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入夜。
天边的月亮渐渐圆满,风中已有些许凉意。
月华如水,洒在厅前。
厅前下人来来去去,布置着一片喜气洋洋。
肖老爷手上的两颗铁胆“嘀嘀”作响,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明天就是他的生日,八月十五,月圆人更圆。
在这天办生日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所以每一年的生日也是他最愉快的日子。
今年也不例外。
夜渐深。
幽静的大街突然有一骑快马急奔而来,蹄声紧促,踏破了夜的寂静。
马上人神色慌张,看到了“肖府”才微微有些放松,却打马更急,直冲府门。
府门口两名护院喝道:“下马止步。”双刀抽出,刀光一闪,一刀劈人,一刀劈马。
马上人眉头微皱,身子略缩,双手按住马头,借势凌空跃起,翻身入府,足间方才点地,爱马惨叫之声随即传来。
他只是微微一怔,脚步加紧,掠向大厅。
两名护院脸色大变,急忙追入府中,到了大厅之时却让他们目瞪口呆,只见那个大汉正跪在地上,而肖老爷脸色深沉,朝着两个护院道:“你们在门口候着!”
两名护院交换了眼神,方自退下。
过了许久,肖老爷方才扶起那名大汉,目色有些凝重,道:“李山与唐江死了,那林落花呢?”
那大汉道:“小人不知,小人只是前来送信,老爷若无其他吩咐,小人便走了。”
肖老爷微笑道:“你家公子近来可好?”
那大汉道:“公子一切安好。”
肖老爷似乎有些放松,才道:“你们进来!”叫的自然是两个护院。
“是!”
“你们去帮我请一个客人来,他就在……”
两个护院已经去远,肖老爷扶起了那大汉,道:“你远远跟着他们,不要走近!”语气甚是友好,但是肖老爷为什么要对他如此友好?难道是因为那个公子?
那大汉没想太多,拱了拱手,转身出去。
夜风吹过,长街寂静,空空荡荡而无一人。
段肖在石阶上坐着。
石阶对面就是他以前的家。
他在傻笑,傻傻地笑。
他本来不叫“段肖”的,他也不是一个经常笑的人,可是每年这两天的晚上他都会这样一直傻傻地笑。
他记得第一次这样傻傻地笑着是十二年前的事了,那时他七岁。
他在外面遇到一个很可爱,很有趣的女孩子,他们两个从白天玩到黄昏,黄昏时女孩子恋恋不舍地跟他作别,还轻轻地亲了他的脸颊。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女孩子走的时候微笑得那么的甜,他看得那么地痴,笑得那么地傻。
他就这样傻傻地笑着,回到家门口的时候还在傻笑。
他竟然还有些害羞,不敢让家人看到他这个样子,所以他就先在这个石阶上坐着。
他还在傻笑,笑着笑着,一阵惨呼声此起彼伏地响在耳边,他的笑容僵住了。
因为那阵惨叫声中有他的父亲、母亲、姐姐、弟弟……他似乎听到了所有亲人的惨叫声,因为那天的第二天就是中秋,所有的亲人几乎都聚在了一起。
所有的惨叫声里面唯独少了他,因为他还在傻笑。
就在这时,整座府院燃起了熊熊火光。
突然间几条人影从屋檐掠下,当先一条黑影一眼瞥到了他,身随刀至,段肖清楚地看到刀上那股热气伴随着几滴鲜血洒向他的脸庞,那是他亲人的鲜血,却不知是哪个亲人的,父亲?母亲?姐姐……他只是笑,傻傻地笑。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叮”地一响,刀锋堪堪从他颈部滑过,但凡差上一分,他都得人头落地,可他还在笑。
那黑衣人忍不住怒道:“你做什么?”
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道:“这孩子已经傻了,让他在这世上活着,岂不让他爹更加死不瞑目?”
黑衣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有理,有理!”
