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名蒋卿,蒋国的蒋,卿大夫的卿。
长辈在我未出生的时候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希望我能做一个能力出众的人。
却没想到,我是个女娃。
他们很失望。
……
又是一年四月,春暖花开。
我记得我的家乡这个时候,满山都开着花。
那年离开家乡,我只有十七岁。
黑衣女子站在山丘之山,眉目凌厉,不喜不悲。
我本来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平静地生活在这里。
戴着花朵,与孩提们嬉戏,阿爹阿娘会备好饭菜等我回来。
但是,
战火焚毁了一切,包括我的国家。
……
公元前617年,楚国伐蒋,蒋国灭。
战后的蒋国千疮百孔,一片狼藉。
活下来的人,就像大火后的余烬,四处飘散。
为了纪念曾经的家乡,我们以国为姓。
我发誓,要以楚王的项上人头祭奠他们死去的亡魂。
家破人亡,无家可归的我,火葬了双亲,离开了家乡。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
夜深了,我进入了一片竹林。
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摘野果充饥。
夜晚的野兽很可怕,它们有着绿油油的眼睛,不时发出低声咆哮。
死亡,几次与我擦肩而过。
好在,我活下来了。
我带着国仇家恨和对死去的人的承诺来到了异国他乡。
在这里,我遇到了我的师傅。
他年轻的时候,是蒋国有名的剑客。
可是面对黑压压的大军,他也只得逃离蒋国,把希望保留下去。
他来到了这里。
他救了饥寒交迫的我,还教我武功。
他的眼睛我记得很清楚,里面带着一股恨意,很深很深。
以至于,他教我的那些年,我从未见他笑过。
呼呼呼呼!
竹,斩!
叶,斩!
练习剑术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没日没夜地练,直到他喊停,我才能停下。
他很残忍,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别人。
很可笑,一开始我连剑都握不住,后来却可以连杀数人不皱眉。
我太执着了,拼了命地去练杀人剑。
竹林里原本是没有空地的,那间竹屋,是我砍下的竹子做的,很丑,但很安心。
这种感觉,是家。
我记不清我到底在那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待了多久,我只知道我的剑术越来越强。
如果靠陷阱,我可以单独搏杀一只猛虎。
直到有一天。
师傅说,他要走了。
我没有问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之间的交流不超过一千字。
但他想要做什么,我都明白。
他说他恨每一个楚国人。
我也恨。
所以我没有拦住他。
我问他,会死吗?
他说,会死,但我一定要去。
我没有接话,默默跪下接住他的佩剑。
当夜,他带着盘缠和一把淬毒匕首离开了。
我寝食难安。
我知道他去了哪。
但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
我听说他的尸首被挂在郢都的城墙上,被挖去了双眼,斩断双手,两根绳子套在他枯瘦的脚踝上,一吊就是两个月。
我也听说,楚王未死,可师傅他的尸首已经臭了,隔着数丈都能闻到那股尸臭。
作为一个亡国奴,他死在了报仇的路上。
这也许就是他曾经说过的,他最自豪的归宿吧。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没有哭。
因为手里沾染了太多鲜血,眼泪也变得多余。
我甚至不敢与别人多交谈此事。
因为作为一个躲在地下的小虫子,缄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夜深。
我在野外生了火,还买了师傅最爱喝的酒。
我一直不明白这果酒有什么好喝的,但那天,我烤着火,痛饮一夜。
最后一点,我浇在了师傅的佩剑上,放在烈火上炙烤。
火光映在我的脸上,我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刺杀楚王!
我知道前方是万丈深渊。
哪怕前方的承诺需要用生命去兑现。
剑眉下弯,我的仇恨也达到了极致。
在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有一个包袱,既抛不开也躲不掉。
而这个承诺就是我一生的包袱。
三日后,我离开了竹屋。
一路上跌跌撞撞,四处碰壁。
但我宁折不屈,遇到恶徒,我就杀!
在别人眼中,我可能是个正义凛然的大英雄。
而我心中始终明白,我永远只是那个奔跑在花海里的,那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每到春光明媚之时,家乡的花海里,都有我的身影。
渐渐的,我的名声开始在楚地传播,不少人都知道有我这号人,还是个女人。
师傅离开的第三年,楚王悬赏千金一位眉间相距一尺的男人,说是他要谋杀王。
我在深山中碰到了他。
他叫赤,是干将莫邪之子,因无力报复楚王而痛哭。
我说我会刺杀楚王,还天下一个公道。
他当即就割下自己的头颅,一手捧着滴血的头颅,一手抓住雄剑,奉上。
我说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他的尸体才缓缓倒下。
到了楚国,我献上赤的人头和宝剑,楚王很是高兴,大摆宴席款待我。
可我却吃不下,在宴席上亮剑,连杀数位权臣。
当我快要刺死楚王时,门外的甲士前来,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我记忆犹新。
无数剑刃扑面而来,将我砍得血肉模糊。
后来我死了,和许多人一样,在史书上没有任何记载,就连后人描述这件事时,也是寥寥几笔。
我不知道人死了会去哪里。
但我希望人死后会回归故里,在最熟悉的地方安息。
我最后一眼,看到了楚王得意地笑,是笑我,还是我们,我不得而知。
他踩着我的手指,用力碾压,直到我面前已是无边黑暗。
……
“蒋卿,该吃药了!”
一白衣护士扭着腰肢,鞋尖与地面的碰撞声还回荡在长廊中。
屋内。
一女子猛然抬头,一脸茫然。
她叫蒋卿,今年十七岁,而今天,二月五号。
是她的生日,也是她到延海精神病院的第三个年头。
见没人回应,门外的中年护士也见惯不怪,推开门笑脸吟吟:“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蛋糕。”
而蒋卿还是木呐着,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