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头叫王传福,我们还很小的时候都叫他王根毛,只因为他脖子上长颗大痣,上面一根白毛格外惹眼。
当我在路上这样向我老婆介绍王老头的时候,她和女儿都被逗的哈哈大笑。她说你们男生都喜欢给人取外号,我小时候最怕被取外号了。
哈哈,那你小时候肯定很老实巴交的,看起来就是好欺负的人。老婆顺手就要打我,我一溜烟就跑前面去了。
前面在放着鞭炮的就是王老头家了,他儿子和我爸爸交情不深,现在这么关照我,可能不是什么好事。我知道爸爸向他儿子借了不少钱,现在肯定是要催我们还钱。
看到他们门口站着的那个穿黑色衣服的胖子就是它儿子王军伟,绰号王土匪,年轻的时候横行霸道,打架斗殴,欺行霸市。现在摸到个好门路,靠放高利贷过活,听说开了很多赌庄,现在富起来了,在镇上更有话语权了。
王军伟平时结交的各路好友不少,这次不少都是开着车远道而来的,提着好烟好酒的。他在门口谈笑风生,王老头则在一群老头子的中间位置,悠闲自在的喝着茶。
我出于礼貌和王军伟打了个招呼,他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故意忽视我,过了老半天才侧着头看我一眼。
回来啦,孩子都这么大了。里面坐,里面坐,马上就开席了。简单的说了两句,王军伟看见一辆车过来了,又迎了上去。
王老头又在里面叫我的名字,示意我和他们坐一块去。我看一桌子坐着些镇上特别能喝的人,怕是让我去喝酒,我只得连连摆手。哪知道上来两个人就是拉拉扯扯的把我按到王老头的旁边坐下。
老婆给我使了个眼色,然后她就很自觉的找了桌全是女人孩子的桌子坐下了。
坐在王老头旁边我总是忐忑不安,心神不宁。连是谁给我倒了一满杯白酒我都没看见,老婆又在手机上再次叮嘱我不要喝酒。
王老头笑眯眯的看着我,指了指我杯子里的酒,这些搞的完吧?你们到外面混的年轻人酒量都是蛮好的。
我尴尬的笑了笑,点点头。昨天的酒还让我头疼到现在,仁秀这家伙不知道在哪里买的散装白酒,我痛恨我自己喝了那么多。
王老头拿出了香烟,磕出一支就要递给我,我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抽烟。王老头哼了一声,嘴里说着不抽烟好不抽烟好,顺手把烟分给了桌上其他人,他们都有说有笑,一副巴结的嘴脸。
饭菜上桌后,我还没吃几口,王老头又开始朝我啰嗦起来。
小刘啊,你老爸老刘是真的厉害啊!这么大的生意不好做啊,亏了也是能理解的。他也是不容易啊,做儿子的还是要多分担点。
是的,是的,我赶紧给王老头敬酒,期望堵住他的臭嘴,他倒是越喝越得意了,又接着开说了,嗓门还更大了。
晓明啊,混了那么多年不行啊,没开车回来吧?买房了吗?我记得你考得大学还蛮有名的,叫什么名字我又想不起来了。
我们家军伟,其实也没看起来这么富裕,但你爸爸一开口我们就帮了,你说是不是。
王老头停下了筷子看着我,他肯定是想在我脸上看见羞愧,不安,还有愤怒。
我喝了一大口白酒,差点吐了出来,忍了一口气,我又试着平静自己的情绪。
您看您这话说的,我们像是欠钱不还的人吗?但凡手头宽裕点肯定先还你儿子的钱。
其他人看我语气强硬,刚刚还吵吵闹闹的都安静下来。
王老头看我语气不好,又呵呵笑了两声,操起筷子夹我面前盘子里的猪蹄,这老家伙怕是手抖夹不住,眼看要掉下来了顺势想往我碗里送,但半途上还是掉在了桌子上。老头子砸了咂嘴,夹了颗花生米就着酒喝了起来。
晓明啊,我不是这么个意思。你看你爸现在电话也不接,人也不回来,我们这不就是担心嘛。
王老头说完向桌上的人递了个眼色,刚才还默不作声的李老头又啰嗦起来了。
王总说的也有道理,你爸爸在镇上还是有点信誉的人,可别成了老懒了哈。
听到老赖这个词我感觉完全不能忍了,虽然这一桌都不是什么善茬,我也要给他们讲讲道理。
李叔,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什么意思?
