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啾啾啾。”带着一只青壶的男子吟诗两句,不等旁人拍手叫好,自己学着林鸟有趣的叫了出声,接着拿出一只竹杯,从青壶里倒一杯水酒,色泽青黄,酒香不溢。
听得上等诗赋,又嗅得竹香,站在四季如春楼四十二层的大牛见猎心痒,是的,心喜更心痒。
心痒是病,是病就得治。
大牛知道药方子时什么,那便是作诗两句,百试百灵。
踌躇一二,大牛看了一眼小白,顿时连思成线,串线成诗,脱口而出道:“人生失意十八九,当使杯水映明月。”
自四季如春楼顶层,自饮自酌的素衣男子闻之一笑,回应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话音刚落,便闻诗句由下而上。
“十有九人常潦倒,一言难尽辛酸泪。”
“嘭!”
素衣男子将竹杯猛地蹲在充当扶手的栏杆面上,随后一言不发,将青壶束在腰间,向着楼下寻了过去。
听见旋转木梯上的脚步声,大牛心思一凛,怕不是惹恼了楼上作诗的前辈?能从上面下来的人可不会是简单的人物,一念至此,大牛心里竟是有些忐忑。
忐忑是因为怕,不是怕麻烦,而是怕惹得一个能做出大雅诗词的前辈不喜,对于好学的孩子来说,这简直堪比一种酷刑。
说是迟,那是快。
一个身着素白衣衫的男子含笑闯入此间,看向大牛面色一喜,直接走了过去。
见前辈走来,大牛忙躬身一礼,刚想道一声“见过前辈”,却被接下来的话噎住喉咙。
“娘哩!这猴子生的漂亮,瞅瞅这毛,亮的跟雪花银一样,渍渍……哎呦?这小眼神,啾啾啾!想干吗?瞪我!这猴子不得了啊,成精了!”
素衣男子自顾自的调戏着大牛身边的小白,神色之间满是欢喜,似乎很满意小白那么充满怒意的眼神,而且愈说愈得劲,隐隐有种乐此不疲的味道。
奇怪的是……小白的身体为何一动不动?只能呲牙咧嘴,怒目含火。
大牛转过身,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男子摆摆手,意思是他不要管。
大牛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能先静观其变。
在男子言语的挑逗下,小白气的火冒三尺,不是夸张的说法,而是自他脑袋后面真的燃起了一堆火,足足有三尺高。
这火不是凡火,是气火。
大牛认得,他见过,在石窟。
见气火燃起,像一根火炬般,男子笑了,冲着大牛笑道:“你欠我一个人情。”
大牛一愣,随后笑道:“请你吃顿饭。”
男子爽朗一笑,自言自语道:“滋滋,又白嫖一顿。”
“又”字用的极为讲究,从这个字里大牛听到了一抹得意,不是春风得意的得意,而是洋洋得意的得意。
是的,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赶来这里,男子借着说吉利话或者蹭席面,已经连续白嫖了十几顿饭菜,而且每餐酒肉汤菜都不少一样,活的那叫一个滋润。
自四季如春楼走下,大牛带着男子和小白走到了那座名为“真味坊”的酒楼,门口切菜的老头子打眼一看,瞥了一眼小白,意思不言而喻。那个切肉的老头没有说话,只是切肉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弄得案板响动,任谁都能听出来一些故事。
素衣男子一笑,问道:“很好吃么?”
大牛点头。
“那走吧,四菜一汤,要有酒有肉。”说罢,素衣男子直接走进了真味坊,没有一丝迟疑。
今天真味坊二楼人不多,只有三三两两,三楼无人,所以素衣男子上了三楼,没有别的意思,那里风景好。
大牛看向切菜的老头子,开口说道:“长老,你看……”
“当!”
肉刀镶进案板,切肉的老头子将围裙潇洒一扔,虎视眈眈的看向大牛,准备将上次丢的场子找回来。
“菜叫好了么?”
三楼上传来一道轻松的笑问声,语气轻柔,平平常常。
切肉的老头停在原地,大牛一笑,连忙催小白上楼。
然后大牛对切菜的老头说道:“长老,麻烦做两道招牌素菜,一碗素汤,再来一壶好酒。”
接着大牛又对停在原地的切肉老头说道:“长老,麻烦做一道上好的肉菜,那位前辈想吃肉。”
说完这些,大牛轻快的上了三楼。之所以轻松,不是因为真味坊的规矩不够硬,而是因为高人够高,高人是谁?正坐在桌子旁催着叫菜呢。
“咳咳……”
切菜的老头慢慢走到切肉的老头身后,将他潇洒的扔掉的围裙捡起,然后给他重新戴上,“唉~”长叹一口气后,他劝说道:“别老跟一个孩子过意不去。”
拍了拍老伙计的肩膀,将他拉到案板旁,老头子便转身离去,他没有先做菜,而是恭敬的端了一壶好酒上了三楼。道了一声慢用后,他开始做菜了,他要做三道菜,每一道都很有名,很费力气,很麻烦。
在确定那股可怕的剑意消失后,切肉的老头子拿起了厨刀,卖起了十九分力气做菜,同样很有名,很费力气,很麻烦。
三楼上,三人一两而坐。
一人一猿左手边,素衣男子右手边。
素衣男子轻抬左手作握杯状,随后轻声道:“杯来。”
两息后,一个竹杯自四季如春楼飞来,端的是惊艳了一人一猿的双眼。
拿起竹杯,男子轻斟一杯,随后在小桌对面震惊的目光中小口啜饮起来,嘴角扬起,笑意甚浓。
今天的饭菜定然费时长久,从两道紧张忙碌的身影里就可见一斑,尤其是切肉的那位,明明只是做一道菜,却忙的像是做一桌上等宴席。
好在吃饭的人不急,心思更多的在说话上。
素衣男子笑道:“那个做肉菜的老头子跟你有仇?我看他样子很凶,吓我一大跳呢,差点腿软摔一跤在楼梯上。”
大牛摇摇头,说道:“上次来这里吃饭,发生了一点小误会。”
男子一笑,问道:“你不会是给人家做的菜里放了苍蝇吧?”
