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之后,李克俭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然而这次与往常不同,今天陪伴李克俭的不是朝堂的同僚,而是他们的流言蜚语。
“听见了吧!那家伙就是真小人!居然靠着对宇文绌的阿谀奉承上位,当真是我辈之中的败类!”
“就是!亏他当年还是先帝近臣,大夏有国贼,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说不定啊,他那天去宇文绌府上就是去求这兵部尚书的官位的!看见血,苍蝇可是止不住地往上叮呢!”
“我还听说,李克俭早就与陈、莫二人有间隙,只不过是碍于面子,没有和在明面上把事情挑破而已!”
“还有还有......”
如果说上朝前的窃窃私语还算有所收敛,那下朝之后,这些言论可就真的是架在他李克俭脖子上的刑具了。这一言一语,无不是在剐他的血肉。
李克俭环视一圈,往昔熟悉的同僚们,在今天看来,是如此的陌生与可怕。李克俭感到有些恶心,也感到有些可悲。
不知道这些道学家批判自己的同时,又有几许会始终报效大夏王室,为陛下尽忠守节呢?
李克俭摇了摇头,不去想别人是怎么看待自己,又是怎么看待他们自身的。现在自己已经获得了宇文绌最基础的信任,至少保全了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无虞。至于下一步怎么做,现在也只能视情况而定了。
宇文绌,你要斗,咱们就好好斗一斗!我李克俭一定会奉陪到底的!
为了陈兄,为了莫兄!为了大夏,为了百姓!
想到这里,李克俭坚定了自己的步伐,头也不回地向家走去。
......
“老爷,您回来了?”阿雄看着李克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克俭略一沉思,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阿雄也听到了街上的风声。
“阿雄,为我更衣,我一会儿要出门一趟。”阿雄闻言,走到李克俭身边,为他脱去朝服,再小心谨慎地挂在一旁的衣架之上。
“你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
阿雄的身子像触电了一样颤抖着,转过身来,艰难地询问道:“老爷,街上的传闻......都是真的吗?”
“问话的时候,手别停。”李克俭将双臂举起,示意阿雄帮他把自己的便服穿上。阿雄却走到李克俭面前,直接跪了下来,给李克俭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老爷,我侍奉老爷多年,自认知道老爷是个怎样的人。但街上人传的闲话,却不得不让我怀疑老爷。请老爷给个准话,了却小人心中的疑惑。”
李克俭不由叹了口气,亲身将阿雄扶起,为他掸掉了身上的尘土。李克俭凝视着自己的这位老仆人,看着他脸上的皱纹,一时间感慨万千。
想当年阿雄刚来自家府上时,他还是个健壮的中年人,从小陪伴自己长大,如今看来,连他都不信任自己了吗?
李克俭叹了口气,拍了拍阿雄的肩膀。“阿雄啊,你来我家多少年了?”
“禀大人,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了,我是个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李克俭用眼神示意阿雄,阿雄连忙帮李克俭穿上便服,仔细打理着。“外面有人说我闲话,让他们说去。人在世上,难免被别人泼脏水。”
“可是......”
“我知道,三人成虎,对吧?”李克俭声音忽然冷下来,“他们说的,也不完全错。”
阿雄的手忽然僵住,整个人怔在原地。他不敢相信李克俭会说出这样的话。莫非,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励志报国的老爷,真的......
忽然,李克俭声音一沉,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因为有的事,总归要有人去做。如果你相信了外人的话,要离开请便。”
说完,李克俭看向阿雄,阿雄一惊,如此骇人模样的李克俭他从来没有见过。“因为接下来,我也不一定能护你们周全了!”
阿雄被李克俭吓得背后出冷汗,但也将自己的心咽回了肚子。老爷是变了,但没有像外人所说,变得阿谀奉承,不知廉耻。
“是,我,必将与大人共进退!”
......
不久之前,宇文绌借夏云城的名义颁布戒严令,严令禁止有人在子时以后出门。在这种恐怖的氛围下,各家各院都早早关闭门窗,吹灭灯火。不到子时,惠阳城已是漆黑一片。
只有那个地方除外。
那里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邸。在一片漆黑的惠阳城中,那一片明亮好似太阳的余晖,照的周围的居民都睡不着觉。然而那些人根本不敢去县衙申诉,因为那个宅子的主人,连宇文绌都不敢去招惹。
别说招惹了,就连进出这宅子的人宇文绌都不能被盘查。
这座宅邸的主人,是现任颍国公、大夏奋武将军兼太子太公,张启新。
张家是大夏名门望族,在大夏建国之初就立下了汗马功劳,地位与四大护国王者的家族并列。要论家学渊源,张家甚至比四大护国王者要高。大夏建立之处,张家先祖见大夏分无可分,为了避免皇室猜忌,主动将本家迁入天子脚下,并放弃了一切实权官职。但即使如此,张家的门生故吏还是遍布大夏各地,如同一根参天巨树,深深植根在大夏。
正因如此,宇文绌不敢轻易动张家。张家,也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当下唯一可以私下集会的地方。
“宇文绌真是太可恶了!挟持皇帝,残害忠良,他这举动与曹贼何异?!”
“还有他手下那帮鹰犬,仗着宇文绌的名号肆意妄为,再这么整下去,大夏迟早要葬送在他宇文绌手里!我大夏百年基业,就要这么轻易的拱手让人了!”
“还有那李克俭,尤其可恶!他居然为了功名利禄,主动去向宇文绌那国贼献媚!那真是令人作呕!”
“没错,这种甘为人鹰犬者,最可恶,也最可恨!”
“不仅如此,宇文绌已经把他的门生亲友册封了个遍。要说他不是贼,鬼都不信!”
“.......”
张启新今年已经五十有余,身材瘦瘦小小,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名公爵,他的眼睛里浑浊一片,但很少有人看到下面的精明。他看着眼前吵闹的群臣,不由冷笑。这帮腐儒,除了抱怨就是咒骂,完全没有提出一点实质性的主意来。如果这样就可以斗倒宇文绌,那太阳真就会从西边升出来了!
下面不知道吵闹了多久,终于有人看向了他。“国公爷,宇文绌天地不容,推翻他已经是迫在眉睫。您给个准话,只要您开这玉口,我等必将义不容辞,随您举事!”
张启新正坐着喝茶,一听此言,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这帮腐儒,出主意没个在行,拉人下水倒是快得很!况且自己的名号和头衔都是虚的,要兵马没兵马,要钱粮没钱粮,怎么举事?这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但要是此刻不开口,这些腐儒难免会像疯狗一样乱咬一通,就像那个李克俭一样,以后自己名声臭了,想在大夏活都难。这帮腐儒,真会给我找麻烦!
但张启新毕竟是老江湖,略一思索,想到了应对之法。喝干杯子里的茶后,张启新才慢悠悠地说:“各位大人,张某年纪大了,不想沾这些大是大非的东西。现在的我,只想了然安度余生,给子孙后代保全这份基业。至于之后的事嘛,诸位大人,自己看着办吧。”
“张大人,你......!”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起身想痛斥张启新明哲保身的行径,但很快被身边的人拦下,附身耳语。片刻之后,这屋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言下之意。不多时,众人便纷纷起身告退。
“看来还是有几个聪明人。”张启新满意地为自己倒上一杯茶,优哉游哉地继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