我对李国华怒目直视,他眼神哆哆嗦嗦的,嘴上还不饶人。
你们看看,这还大学生呢,书白读了,现在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了。
李国华这么一招摇,桌上的其他叔叔伯伯七嘴八舌的开始不停指责我的不是,我的脸火辣辣的,不知道是喝多了的缘故还是脸皮太薄不敢正视这整桌人。
我只好喝酒给自己壮胆,但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打转,我多想找个地洞装进去。
王老头向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也就自顾自喝酒去了,有说有笑的样子似乎是已经忘记了刚才是如何使我难堪的。
晓明啊,他们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来,喝酒,王老头看我杯子刚空出来又给我倒满上。
我却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喝起了闷酒,好几次都想一走了之,最终还是忍着坐下来。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桌上的人都给老王客套客套就走了,只剩下我,老王,还有杀猪的老张。他俩聊的都是镇上的花边八卦,三教九流的一些话题,我感觉不堪入耳,扒拉完最后一口饭也顾不上客气,站起来就要走。
老王一把拉住我的胳膊,笑呵呵的看着我。
酒都还没喝好,别急着走啊!来,张伯说要给你走一个。说完就给我斟酒,张三彪笑着向我招手,一杯酒已经升到了半空,就等着我给他来个碰杯。
我怒不可遏,一把甩开了王老头的手,王老头刚要起身,我按住了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出了我藏了十五年的秘密。
十五年前,我看见你把李念珠搞了。
声音并不大,甚至小到我自己都听不见,但王老头整个人都炸了,他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猛的起身一把推开了我。
你个狗日的,你说什么?你个混账东西,看老子不打死你。
他气得青筋暴露,面目狰狞,抓着我的衣服上来就要打我。张三彪连忙拉着他的手,劝他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其他人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几个王家的亲戚都过来拉架。
看这阵势我有点害怕了,王军伟的几个侄子都是街上的混混,他们也凑了上来,准备趁乱一起来收拾我。
王军伟从里面的房间慌忙的走了出来,眼睛瞪着所有人,没人敢乱动。
怎么回事?他帮王老头把手松开,换成他自己的手轻轻的捏着我的胳膊。
王老头盯着我看了看,转身就笑着向其他人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了啊,我有点喝多了。他刚刚拍我肩膀,我还以为他打了我一拳。
说完自顾自的颤颤巍巍的走进了内屋,众人见王军伟摆手示意大家都散了,也就都该干啥就干啥去了。
王军伟放开我的手,掏出来手机在发信息,头也没抬,嘴巴里淡淡的挤出几个字。
你回去吧,别放心上,去吧。
尔后就又开始打着电话谈笑风生起来,快步的走回了内屋。
屋外面的几张酒席都空了,连喝酒的一群人也知趣的散了,屋内响起了起伏不绝的麻将声。老婆带着孩子走了出来,看我木讷的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老公,刚在厕所听见外面在吵架,是你和王老头吵架吗?老婆小声的问我刚才发生的事,可我已经不想再提了。
不想说了,走,我们回家去。我牵着孩子的手快步的走在前头,老婆看我在气头上也不好再问什么。
手机进来了一条微信,原来是丁伯听闻我回来了,叫我去他家吃饭,现在正在屋外面等我。
我赶紧回复他,告诉他我已经吃过饭了。现在家里出了点事,领里之间还是那么亲切,不觉得心头一热。
丁伯是我们家的邻居,他是一个数学老师,从我读书起他就在那里教书,现在我已经工作那么多年了,他还在那里教书。
他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他母亲张奶奶更是常年吃斋念佛,不幸却降临在他大儿子丁家涛身上。
三十多年前,那时候刚满3岁的丁家涛生了一场大病,不知道是吃了哪个赤脚医生给开的药,从那之后就失去了一个正常人的一切。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隔壁有个大傻子,大家懒得叫他全名,也就是家涛,家涛的叫他,或者就是拿砖头砸他,看他的笑话。
他一整天都是坐在一把破烂的椅子上,一个烂棚子帮他遮风挡雨,这才是他的家。天气好的时候,张奶奶会带他出来晒太阳,他总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你,留着无法克制的口水,直到把你看到发毛。
看到丁伯的时候,他正在门口倒茶叶。他看见我们过来了,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大门牙。虽然已经两鬓斑白,一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充满老师才有的权威感,鼻子上的眼镜已经变成了老花镜。
明明昨天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打个招呼!他赶紧拍了两下杯底,利落的抖了抖杯沿剩下的茶叶,匆匆弄完后便迫不及待的放下杯子招呼我们进屋,嘴里还连连说道这孩子长得像你,很漂亮,很漂亮。
进到屋内,他便招呼我们进卧室去看电视,随时拿起遥控就播放起了动画片,女儿端庄的坐在椅子上看的津津有味。家里的电器都是新物件,电视是大屏的,角落里放在一个立式空调,空调上的膜也没撕掉。
丁伯给我们端来了茶水和点心,都是家里的零食,不知道孩子爱不爱吃,丁伯一边腼腆的笑着一边摸了摸女儿的头,看起来他自己也像一个老小孩一样了。
过年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们回来?他刚找个椅子坐下就迫不及待向我发问。
原因让人难以启齿,我尴尬的笑了笑,这不是过年了票不好买吗,又带着孩子,确实是挺不方便的。
丁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手拿了个两个桔子递给我们,来来来,吃桔子,就跟自己家一样。
爸爸妈妈今年回来吗?丁伯小心翼翼的给一次性杯子里填上茶叶,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了看我,眼神复杂。
不回来了,我也不打算回来,只是孩子上学需要一些证件,没办法,只好回来一趟。
好,小孩上学要紧。看孩子喜欢吃什么菜,我让你婶子再弄几个菜,丁伯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就要往后厨去。
不麻烦婶子了,我们已经吃过了,在王传福那边吃酒席,刚刚发信息已经说过了,真的不麻烦了。说着话,我也跟着走了出来,就怕他们浪费。
刘婶子一边擦着手一边笑着从里屋走了过来,她看起来似乎是衰老了很多,脸上的沟壑分外明显,怕是因为季节的关系,脸色略微苍白。
她走近了我才看见她眼中闪烁着光彩,她忙说道:
这麻烦什么,你们太客气了,饭菜都做好了,要不要再吃点。
真的不用了,老婆拉着孩子也忙走了出来,将提来的白酒放在了屋里显眼的地方,也不知道这个品牌够不够档次。
你们慢慢吃,改天我们再过来坐,家里太乱了还要收拾收拾,我们先回去了,谢谢了。
小坐了会儿,我们就回家了,我分外还是觉得在丁伯家感到压抑。
我早几年就听说张奶奶过世了,而我却没见她最后一面,想想小时候她对我的照顾,我无法面对她那立于神柜的黑白照片。
王老头的事让我坐立不安,平时文文弱弱的我捅了这么大一个马蜂窝,后怕与恐惧感扰乱我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