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微凉,明月皎洁,一道明河斜跨天际,繁星闪烁的天穹仿佛紧贴着屋脊。
月色下,允狄与几个王子公主在第四进院落的敞亭里推杯换盏,交谈甚欢,不时传出咯咯的笑声。
席间拓跋长野曾差人去叫墨白,可不知为何,墨白并没有来。
通过交谈允狄得知,自己所在的这个五进院子里,前四进都住着人。
第一进住的是当今大夏皇帝的小公主,拓跋飞雪,今年刚六岁,冰雪聪明,她就住在池塘正中的孤岛上,四周有暗卫保护,除了上课,很少出来。
第二进住的就是拓跋长庆,第三进住的是拓跋长野。
众人所在的第四进院落住的是征西王世子拓跋石崇,今年八岁,长的白胖可爱,因喜好美食琼浆,所以拓跋长野兄妹在十天里有八天是在他这里吃饭的,这里离厨房也最近。
在中道书院里,皇室直系子孙或者公主并不住在一起,而是分散在不同的院子里,如果院子有多进,则以各王爷的子女填充。
允狄所在的就是一个典型的五进院子,严格按照这个规矩来布置,至于为何做这种布置,那只有皇族自己心里知晓了。
夜深人静,允狄已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他回来的时候,墨白已经熄了灯。
允狄此时正盘坐在房间里的红漆木床上,微风透过半开的窗棂,轻拂着淡绿色的沙帐,他的斜对面,木窗前是一个紫檀梳妆台,铜镜,铜盆一应俱全,看着倒像是个女子的房间。
允狄并不在乎这些,他看着面前方桌上跳动的灯焰,席间的谈笑风生已经消失不见,代之以淡淡的忧虑,古桑,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牵挂。
他手中握着古桑树籽,散发着淡淡的绿芒,有种温热从手掌传到心里。
他不知道拓跋弘是否已经面见大夏皇帝,也不知道古桑是否已经被攻破,他更不知道爹娘和墨老是否依然安好。
他心里清楚,他的担心没有任何用处,因为他现在只是个人质,没有自由,根本出不了中道书院。
一夜毫无睡意,允狄度过了他此生的第一个不眠之夜。
天还没亮,允狄洗了把脸,提着木剑,来到了院子里,夜色已经淡了,但景致依然晦暗难辨。
允狄找了一块儿干净地面,双足并立,与肩同宽,右手倒持木剑,敛息凝神,片刻后,他的呼吸已微不可闻。
允狄调匀了呼吸后,努力去感受肌肉的“微重”感,只觉全身的血肉筋骨都在缓缓下坠,下坠,继而,他浑身有种酸麻的感觉,伴随着酸麻感越来越强,突然迎来一个临界点,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成了一具陌生的躯体,完全自由了一般。
在这种奇妙的状态里,他的精神也像摆脱了沉重的束缚,变得无比轻灵与舒泰,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在这种奇妙的状态里,允狄感受到了一股从天而降的轻灵之气,这气,就是练气士的修炼本源,清气!
一股股清气犹如清澈无染的清泉,汩汩流入允狄的鼻息之中,注入他的四肢百骸,当这种清气在他体内即将满溢的一刻,允狄动了!
一朵朵剑花,犹如晦暗天地中绽放的黑莲,“呜呜”声中,剑刃的破空声越来越响。
“咄”地一声轻喝,允狄将手中木剑猛地向前刺出!
“铛”,一声脆响从剑尖传来。
不知何时,墨白已经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手中拿着一片乌黑的龟壳,抵住了允狄的剑尖,剑尖中的剑气余势未消,激起了墨白一头乌黑的长发!
“咦,好厉害的剑气!”墨白不禁轻呼出声。
允狄见墨白也起来了,笑道:“昨晚就说和你切磋,墨白,我不可能总是输给你的!”
墨白似乎被激了一下,也笑道:“这事儿可不是你说了算!来吧!”
