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小伙子，你踩碎了我一只蛋。”
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从小摊处传过来，那里坐着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婆婆，浑身垂着干巴巴的褶子，就像口渴的人守着一瓶不能喝的水一般。
她坐在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椅子上，叉开双腿，双脚勾着一个乘鸡蛋的筐，好似一个圆规夹着一个水桶。
她的身后，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咿咿呀呀地上蹿下跳。他胡乱挥舞着沾着鸡粪的左手，仿佛刚刚那个滚到万悯脚下的鸡蛋，不是他扔过来的一般。
小男孩见万悯的目光看过来，一狠心，舔了舔自己左手的手心，又傻乎乎地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糟了，遇到碰瓷的老手了。
果然，容不得万悯多想，老婆婆又重重地咳了一声，缓缓说道：
“老了，不中用了，连自己一基尔一只的蛋也看不住了。”
什么，一牛角一个的鸡蛋你想卖我一基尔？
然而老婆婆的话还没完：
“哦，可爱的小伙子啊，你看起来是如此的讨人喜欢，要是我年轻个几十岁，我一定会用我真挚的心，疯狂地追求你。我发誓我会的！”
有那么一瞬间，老婆婆浑浊的双眼里射出两道清明的光，脸上的皱褶仿佛也平整了许多，但她又轻叹了一声：
“唉，可如今，我已经老了，这种事不提也罢。这样吧，我也不计较你刚刚踩碎我蛋的事情了。你在我这儿买上十个鸡蛋，我给你打个九折，九个基尔，怎么样？”
真是高手啊。
把我踩碎鸡蛋的事情坐实，却闭口不谈赔偿，先吹捧我一番，再卖一波可怜，接着以打折的名义借机售卖高价商品，仿佛还送给我很大的人情。
对于面子薄的人而言，杀伤力真的蛮大。
周围渐渐有人聚集在周围，拿着一把小零嘴往嘴里丢，对着这里指指点点。
万悯在心中发出一声冷笑。本来刚卖了那群异端，手头还算宽裕，一个基尔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但是，这股碰瓷的风，是绝不能刮到我头上来的。
我是计较一个基尔吗？我是在组织这股不良的风气蔓延啊！
万悯几乎要把自己给感动了。他脸上堆起菊花一般灿烂的笑容，快步走到老婆婆的身前，蹲下身子，直勾勾注视着她的眼睛，深情地握住她干瘪的双手：
“哦，亲爱的婆婆，您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踩烂了您的蛋，理所应当给予您赔偿。”
老婆婆虽然有些诧异，还是点点头说道：
“既然你坚持如此，那我也不好拒绝。只是这些一个基尔一只的蛋，你们还是要买的吧？”
一个基尔还是九个基尔，这个选择不难做。
既然对面愿意拿出一个基尔，那我为什么不全都要呢？
“不急，婆婆。我们先仔仔细细、一份不落地算清您的损失。”
“这有什么好算的吗？一只鸡蛋一个基尔啊。”
婆婆很是疑惑，明码标价的事情，还能有错吗？
“不，婆婆，您算少了。”
万悯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就跟他脚底的蛋液混合着街上的灰尘，愈发发黑一样：
“我们一定要一个牛角都不漏地，清清楚楚地算清您的损失。您想，一个鸡蛋，其实不只是一个鸡蛋。如果孵化出来，那么它就是一只鸡子了。”
“这只鸡子，假如有一半的可能性是公的，一半的可能性是母的。要是公的还好，养大了就能当肉卖出去；要是母的，那就复杂了，母鸡能生蛋，一枚鸡蛋卖出去就是一个基尔，不卖，就能继续孵化，要是公鸡还好，要是母鸡，那就是蛋生鸡，鸡生蛋……”
这么忽悠着，万悯还是提着一颗心。
万一这婆婆家没有公鸡，只有母鸡，这蛋孵化不出来小鸡，这基尔可就不得不给了。
好在老婆婆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面带犹豫，不是很有底气地说道：
“要不，你还是给我一个基尔算了。其他鸡蛋买不买随便你好了。”
万悯见状，成了。不怕你犹豫，就怕你跟伯妮丝一样油盐不进。
他立即握着老婆婆的手往下压，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来：
“婆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连您这样慈祥的老人都要欺骗的人吗？西限城的子民都明白，老人和小孩子的便宜，那能占吗？”
万悯朝一旁眨了眨眼睛，睡梦立即会意，上前一步来，朝着老婆婆就是一鞠躬：
“说话大人说得对，我们绝不能占老人的便宜。老婆婆，请务必让我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赔偿您的损失。”
这俩人说得是如此义正词严，以至于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信以为真，跟着起哄道：
“老婆婆，就接受两个年轻人的好意吧！”
“是啊，这可不是一个基尔的事，是好多个基尔呢。”
“老婆婆您可以不计较，但是不能让这两个年轻人寒心啊！”
在众人的劝说下，老婆婆的脑袋也转得晕乎乎的，她不由得求助般得看向万悯：
“那，小伙子，你说你应该赔偿我多少基尔？”
“不，老婆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为了保证我们的赔偿绝对公平，我请求您照着刚刚我所说的那样，也算一遍。等您算完了，再跟我所算的一起核对。”
“不能现在就告诉我，你算出来的是多少吗？”
“不可以，老婆婆。为了这次赔偿绝对公平公正，我不能事先给您一个数字，这会干扰到您的判断，要是这个数比您自己算出来的要少不少，那岂不显得我说话是个坑蒙拐骗，占老人便宜的混蛋吗？”
“是这个理，那我先算算……”
老人低着头，扳着手指开始算起来。
“您可以让您的孙子跟着一起算的，这样更加准确。”
万悯保持着灿烂的微笑，把目光投向老婆婆身后，还在玩闹的小男孩。
“你说的对，土豆，来，跟着一起算……”
老婆婆拉着小男孩到自己身前，在他背上一拍，继续扳起了手指。
土豆求助般看向周围的人，大家却只向他投来鼓励性的目光。
土豆浑身发抖，大热天的全身冷汗，手脚冰凉。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居然让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思考鸡生蛋，蛋生鸡的数学题！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土豆使劲眨巴眼睛，硬是没有挤出一滴泪来。
“婆婆，这是我们在城里的住址。您算好了，就到这里来找我们，我们随时等着给您公正的赔偿。”
万悯递给老婆婆一张纸，上面潦草地写着说话的住址。
我给说话兄弟找了个唠嗑的伴，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趁着没人注意，万悯朝蛋框里丢下一枚基尔，手腕一抖，拿走了四个鸡蛋。
不管怎么说，踩碎了别人一个鸡蛋是事实。就算是被坑的，自己也得问心无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