“害。”大牛汗颜,这前辈脑回路……
素衣男子哈哈一笑,随后一低头,伸出一根手指道:“嘘~小点声。上一次我就这样,在一家酒楼白吃了两顿饭呢。”
大牛:“……”
小白:“……”
切菜的老头身体一顿,切肉的老头厨刀一涩,两人对视一眼,嘴角同时一抽,心里暗骂道:“扯蛋,真他娘扯蛋。”心里过了一点嘴瘾,两人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敢含糊。
接着,大牛将上次来这里吃饭的故事讲给了素衣男子听,在说到九胗鸭、天外飞鲜时,男子双眼放光,在听到八宝玲珑和它的功效后,男子笑了,有些辛苦,攥着竹杯的手紧了紧,却又舍不得用力。
在问到缘何至此时,素衣男子直起身子看向窗外,眼里多了些深沉,他说道:“找一个人。”
四个字,很简单。
但大牛知道不简单,找人很不容易,找一个是,找两个也是。或者用寻来说更好,天天寻找,天寻。
于是大牛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说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
就在这一刻,两个本不该心意相通的人看向了对方的眼睛,皆是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应该有的东西。
这一刻,两人情绪相通。
“喝酒吗?”
“有杯子吗?”
问喝酒的是大牛,问有杯子的是素衣男子。
同样是一个竹杯,曾被酥酥拿着喝过水,也被展鹏,想到这里,大牛便有些说不清的脾气。
感受到大牛表情细微的变化,素衣男子一笑,他阅人无数,知道这大概与女子有关,于是问道:“心上人做的?”
“我这个是她送的。”男子温柔笑道,说着用手轻轻磨挲着杯身,似是在抚摸一心寻找的人的脸颊。
大牛点头,小声问道:“前辈要找的人是?”
素衣男子闻之眼含春水,如阳春嫩柳般温柔道:“她呀,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笑起来很好看,都怪我,一不小心让她走丢了。”
说到笑,大牛想起了一件事,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在荒原里,他曾与人一夜畅谈,那人说了两句话,他一直记到现在。
“想爱的人务必去爱,想做的事务必去做,莫待人老无力空自悲。”这是第一句话。
“行者无疆,去走就是了。”这是第二句话。
说这话的是一个姑娘,生的很美,笑起来更美,是人间绝色,更是人间奢望。
两人久坐无言,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美好的故事里。
最后素衣男子斟了一杯酒给大牛,酒至竹杯七分,大牛轻饮一口,惊讶道:“不是酒!”
酒盈为佳,竹杯不满。
七分最佳,是为茶道。
素衣男子点头,认真道:“畅意饮酒,失意喝茶。”
“畅意饮酒,失意喝茶。”
大牛再心里重复了一遍,觉得极好。
气氛有些沉闷,巧的是,饭做好了,三菜一汤,有酒有肉。
菜品很出色,色香味俱全。
两个老头子亲自端上来的,态度恭敬。
两个心境和心情相通了一瞬的人拿起了筷子,将满满的深情随着饭菜咽进了肚子,只留着小白一个人傻坐着。
大牛一愣,他好像忘了小白也饿了。
素衣男子吃下嘴里的菜肴,教训说道:“他大病初愈,补气过度,要是不烧烧气火,虚不受补,怕是又要大病一场。”
大牛连忙捧手道:“多谢前辈消灾之恩。”
“小事儿一桩,你请我吃饭,两清。”男子笑道,又恢复了先前的洒脱,接着又说道:“三天内别让他吃富含灵气的东西,如果饿了,最好给他吃点野山果。”
说到野山果,大牛尴尬一笑。
桌子上,一堆紫的发黑的野生李子放在了小白身前,后者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立刻喜不自胜,显然爱这个味道。
“哈哈哈,我就一说,还真有。”素衣男子笑道。
大牛一笑,又想起了不愉快的事,乌山里的事。
素衣男子又给他斟了一杯茶,至七分,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不舒服就喝茶,喝着喝着就舒服了。”
“嗯。”
……
素衣男子摆摆手,朝着大牛一笑,道了一声就此别过。
也就在他笑的一刻,大牛才认认真真的看清了他的模样,五官端正,牙齿洁白,看着如阳春三月,却藏着一点极难发现的疲惫,像是跨越山河,途经万里。
挥手告别,留给大牛一道背影。但这道任谁看都说洒脱的背影,在大牛眼里看来却截然不同。
真味坊有三楼,三楼有桌,桌上有酒有肉,却都一动未动。
畅意时饮酒,失意时喝茶。
高兴时吃肉,难过时吃素。
也就是说,这道潇洒的背影寻寻觅觅以来,竟是一直未曾畅意高兴。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可料想明月当空,金樽也只是竹杯,杯中定然无酒,只有茶。那个时候,他心里一定满是失意与难过吧。
大牛不爱喝酒,因为涩。
这茶大牛爱喝,因为苦。
素衣男子留名,名为“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