段肖听到这声大笑,心头大震,眼见几条黑衣人就这样远远掠去,他也不知道笑了多久,终于站起身,缓缓走了远去,再也不向火光处望去。
从那天开始,他就忘记了原来的名字,他只知道他叫“段肖!”因为他的仇人里有一个人姓“肖!”
“段”就是“断”的意思。
长街寂静,唯有风声,风声中忽然多了脚步声,两个护院装扮的人走了过来,恭恭敬敬道:“您好,肖老爷有请!”
段肖的笑容微微一顿,又微笑道:“是不是那个富甲一方,远近闻名的肖大富人,肖阔?”
两个护院微微得意道:“就是!”他们自然知道能够被肖大老爷请去是一种十分荣耀的事,但这年轻人似乎没有一点儿想要跟他们一起去的意思。
一个护院有点不满地说道:“那就随我们一起去吧!”
段肖还在微笑,道:“你们知不知道我叫什么?”
另一个护院似乎看出了点什么,问道:“叫什么?”
“段肖!”
这名字足以让他们骇然失色,两个护院的脸色顿时僵住,
过了好一会儿,另一个护院才急忙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我们兄弟俩这就走!”拉着旁边那个护院转身就跑,似乎见了鬼一般。
他们转过街角,才松了一口气,旁边那个护院忽然道:“师兄,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段肖连战三大高手,最后伤在了一招“疾风迫命”之下。”
那师兄点了点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师弟诡异一笑,道:“唐江那一招辛辣狠毒,武林中伤在他手下的人纵然不残废,以后武功也势必锐减!我们何不……”
那师兄眼光一闪,接口道:“合我们两人之力,把他杀了说不准肖老爷会给咱们一大笔钱财,到时候也就不用干这看门的活了。”
那师弟笑道:“到时候你建几座房子,我娶几房小妾,大家各自成家立业,岂不美哉?”
两人越说越乐,越想越对,终于按住刀柄,转过身去,走到段肖面前。
段肖的脸色十分友好,竟然还在问:“你们回来做什么?”
那师弟脸现为难之色,道:“我们奉命前来却请不到您,希望您可以给我们兄弟俩一个信物,也好回去交代!”
段肖问道:“你要什么?”
那师弟笑笑道:“要你的命!”第一个字方才开口,刀已出窍,这一刀自下劈起,斜斜穿上,正是五虎断魂刀中的“一刀断魂”,招式之狠辣丝毫不逊于点苍剑法。
段肖坐着不动,似乎对这一招完全失了抵抗之力,刀风劲急,当头而来,就在这时,段肖手上忽然多了一把刀,他轻轻一扬,完全不着边际,却听得“叮”得一声,他的刀尖迎上对方的刀身,刀已断裂。刀光一闪,那师弟脸上多了一条血痕,自额头中间直直向下。
也就在那师弟一刀劈出之际,那师兄也是一刀跟出,他跟出的刹那间发现师弟已经死了,恐惧在刹那间蔓延全身,但这一刀劈出正如落棋,已无可悔。
又是“叮”地一响,刀已断,人还活着。
那师兄从不知道人紧张的时候会有这么多的汗,他沉沉地呼了一口气,才道:“多谢!”
段肖微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伤在唐江之下,就成了残废,不是你们的对手了?”
那师兄冷汗直冒,却不敢说谎,只能点头,但又急忙摇头道:“不不不,不是不是!”
段肖道:“到底是还是不是?”他还在笑,只是笑得有些奇怪,笑得让人感到发麻,那师兄才发现,这个世上竟然有人笑起来比不笑还要恐怖。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是的!”
段肖道:“一句话!”
那师兄忍不住问道:“什么话?”
“杀人者死!”
“砰”地一声,人已倒下。
那师兄只见到刀光一闪,然后他就倒了下去,他连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致命伤是在哪里!
月色已沉,长街的一角,那大汉全身似已冰冷,竟连呼吸都快停顿,他缓缓地移动脚步,生怕惊动了那人,可是他才挪动半步,就听到段肖的声音,“你过来!”
