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了三月三。
人人都道御史府里藏了位美娇娘,怀了楚家血脉,即将要嫁给那三少爷了。只是不知那女子来历,这让販龜市井街头卖弄了好一阵口舌。
可长孙苕却不很挂心那婚事,倒是对于那三少爷,她有些怄气。
——譬如那日蔓霓阁梁檐下刺客之事,那三少爷便是几番玄妙也未与她说个明白。
——譬如那告了假三少爷原该轻松惬意,可自那日离了蔓霓阁,他人便愈来愈少现面,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再譬如,长孙苕这御史府三少奶奶的身份已是昭然若揭,可在御史府里,还是有她去不得的地方,便是那楚家父子的书房。
所以,这日子一长,长孙苕心里的怨气便也愈发重了起来,左右这两日三少爷也不在府里,趁着楚项伯上朝的空档,她便寻来一套府中婢子的衣衫,暗誓要将那御史书房探个究竟。
她自是极低调,一路悄没声儿的出了蔓霓阁,奉着瓶梅花,借口鲜花插瓶的缘故,进了那楚项伯的纳海堂。
她听闻,楚家父子的书房皆设在这里头。
长孙苕将那梅花插瓶落在地上,左右看一眼这紧闭的楠木门,瞧那书房只隔门对着,透着麻纸望去,也看不出什么古怪,长孙苕想了半刻,便推开那右手侧的溜了进去。
“这阁子看似也一般,为何不让我进。”
长孙苕拨拉着那书架的册子,望见一暗红颜色的觐谏封蜡。她记得那是三品以上的臣子才能用的格制,才明白,这原是那楚项伯的书阁。
她四处转转,未觉出什么不妥,推窗望去,竟见那半个販龜城的廊腰缦回,檐牙高硺都尽收眼底,委实惊叹了那么半刻。
大郑建朝已有百年,一直以畈龜为都,许多岁月积累下来,畈龜早已是名贵满流,繁华难当。而这御史府地处畈龜城之东,邻着畈龜宫不远,天子近旁,风水养人。将军府原在畈龜之西,与御史府东西相望。
这东文西武北天子,守的畈龜是盛世太平。
长孙苕远望那販龜之西,起起落落的房沿,有些想家,好容易回过神来,却发现那临窗相对的壁子上悬着幅画。
画中之景中是月下販龜,正是这窗子中望去的模样,唯有那、朦光中坠下的一颗鹅黄色星子点缀其中,倒显得这画匠心独运。
长孙苕细看那画,瞧那星子画得传神,似是从天上急急坠下,而那坠下的地方……
长孙苕屏息,那不是販龜之西,长孙家的旧邸吗……
她想起幼时耳根子底飘过的听闻——久旱无雨,天惩愚帝,世降终命也。
故而谁得吉星,便得天下。
据说十七年前,天地旱了三年,不见雨水,难民四起,而后天降吉星,才为化解了世间灾苦。只是那星子从未有人见过……这画中怎么会有?
难不成,那吉星说……是真的?
这日楚三少爷刚下撵子回御史府,府里所谓三少奶奶走失的消息便传进了他耳里。他立在那端门前头,只觉得自己被搅的头昏脑涨。
他传蔓霓阁的婢子问话,皆是哭哭啼啼说不清楚,只道是那三少奶奶原在蔓霓阁里睡的好好的,忽的就没了踪迹。
楚辕澈从不信那鬼神一说,好端端的人还能插上翅膀飞出了天去,既然各个廊门的护院皆报没纵她出去,那么在这御史府里,他就不信这妮子能匿到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去。
他从纳海堂阶子迈上去,才看见了立在阁板上的梅花插瓶,就听见了书阁里的响动。
他推开楠木门,望见里头似是无人,便踱到那书架子前头,咳了咳声。
“外头寻不见你,已是快要翻了天去,不想姑娘躲在我这书阁里头,倒是悠闲自在的很呐。”
闻言,那书架子后头踱出一粉衣杏衫的女子,很是一副骄倔模样。
“你怎知我躲在这里?”
“如今你已是身份尊贵,御史府哪还有你去不得的地方?也唯有这书房,才能叫你扮成这副这模样溜出蔓霓阁。”楚辕澈这般笑来,便拉过长孙苕的手臂扯了扯,又道:“不过我瞧你这身打扮,倒真像个颇有姿色的小婢子,哪怕是生在我御史府里,迟早也会是我房中人。”
“三少爷胡说什么。”那长孙苕推开楚辕澈,啐道:“三少爷如今倒好了,几日不现面,事情做的藏首露尾,你这般搅我心思便罢了,可你们御史府也防着我,叫我连个书斋也进不得。要我瞧,你们父子这书斋也普通的很。”
“怎么,你也进我父亲书斋了?”那三少爷落下掌,只奉起杯茶自顾自道:“我父亲那书斋自七年前起便不许人进,只有付总管可偶尔进去收拾一二,即便是我,也没再进过,你今日倒是机缘巧合。”
“哪是什么机缘巧合。”长孙苕坐在三少爷对面,仔细道:“是你们御史府的护院,一个个的,都懒笨的很,这才纵我溜了进去。”
“倒不是他们懒笨。”那三少爷笑道:“你折了我院里的腊梅,你可知,我母亲最喜欢的便是这花,所以纳海堂里时时备着,你奉着这花进纳海堂,自然无阻。”
“原来如此。”那长孙苕啧啧道:“难怪我每每见纳海堂总是梅香缥缈,这么说来,倒真是我机缘巧合。”
她仔细觊觎着那三少爷的神色,又小心道:“今日我进你这书房,没觉着什么新奇,倒是楚老爷那屋子里头有幅画……很是不错。”
“什么画这样有趣,竟也入得了你的眼?”三少爷呷一口茶这般说来,神色如常,长孙苕望他脸色,似是真不知晓的样子,便随口道:“没什么,山水奇景罢了,倒是三少爷,您这几日都去哪儿了?”
“你我快要成婚,我总得去白云山告知我母亲一声才是。”
“哦,这般啊。”长孙苕撸撸袖子,又问:“那……那日蔓霓阁梁檐下的奸人呢?三少爷可查明白了。”
“这事倒是要让长孙姑娘失望了。”那三少爷摇摇头:“劳姑娘受惊,那奸人是何身份,辕澈实在不知。”
“哦。”长孙苕见问不出什么,便独独在一旁把弄起他书案上的笔墨来。
那三少爷望向她,忍了三忍,还是没肯叫她为自己担心。
这两日,他确是去了白云山见母亲没错,只是在去之前,他还去了一趟大郑的朝堂,见了那大郑惠帝,郑炫。
御史三子娶正妻,身为人臣自然要禀明皇帝。
他称长孙苕是父母自幼给他定下的娃娃亲,家世从商,父母早亡,巧而一朝有幸,腹中有孕,父亲重诺,所以许其正妻之位。
只是那皇帝表面嘉许,背地却不知是何颜色,楚辕澈去那白云山的路上,却是遭了重重埋伏。他不知那刺客和梁檐下的是否是沆瀣一气的奸人,但若是要伤着了她……
望着眼前女子,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他绝不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