两人各自后退一步,站定身形,各自摆了一个起手式,允狄握剑斜指地面,墨白则双手环抱着他的墨龟筮盘。
在这一刻,二人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古桑,回到了墨家的院子里,回到了那棵古桑树下。
“唰”地一声轻响,墨白胸口的筮盘中飞出一道黑烟,黑烟快速凝实,竟生出无数的枝叶,变成一根拇指粗细的藤蔓。
允狄哈哈一笑,道:“还是巫藤,看我怎么破!”,言罢拖剑向前猛跨一步,一歪身子,躲过藤条的前冲之势,举剑刺向黑藤根部,墨白则纵身向一旁闪开,躲开剑锋
,继而将筮盘向下一翻,藤条竟突然翻转,缠向允狄后背。
允狄顺势平扫,剑尖指着筮盘,如影相随!
“嗤”,一声轻喝,允狄剑尖剑气激射而出,截断了藤蔓的根茎。
与此同时,绕到允狄身后的黑藤也已经缠住了他的双臂,允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地面栽去。
但下一刻,从筮盘断裂开来的黑藤却化作一道黑烟,消失无踪。
允狄单手支地,欲再次跃起,就在这时,一声沉闷浩荡的钟声如波浪一般涌过整个山峰。
允狄和墨白同时停了下来,一起望向天空,不知何时,万道霞光已将整个山峰染成了金黄色。
山峰上层层排列的白玉建筑群在朝霞中熠熠生辉,仿佛仙境。
“快走,要上课了!”言罢,允狄拉着墨白向外跑去。
在跑去广场的路上,二人恰好碰到了拓跋长野一行,允狄发现,在他们几人中有一个他昨天没有见过的女童。
那女童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柔顺如水,用一个银线织就的蝴蝶结束在一起,自然地垂在后腰,她身穿细腻顺滑的绸裙,白靴,白裤,微风轻拂,羽衣蹁跹,就像一片雪花。
允狄已经约略猜到了她的身份,没有吱声,只是和拓跋长野打了个招呼。
一旁的拓跋石崇打了个哈欠,道:“你们俩可真有意思,起的那么早,打扰我好睡!”
允狄一愣,道:“我们隔着那么远,你也能听见?”
拓跋长庆一甩头发,咯咯笑道:“你们哪里知道,这胖子耳朵好使的很,听得好远呢,别说你们院子,恐怕前院的动静,他也能听得清楚呢!”
那白衣女童听了这话,粉面一红,轻哼一声,拓跋长庆立马收了笑声,只用手捂住嘴,身子却止不住乱颤。
“长庆你不要瞎说!我哪里能听这么远?就算吃饱了,我顶多能听到你院子里的动静。”拓跋石崇睁大圆圆的小眼,急忙分辨道。
那白衣女童听了“嗤”地一声轻笑,玉齿微露,笑靥如花,在粉色的晨光中美的不可方物。
这下拓跋长庆急了,挥舞着粉拳如雨点一般打在拓跋石崇的身上,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很快,一行六人就来到昨日的广场上,墨白不知何故一路很少说话,就算走路时,也有意无意的和众人保持着一点距离。
这时,向广场东侧远望,是一望无际,起起伏伏的山岭和密林,朝阳已经跃出墨绿色的地平线。
广场上大约有二三十个十岁以下的幼童,着装鲜亮华丽,而允狄和墨白的一身黑衣则显得格格不入。
不一会儿,一阵悦耳的银铃声叮叮当当地响起,幼童们鱼贯走向广场一侧的一座敞殿,这敞殿没有门,高约七八丈,里面摆放着数十张青色玉石桌椅,大殿正中有一座高台。
允狄、墨白和拓跋长野几个人随着人流,向敞殿走去,殿外的廊柱上,也刻着一副对联:
书,浩如烟,不尽言
图,繁似锦,难达意
允狄注目片刻,目露思索,但脚下却没停,和众人一起踏入殿中。
进入殿中,允狄抬头看向高台,只见高台之上端坐着一个黑袍夫子,面容清矍,颌下留着黑须,年纪看起来四十多岁。
最让允狄感到奇怪和诧异的地方在于,这黑袍夫子竟然穿着一双红色布鞋,极为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