那大汉吃了一惊,但他仍是不信这是在叫自己,顿了一顿,又挪动半步,那声音又响起,“你想竖着过来还是横着回去?”
大汉冷汗直冒,他想飞步奔走,但一想起那两个护院的下场,他的脚步就不自觉地向段肖那边移动。
段肖竟还在微笑,“把这两人带回去,告诉肖老爷,明日亥时,洗干净脖子等我!”
肖老爷冷冷地问道:“你已看过他的刀法?”
大汉道:“看……不……没看过……”
“到底看没看过?”
“没看清!”
“没看清?”
“他的刀很快,很快!”
“到底有多快?”
“刀光一闪,人就没了!”
“真有这么厉害?”
大汉默不作声,双脚却还有些发颤,他忘不了段肖的那份笑容,就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向心头,却只流血不致命。
肖老爷摆了摆手,道:“你去吧,把尸首带回去。”又微微一笑,道:“你应该知道,明天就是我的六十大寿,他们在这里很不好看。”
那大汉扛起两条尸体,转身走出数步,忍不住回头望了望,但见肖老爷含笑挥手,大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拔足便走。
肖老爷岂不是特意让这两个护院去送死?
八月十五,月正圆。
酉时,肖府内内外外都摆满了宴席,府内坐满宾客,肖老爷敬完最后一杯酒,又对宾客们说了几句客套话,方才回到内厅。
内厅坐着五个人,一个高大威猛的是一锤破山的杨开,据说他手中一柄铁锤扫遍天南地北,难寻一敌手;一个白白净净,书生装扮的是林文,他十指细长而纤柔,看着像是连拿笔都没有力道,可旁人却不知他这双手可以在顷刻间连发八八六十四把飞镖,专打人身十六处大穴,四十八处**;还有三位剑客装扮的年轻人,三人虽然年轻,却俱是当世三大剑派中的一流好手。
这五人一看到肖老爷立即起身相迎,肖老爷脸色沉默,说道:“各位原来拜访,老夫甚是感念,不想今晚……唉……”
杨开性子最是直接,说道:“肖老爷,在座几位都是承过您恩惠的,既然您有什么为难之色,说出来让我们为您分担分担,岂不是更好?”
肖老爷点了点头,从怀中拿了张字条,递给了杨开,杨开看着字条,脸色忽然就变了,变得很难看。
林文有些奇怪,什么东西会让大名鼎鼎的杨开神色大变,他忍不住接过了那张字条,然后他的脸色也变了,变得更难看。
三个剑客当然也会觉得很奇怪,他们也看了字条里的内容,他们的脸色变得更厉害,就像是遇见鬼一样。
字条里到底写的是什么?为什么会具有如此大的魔力?
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八月十五亥时,洗干净你的脖子!段肖!”这句话显然是在恐吓,也是在通知,但在刀口舔血惯了的人来说,这句话完全就是家常便饭,让他们觉得害怕的是那个名字——段肖!
肖老爷富家一方,交友更是广阔,江湖上七大门派中就有四大门派掌门与之交好,但李山与唐江的死讯一经传出,四大掌门忽然就不一而同地进行闭关。
肖老爷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但这五人似乎完全没有听见,那三个剑客似乎想说什么,可一想起三大高手的下场,本已快按住剑柄的手又拿了开来,过了半晌,突然有一剑客叫道:“哎呦,怎么突然肚子痛了,该死!该死!”急忙抱拳退了出去。另一个剑客又道:“糟糕,师傅吩咐的事还没做,我得赶紧走了!”又躬身抱拳离场。
杨开见了不禁勃然大怒道:“你们这两个混蛋,如此没种!”
最后一个剑客忽然冷冷道:“你有种,你留下就是了!”转身就走,更是干脆。
杨开气道:“孬种,孬种!”
