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雪漫城安德鲁家族的人，”杰洛平静地说，“她属于这里。”
“她应该安葬在铺满绿草的山丘上，坟上种满果树，头顶有暖阳云彩与她为伴，有风霜雨露为她沐浴。”
“她临终前我就在她身边，”杰洛提醒国王，“她只想回家，长眠在拉德斯和父亲身边。”他至今还偶尔能听得见她死前的呓语。答应我，她在那个弥漫血腥和充满馨香的房间里朝他喊，杰洛，答应我。迟迟不退的高烧几乎吸走了她全部的生命，当时的她气若游丝。但当他保证将信守诺言时，妹妹眼里的恐惧顿时一扫而空。杰洛记得她最后的微笑，还有她如何紧抓他的手，随后离开人世，玫瑰花瓣自她掌心倾流而出，沉暗而无生气。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全都不记得。当人们找到他时，他仍然紧紧抱着她了无生气的躯体，哀伤得难以言语。据说最后是一个矮小的霍比特人将她的手自他手中抽开，杰洛自己一片茫然。“我一有机会就会带花来看她，”他说，“格莉娜她……一直很喜欢花。”
国王摸了摸她的脸颊，手指温柔地滑过坚硬的岩石表面，好似在爱抚活生生的恋人。“我发誓杀肯狄为她报仇。”
“你已经杀了他。”杰洛提醒他。
“只杀了一次。”雷维满腹酸楚地说。
两个死敌当年在红海交汇处的汐浪滩上碰面，炽烈的战火在四周蔓延。雷维手持他的精钢战锤，头戴鹿角黄金盔；威伦二世王子则全身红甲，胸铠上用红宝石镶成象征家族纹章的血腥暴龙，在烈日照耀下有若熊熊烈火。两人鏖战不休，赤水河的河水在战马铁蹄下染成血红色，直到最后雷维的战锤击碎了对手铠甲上的三头龙，穿过铠甲下的躯体。杰洛赶到现场时，贝利浦已经倒在浅河中，气绝身亡；双方士兵在水里争抢从他铠甲上掉落的红宝石，激起翻飞水花。
“每晚在梦中，我都要杀他一次。”雷维道，“就算再杀他个几千，他还是死有余辜。”
杰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又一阵沉默后，他说：“王上，我们该回去了，王后正等着呢。”
“王后王后，就算魔鬼杀了她又如何？”雷维尖酸地喃喃道，但他还是脚步蹒跚，沉重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去。“还有，你要敢再叫我一声王上，我一定把你斩首示众。咱们之间可不只是君臣关系而已。”
“我不敢忘。”杰洛静静地回答。眼看国王没有答话，他便问，“跟我说说若昂的事。”
雷维摇摇头：“我这辈子没看过一个人病情恶化得那么迅速。为了庆祝我儿子的成年日，我们举办了一场比武竞技，当天见了他，你一定会认为他定能长命百岁。但两个星期之后他就死了，得的病像把烈火，活活把他最后的生命给燃尽。”雷维在一根石柱边停下来，正好站在一个死去已久的安德鲁族人面前。“我真的很敬重那个老人啊。”
“我们都一样。”杰洛停了一会儿，“艾瑞琳很为她妹妹担心，伊芙还好吗？”
雷维的嘴角苦涩地扭了扭，“坦白说，一点也不好。”他顿了顿，“杰洛，我认为若昂的死把那个女人给逼疯了。她已经带着儿子逃回了凌雕城。我是不希望她这么做的，我本来打算把他过继给巨磐城的略顿·索斯凯瑞。若昂既没有兄弟，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家独自抚养他长大呢？”
杰洛宁可把孩子交给蛇蝎抚养，也不愿意交给略顿公爵，但他没说出口。有些旧伤永难愈合，只需简短几字，就会再漫漫滴流血。“她刚失去丈夫，”他小心翼翼地说，“或许做母亲的害怕再失去儿子吧，况且那孩子年纪还小。”
“七岁，成天病恹恹的，这人是新任凌雕城侯爵，神主饶了我吧。”国王咒骂，“略顿公爵以前从没收过养子，伊芙应该觉得光荣才对。索斯凯瑞家族历史悠久，势力很大，可她竟然连考虑都不肯考虑，也没得到我准许，就趁着月黑风高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娅蕾差点没气坏。”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吗？那孩子的名是照着我取的，叫雷维·迪拉。我发誓要保护他，怎么能让他母亲就这样把他偷偷带走呢？”
“不如让我来收养他，你意下如何？”杰洛说，“伊芙应该会同意。她年轻时和艾瑞琳很亲，她来这儿也会比较有家的感觉。”
“我的老友啊，你是个好人。”国王回答，“只可惜为时已晚。略顿公爵既然同意收养，如果又把那孩子转到别的地方，对他是种侮辱。”
“我关心的是我外甥的幸福，并不在乎索斯凯瑞家族高兴不高兴。”杰洛表示。
“那是因为你晚上不用陪索斯凯瑞家的女人睡觉，”雷维放声大笑，笑声在墓陵下里回荡，在拱形屋顶上反射，那笑容是浓密红虬髯里的一条白线。“呵，杰洛，”他说，“你还是老样子，太严肃了。”他伸出巨大的手臂环住杰洛的肩膀，“我本想过几天再跟你谈这件事，但你既然提起，就现在说吧。我们走。”
他们朝陵墓下的出口走去，穿梭于石柱之间，两旁的安德鲁死者空洞的眼神仿佛正跟随他们的脚步。国王依旧搂着杰洛：“你一定想不透，隔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我才来雪漫城。”
杰洛确有几个可能的猜测，但他没说出来。“我看，想来和我作伴？”他故作轻松地说，“不然就是边境的缘故。陛下，您一定要去看看，在城墙上亲自走一遭，再和守卫军谈谈。边境部队如今已没有过去的盛况，亚森说……”
“相信我很快就有机会当面和你弟弟聊聊，”雷维道，“至于边境城，已经在那儿多久了？七百多年了吧，再撑个几年应该没问题。我有更要紧的事要跟你说，如今时局混乱，我需要个信得过的得力助手，就像若昂·迪兰那样的人。他既是凌雕城侯爵，又是东领之主和王相，要找到合适的替代人选可不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