及了。事已至此只能劝他开慢一些。然而看外面风景的漂移速度,看起来他开得是相当兴奋。我真不希望他太过兴奋。
“还是小心一点好,虽然这边车辆较少,可也得注意一下才行。要是从旁边道路蹿出来一辆车,到时候岂不是很危险。再说被专用摄像机拍到开车超速,轻则罚款记过,重则吊销执照。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最好还是开慢点。”我婆婆妈妈地说了一大堆。
他说知道。而他是否真的知道,那也只有他自己晓得。
他速度减慢了不少。倒不是我劝他的原因,只是因为到了市区的大路上。这边车辆较多,就算顶级赛车手大驾光临,却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肆意妄为,想在至少保障车辆不报废的条件下在这个地方开车,也只能将速度降下。我松口气。
“对了,池早树,你为何会被调往北校区就读的?”
大概开了几分钟之后,他开始问我这个问题。
这段时间里面他开着车内收音机。收音机上播放着一首名为《风向仪》的吉他歌曲。我听着曲子,只觉得这闲暇的午后时光过于奇妙。在这轻松却又不失悲伤的音乐面前,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的往事。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虽然校长跟我说我患有某种疾病,可我觉得我从来都没有患病过,这让我感觉很奇怪,那边可能搞错了什么。我觉得在南校区上课挺好的,如果改变新环境,反而在学习方面会造成很大困扰,尽管我对学习一点也不上心。”
“对学习不上心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可是有在好好学习噢。”
这个世界上有每天都在学习的人,也有每天都不学习的人,学习这件事又非呼吸,不需要无时无刻都在进行。可我承认人确实需要每天学习。在此之前我得声明一下,我不喜欢被胁迫着学习,像学校那种,每天被督促着学习的方式,我怎么都没办法喜欢上学习。修行不靠师傅,靠的是自己。好好学习这种说法跟被迫是毫不相关的。如果没有被迫,我反而能够学得更好。
“学习这件事并不适合我。”我随口说道。
“可不能这样想。”
驶入桥下阴暗处,狄翔宇转向左方。江面上游动着几只水鸟,几个路人凑热闹一般站在围河护栏上往下观望。我百无聊赖地望着远处天空,高空之上洁白的云山围着世界不停旋转,而或许是世界在围着云山旋转亦未可知。想罢那往北移动而去的云山之上或许住人,只是世界为避免与上面的人发生战争将其隐瞒下来。有几个人在河岸边生火。那几人围着火堆跳来跑去搞得好像某种祈祷仪式,参与者是三个小孩,一个蹲下来看着前头火堆温度,他们可能是在烤番薯。
“其实我能看到幽灵。”我说。
“怎么说。”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幽灵。只是他们长得和生人没什么两样,所以时常被我看漏过去。要判别幽灵的话,就需要看他们的脚。如果有些人没有站在地上,他们就是幽灵。比如刚才在桥上,我就看到一个幽灵。他就那样悬浮在那里。”
“这岂不是所谓的阴阳眼?”
“阴阳眼只是世俗上给的称呼,实际上我只是能够看到幽灵罢了。这真的是阴阳眼我不太清楚。”
“所以呢?”
“或许是这个原因我变得很孤僻,我老是觉得我跟其他人有不同之处,可除此之外我只是个普通人,尽管能够看到幽灵,但关键时刻我却完全不顶用。日子过得煞为苦闷。”我宛如倾诉。
“你以为你骗得了我?”
“果然骗不过你吗?”我说,“确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幽灵。我刚才只不过是胡说八道。”
“你该不会是有妄想症才被调往北校区的?”
“我刚才说我不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从我衣服口袋里传来一阵奇妙的震动。我掏出手机,解锁一看,发现是顾以瞳给我发微信。
我微信网名叫“黑之白”,而顾以瞳网名则是“孤独之翼”,我曾经问她这个网名有什么意义,她没回答。好吧,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意义。不过这个网名倒更像是男生才会用的网名。
我打开微信。准备看顾以瞳给我发的信息。
我看到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赶紧下车!
下车吗?可现在要怎么下车?顾以瞳干什么给我发这微信,她又为什么知道我在车上。
我从手机上移开目光,还打算看会窗外。我突然听到好大一阵呼吸声。
那呼吸声不像人类的呼吸声,简直比在你耳朵旁边深呼吸还要大声。呼吸声是从狄翔宇那边传来的。
我跟狄翔宇说:“你要多喝水。你呼吸声这么大,看来身体不太健康。”
狄翔宇将车开得很慢。
“怎么了?”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这奇特诡异的声音,让我以为是录音机在跟我说话。
而他转过头来之后,我随即愣在当场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他带着防毒面具。
防毒面具这种东西戴在头上的时候遮住嘴巴鼻子,里面的结构又不是普通面具的结构。怪不得狄翔宇的呼吸声那么大。
我看到从空调孔那里冒出了绿色的气体。什么气体会是绿色的?
我像疯了一般尝试开门。我将锁门的栓子提上来,拉了几下门把手,可不管做何尝试,我都没办法将门打开。
空调孔里泄出来的不明气体呛得我不住咳嗽。
车则一如既往行驶在平常不过的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