一旁的林文宽慰道:“杨兄,世上本就多寡情之人,你又何苦气坏自己?”顿了一顿,还是叹了口气,道:“但是他们这么做实在是太过分了,我少不了要去骂他们几句,你等等我一下!”言毕走出内厅,但那三个剑客出了内厅便向左边转去,林文却是足尖一点,展开轻功向右边掠去。
杨开呆了一呆,才怒道:“又是一个孬种!”提起铁锤,对肖老爷说道:“老爷子,俺虽然粗鲁,却也懂得江湖义气,他们走了,我帮你对付那段肖,即使打不过他,赔上一条命就是,也不枉咱们认识一场!”
肖老爷目中露出感激之色,说道:“肖某交此良友,纵然今日丧命,也不枉了。”
杨开哈哈一笑,铁锤上肩,说道:“俺去也!”
肖老爷看着他渐渐走远,才回坐厅中。
也不知道谁去多口,段肖来的消息就跟瘟疫般散了开去,几乎所有到会宾客纷纷拱手离场,热热闹闹的一场宴席片刻间草草了事。
肖老爷的目光变得尖锐,人世间情感的寡薄他见得多了,但自他变得富有以后,他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还会经历,而且还是经历两次。
他开始变得愤怒,但他只怪自己,不怪别人,一个能够经营如此大的家业,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绝不会是一个只懂得责怪别人不责怪自己的。
他手上的铁胆开始“嘀嘀”作响,这表示他在思考。
夜很静,外面一片寂静,静得都能听到心跳声,这才过了半个时辰,诺大的一座院落已经陷入一片死寂中。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很轻的声音“笃、笃、笃”,一个全身素白的人走了进来。
他衣裳素白,眸子却是一片黯淡无光,他是看不见的,奇怪的是他就这么一站,正好就站在了肖老爷的面前。
他的右手持着一根盲杖,左手却拿着一个大袋子,袋子已被鲜血染红。
他的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看着像是一个报丧的,又像是暗夜里的勾魂使者。
肖老爷看到这人却一点也不惊讶,似乎还是认识了很久,微笑道:“白无眸,你办事果真让人放心。”
白无眸左手一松,袋子里便滚出了几个人头,一共四个,分别是林文和那三个剑客的。
他们走得很快,却丢了头。
肖老爷不悦道:“你明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为什么还要拿这些血淋淋的东西给我看?”
白无眸冷冷道:“你若不想看,我倒是可以帮你!”右手盲杖点出,刹那间已在四个人头上面点了一点,四个人头就这样跳回了袋子。
肖老爷道:“你自己看不见,就费尽心思污别人的眼!”
白无眸的脸上露出了残酷而讥诮的笑容,道:“你又比我好多少?”
肖老爷哼了一声,道:“你家公子呢?”
白无眸转过身子,道:“让我做的事已经做了。”说完就扬长而去。
静夜里又传来一阵“笃、笃、笃”的声音,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肖老爷冷冷道:“对我都敢这样,再过几年还得了!”
戌时,月光洒向段肖,他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走了出去,缓缓地走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散。
就在这时,一阵大喝声响了起来,“停下!”只见夜色下站着一个高大威猛的人,肩扛铁锤。
段肖顿住脚步,冷冷地望着那人,才道:“一锤破山的杨开?”
杨开见着这眼神,心头忽然一颤,道:“既然认得俺,那就原路返回,莫走这条道!”
段肖却道:“就你一个?”
杨开大声道:“我一个也就够了!”
