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给老夫一个救他的理由!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老者说话了,他端着一碗清水缓缓的转身。
宗泽极尽所能的凝聚精神也无法看清老者的容貌。
他甚至有些怀疑眼前这个慈祥的老者简直跟嫉恶如仇的鬼剑仙尊格格不入。
只剩下一次机会。
剑仙通常是不会开玩笑。
宗泽胸膛起伏不定,他努力的平复着脏腑内翻腾的气息。
沉默了许久后,宗泽严肃的说道:“夜寒是一位垦荒者。”
“哦?垦荒?”老者端起那碗清水一饮而尽。
宗泽虽然看不出老者的表情,但他肯定这个主题已经勾起了老者的好奇,或者是……某种回忆……
“他跟我都是北大都的垦荒者。我们的父亲都是为破魔牺牲的勇士。”
“圣元大陆三国鼎立,破魔而死的军户数以亿计。你这个理由不充分。喝了这碗水,老夫不再计较你的冒犯,放你一条生路。”老者情绪没有波动,仅仅是弹了一下碗口,之前碗内被他饮尽的水又涨的充盈满溢!
宗泽何尝不知鬼剑仙在劝退他,可是他要离开,夜寒必死无疑。这个代价太大,正因为大,所以宗泽决心坚持。
“魔临城下,军户一茬一茬的赴死且毫无怨言。为得不就是保一方安宁,护边城无恙吗!可是总有人将我们视为蝼蚁。那些帝国贵胄们依然可以在极尽奢华的宫廷中享受金膏玉脂;那些兵权在握的统帅依然是溃败千里,还有那些在君王殿前高谈阔论的大学士们,他们依旧谈笑风生、沽名钓誉。北大都的边患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肤癣之疾,不痛不痒。所以,没人会在意蝼蚁。”
“可是,这天下追究是百姓的天下,一代一代的军户们卑耕着土地,拧巴,再拧巴,直到把所有的汗水跟成果拧巴成民脂民膏。然后安静的让贵族收刮着,统帅收刮着,最可恶的是那些大学士,他们吃干抹尽,放下碗筷就开始骂祖辱典,说军户是帝国的累赘。也对,儒士们自诩自己是翱翔的鸿鹄,他们自然觉得雍容庞大的蝼蚁军团掣肘着帝国的运转。他们偏执的认为蝼蚁毁坏了千里之堤,所以他们疯狂的羞辱我们,授意统帅们抛弃我们,他们想让我们自生自灭。”
“我们是蝼蚁,但是蝼蚁也有梦想。我们凭什么不能渴望蓝天?凭什么不能爬出井檐享受上层士大夫们的生活?”
“夜寒是我兄弟,他没有当逃兵是为忠!他不想牵连恩师是为孝,他没有滥杀无辜是为仁,他主动请缨代表我们战队参赛是为义。当今天下儒家宣扬忠孝仁义,夜寒就是典范。”
“他是百姓的典范。贵族们让他清贫如洗,统帅们让他背井离乡,士大夫们让他卑躬屈膝。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扭曲的道理?建设家园的人最终沦为家园的累赘?甚至是做狗还要被打断脊梁?”
“尊敬的仙师,请原谅弟子的冒犯。”
宗泽义正言辞,侃侃而谈,以躬身揖礼为自己的论述画上句号。
堂内非常安静。
老者无意打破这种安静的气氛,他侧身遥望着东南方向,似乎要看穿那边存在于记忆之中的海洋,以及那个建立在海洋中的帝国。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仰头饮尽那碗东海水。转而以深邃且隐秘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宗泽。
宗泽感觉时间停滞了。
两个人的心神碰在一处,迸发出难以言喻的情景。
宗泽的脑海中飞快的回忆着自己的过往,那些记忆碎片正被鬼剑仙肆无忌惮的挖掘着。
宗泽似乎也能隐约看到鬼剑仙的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
鬼剑仙是巫鬼一族的后裔,亲眼目睹了灭族的血灾。然后,他随着母亲在海洋中飘荡……
好像,他的母亲在割肉喂养鲨鱼……
那条鲨鱼的背脊上刻着神秘的符文印记……
宗泽想要一探究竟,突然所有画面戛然而止。
鬼剑仙耐人寻味的笑了起来。
仿佛遇到了历经沧桑的知己友人。又仿佛遇到了百年难觅的灭族仇人。
这只是宗泽的猜测,他不知道对方获取了自己多少秘密,但是鬼剑仙癫狂的笑声让他感到不安。
啪!
鬼剑仙摔掉手中的碗,碎裂的瓷片如同绽开的莲瓣。
几乎在同时,宗泽四周的建筑消失了。
灵牌、草垛、灶台,之前他所看到的房间里面的一切都消失了。
宗泽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惊诧的发现自己跟鬼剑仙站在一座山峰上;身后的夜寒依然昏迷,那柄鬼泣剑刃依然在夜寒上方浮动着。
原来只是一场梦,准确的说是精神幻境。这是鬼剑仙最拿手的阵法。
宗泽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身边那位穿着黑衣大帱伫立在上岗前迎风抖擞的剑仙,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悲天悯人的惆怅。
“你说服了我!”鬼剑仙迟缓的说着,沉淀在他体内的磅礴灵力随口道出。
刷!
灵力震荡山岗,涌向神兵鬼泣。
鬼泣剑刃接受了鬼剑仙犹如灌顶般的洗礼后,化为四柄剑影将夜寒完全覆盖。
狼烟肆虐的气流在黑夜中更加令人悸惧。
鬼剑仙袖袍挥舞,那四柄剑影汇集的阵法变大了数倍,阵法外围延续到宗泽面前五尺的地方。
太近了!
近的能够看到阵法内成千上万道孤魂野鬼肆虐纠缠的画面,近的能够听到恶鬼厉魂声嘶力竭的哀嚎声。
而夜寒作为鬼泣剑阵的阵眼,成为鬼魄们集火的目标。他的身上流窜着忽明忽暗的蓝色幽光,凄厉的亡魂争相恐后的涌入夜寒的七窍之中。
宗泽看的头皮发麻,不禁问道:“夜寒筋脉断裂剑心破损,来之前已是废人,这样岂不是让他死的更快?”
“放心,老夫的靥音梦境不会索他性命,只会助他重塑剑心,变得更加卓越。”
“这么说,他不但性命无虞,还会更加强大?”冷静如宗泽,也生出羡慕之情。
“不错,碎梦之时,便是他继承本尊真传之日。”
“何时碎梦?”
“少则三年五载,多则百十年,也有可能永远走不出鬼泣梦境。”
“什么……”
“小子,此地凶险。速去,速去……”鬼剑仙言起之际,挥袍掀起一阵倒旋的飓风直接将宗泽卷下山脚。
宗泽仰望山峰,峰顶之上的狼烟愈发壮观,就像苏醒的梦靥推开了地狱之门将整座山峰化为鬼域!
不,应该是仙域。
鬼剑仙的领域!
宗泽叹为观止,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一位行将朽木的老者会随手施展出这等骇人惊闻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