段肖忽然笑了,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杨开道:“好,你莫要怪我!”手臂青筋暴起,铁锤夹着劲风横扫了过去。
他这铁锤共有一百二十三斤,横扫之下,劲风过处,笼住了段肖头、胸、腹三处,真是当者毙命。
也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段肖身形后仰。
杨开将这一招变化的细微之处及敌人所能有的应付方式早已烂熟于心,只见他变横为竖,铁锤下击。
杨开心中甚是得意,就在他以为这一招必胜之时,没想到段肖身形竟然能够再次转折,避了开去,杨开还想变招,但这一击力道何等雄浑,其间之转变已不是他所能把控的,只听“轰”地一响,铁锤入地三分,石屑飞舞中,突觉后心一凉,段肖的刀鞘已然抵住了他的后背。
杨开脸色顿时僵住。
段肖冷冷道:“如果你肯磕头求饶,我倒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杨开哈哈大笑道:“要杀便杀,何必……”段肖没等他说完,单刀轻送缓出。
“砰”地一声,杨开倒了下去,段肖转过身子,慢慢走了。
鲜血自刀尖滴落,长街随着段肖走远的步伐,留下了一条红色的血线。
他的嘴角露出了残酷的笑意,三年前至少有十五个高手拦他,其中武功最高强的是李山、唐江、林落花。所以他败了。
经过十五个高手的车轮战,无论谁都会败的!
他这一败差点丢掉了性命,养了九个月的伤才慢慢恢复,他一恢复到能够拿起刀的时候,他又开始不断的练起来。
因为他的武功只能进,不能退,退了,就只能死!
今年的武功至少比三年前还要高上一些,也更精进了些,而肖老爷却只有一个杨开帮他,杨开已经倒了下去。
段肖忽然觉得很享受,因为他知道肖老爷现在肯定很煎熬,等死的滋味绝不好受,所以他慢慢地走,他要让这一刻慢慢到来。
这时长街的一角有条人影转了出来,但见他一身素服,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
这条街并不是段肖一个人的,所以别人也能走,跟他无关的事他也不想理,谁知道那个面色和善的人偏偏就站在他的面前。
段肖望了他一眼,冷冷道:“做什么?”
那人依旧微笑着,却不说话,只是看着段肖,然后就把手伸入怀中。
但是他的手还没伸入怀中,段肖早已将他的手腕扣住,厉声道:“谁派你来的?”
那人神色大变,因为段肖手上的力道并不轻,他疼得直摇头却一句话都不说,段肖忍不住问道:“难道你是哑巴?”
那人点了点头。
段肖松开了他的手,另一只手往他怀中伸去,然后他就拿出了一张纸条。
原来这人是个哑巴,来这里只是为了去亲戚家做客,但是太久没走动,忘了大概的地址,伸手入怀就是为了拿张纸条方便问路。
段肖指明了方向,一脸歉意地道:“往那边去!”
那人好像不是很在意,报以一笑,便从段肖身边走开,但他走开几步忽然就伸手入怀,这次拿出的已经不是纸条,而是一把短匕,匕首一扬,刺向了段肖后心。
这一剑事发突然,又趁段肖毫无防备,眼看就要刺中,哪知段肖肋下忽然一刀穿出,“叮”地一响,短匕已断。
那人一剑落空立即向后掠出,但他方才一掠,段肖单刀已如泼风般砍到。
那人挥剑挡格,但是手上匕首只剩下一半,又遭到反扑,其势半衰,上半身尽数被刀光笼罩,十几招过后,只听得他闷哼一声,倒落在地,全身鲜血如注。
段肖头也不回,提刀就走。
夜寂寂,有风来,风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胭脂味。
忽然间,不知从何冒出一条人影,飘飘忽忽地向段肖身后趋近,犹如鬼魅。
那条人影伸出一只手,搭向了段肖肩头。
那只手洁白明净,宛如白玉,世间任何女子见着了都不禁为之失色,任何男子看了更是不忍毁伤。
哪知就在那只手将要搭上段肖肩头之时,段肖肋下又是一刀穿出,这一刀与刚才那一刀完全是同一个招式,不同的是这一刀劈出更快,更狠。
但那只手却没有收回去,而是整条人影迅速后掠三尺。
段肖这才吃了一惊,因为这一招的精华便是一刀劈出,绵绵三尺,而对方力道之拿捏竟然如此之刁。
他忍不住回头望去,脸上忽然就充满鄙夷之色。
身后的是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
那男子脸蛋白皙,犹如凝脂,五指白净,似若玉雕,其姿态与女子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就这么站着,身上的胭脂味已经随风淡淡飘来。
他脸色和善,望着段肖道:“你好。”
段肖冷冷道:“我不好,滚。”他有点想吐,因为这人明明是男的,瞧着又像女的。
那人眉头皱起,又松了下来,才道:“你能杀了白无喉,本事确实很大,本事大的人脾气大,那也很正常。”
段肖这才有些惊讶,白玉公子名动江湖,手下三剑客白无眸、白无听、白无喉之剑术已至一流境界,而他刚刚却杀了白无喉。
这是一个刀客应该自豪的,段肖却没多么高兴,反而问道:“你就是白玉公子?”
那人点了点头,微笑道:“我便是!”语声轻柔,似女声非女声。
段肖冷冷道:“那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他对眼前这个人感到十分厌恶,听到他那有些轻柔的声音更是有些冒火,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白玉公子和善的脸变得阴沉了下来,但忽然又微笑了起来,道:“我喜欢你的人,也喜欢你的武功,我不怪你!”
段肖道:“那我可不可以麻烦你一件事?”
白玉公子道:“你说!”
段肖道:“从我眼前消失,立刻!”
白玉公子一怔,冷笑道:“你再给我一刀,我就走。”“走”字尚未出口,段肖单刀已出。
这一刀劈出,简单、直接,毫无巧妙可言,唯一不同的就是“快!”只要剑够快,一刀就能穿喉。
段肖见过七大派的剑法,也见过四大世家的剑法,单以他这一刀而言,七大派与四大世家之中便无几人能够接住。
所以他有理由以为这一刀必然是一击即中,可惜他想错了。
刀光一展,白玉公子身形忽然就不见了,这法子就跟他对付杨开那一锤如出一辙,只不过这身法比自己还要胜上一筹。
段肖忽然觉得有点害怕,因为他这是全力一击,一击之中便蕴含着他所有招式中最凌厉狠辣的武功,但这一击过后,全身的所有空门就都露了出来,空门一露,对方就有机可乘,那么死的可能就是他。
这只能怪他对自己这一刀太有把握,但他忽然发现,那丝恐惧之色从心头一闪而过,就此不见,因为他已经看不见白玉公子。
白玉公子明明可以要他的命,为什么放过了他?
段肖脸上忽然就出现了一丝恐惧之色,这人难道真的是鬼?
风中忽然传来一阵笑声,道:“好刀法,好刀法!”
段肖怔了一怔,道:“你不杀我,我却要去杀别人了!”转过身子,慢慢走了。
他才走出数十步,突然闻到一阵淡淡的胭脂味,他以为是那白玉公子留下的,也没多想。
又走出数十步,他忽然顿住脚步,他已发现,这胭脂味竟然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可惜已是晚了,他的头开始发晕。
段肖反指点出,封住身上数个穴道,他只希望这样有点用,但是很快,他发觉这样做一点用处也没有。
那层眩晕感变得更加厉害,他的右足一麻,跌了下去。
可是他的单刀支地,又站了起来,他抡起手臂,一口咬下,鲜血淋漓而出。
他想用痛楚醒神,但那痛苦很近,思维却飘得很远。
他好像看到一层云雾,接着又听到一阵曼妙的歌声,“山有桃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那是一阵极轻极柔的少女歌声,上一句歌声响起的时候还很远,下一句歌声响起已很近。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少女,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裳,就像暗夜里的一个精灵。
她的衣裳单薄,夜风吹过,更显玲珑。
段肖的呼吸变得粗重,身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热了起来。
她似乎没有发现段肖的这份异样,还朝着他痴痴地笑,道:“我叫蓝月儿。”
段肖看到这份微笑,忽然觉得似曾相识。
他想起了黄昏下的那个少女,想起了那甜甜的微笑,甜甜的吻。他已经痴了,痴得连自己都不知道。
蓝月儿又朝他走近了一步,靠得更近了。
突然,她的肩带一滑,春色已露。
段肖的身子更烫,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起了一丝奇异的反应。
长夜已尽,晨曦薄雾中透出一缕阳光,照在了蓝月儿洁白的腿上。
她的玉腿纤细,娇柔。
她的人更如一朵娇羞的花朵,羞涩得将脸蛋贴在段肖那坚实的胸膛上。
经过这一夜,段肖已经成长为一个男人,他的第一次绝对欢愉,也用尽了他的所有力气,他本来应该觉得满足,得意。
可是他现在的心中只有悲凉,身体上的爽快并没能在心灵上增加几分愉悦之感。
他只有无尽的负罪感,为什么偏偏是八月十五?
为什么偏偏是他复仇的这一天?
他在心里失声狂呼,面色却已冰凉。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让他更加震撼的事情。
“干爹一定会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个女婿!”她又补充道:“你这样厉害,一定不会让肖府蒙羞的!”
段肖霍然起身,蓝月儿被吓了一跳,问道:“你怎么了?”
段肖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谁是你的干爹?”
“富甲一方的肖老爷,肖阔啊!”她的脸蛋有些发红,语气轻柔,似乎没有发现段肖的脸色有异,“你对我做出这种事,却还不知道我是谁!”
段肖起身穿衣,他尽量让自己不要失态,只是他的心底已在滴血。
心底的苦是看不出的,蓝月儿就看不出,她衣服还没穿,就已经抱住了段肖,道:“你去哪?”
段肖心中一动,但还是推开了蓝月儿,冷冷道:“我要走!”
蓝月儿道:“那我跟你一起走!”
段肖道:“你留在这,我自己走!”
蓝月儿眼眶发红,幽幽地道:“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段肖不说话,提剑就走,他心底却在说:“因为你是肖家的人!”
初阳照在他的脸上,他已走到门口。
蓝月儿忽然嘶声道:“你这个孬种,对我做出这种事,竟然不给我一个交代,说走就走……”她实在很愤怒,愤怒遇到一个如此薄情寡性的男人,但她话还没说完,段肖忽然就到了她面前。
她还想微笑地拉着段肖的手,但段肖的脸色已经冷得像把刀一样割裂她的心。
段肖道:“我给你一个交代!”缓缓拔刀。
他难道是要杀了蓝月儿?
蓝月儿却一点都不怕,反而昂起头,挺起胸膛,望着段肖,眼神仿佛在说,“你要杀便杀!”
段肖的刀已出鞘,刀光一闪,竟是砍向自己的左臂,他是想要断臂给蓝月儿一个交代。
蓝月儿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想到阻止,段肖的剑已经极速滑向左臂,眼看就要砍下,突然窗外“嗤”地一声,接着“当”地一响,单刀去势已偏,但仍是擦破了手臂。
段肖虎口微微发麻,厉声向窗外喝道:“谁来多管闲事?”
窗外传来一个笑声,道:“你大仇未报,何苦自残肢体,须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使你真的想切下这一臂,那也要等到大仇得报,仇人死绝之日,否则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这番话侃侃而谈,说得段肖额头冷汗直冒,终于说道:“多谢阁下!不过你到底是谁?”
外头再无回音!
蓝月儿忽然抱住段肖,哭声道:“你要走就走,何必自断一臂,算我命苦就是了!”这话说完就推开了段肖,不再看他一眼。
段肖叹了口气,说道:“谢谢!”
蓝月儿待段肖走了出去,才转过头去看他,但见他越走越远,最后拐入了一个角落,已不可见。
蓝月儿想追出去,终究叹了口气,立在原地。
她却不知段肖在拐角之后忽然跌倒,再没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