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五家坡的人们晚饭后的时光是最惬意的，大人们搬着板凳坐在大树下聊家常，女主们手里总是拿着毛线活，不停地织，唯独很少见到男人们有这份闲情逸志，他们都在忙工作，工作是生活的全部，只是偶尔有人不忙。例如黄仁杰出差回来歇两天的时候，雷大海完成了生产任务不需要加班的时候，何校长和王墨林就很少看得到。老的小的总是容易碰在一起，黄坚和雷红丽总是围着奶奶讲故事，中学生们各自忙活自己喜欢的事。
顾文隽和曲芳茗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原来刘红艳在的时候，曲芳茗和刘红艳聊的最多，王玉仙因为很多时间都在忙活计，有时也来加入聊天，自从婆婆来了之后，她也没有更多时间闲聊。聊到家乡、父母亲、丈夫、孩子，他们对生活的满意度最高，就是哪个文学家说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五户人家谁家有大事小情什么事都知道。
雷大海今天在熄灯号吹过还没回来，曲芳茗不放心，看雷红兵兄妹俩入睡了，她睡不着，穿好衣服，去到道口迎他，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见雷大海回来了，见到曲芳茗，什么都没说，曲芳茗看他阴沉的脸，知道他似乎有不开心的事，依着雷大海的性子，他要是不开腔，就是有事。曲芳茗递上一杯水，也不问，过了一会儿，他说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一同去挖防空洞的工友，被塌方埋在洞里没救出来。厂长都哭了说着说着，雷大海也掉眼泪了。他埋怨自己，今天本不该让小李去的，他才二十四岁，还没结婚呢！自己到现场去了，心疼的没法子。
曲芳茗打好洗脸水，把毛巾递给雷大海，洗完脸又换上洗脚水。晚上雷大海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曲芳茗劝他别难过，他问妻子家里肉票还有几斤了，曲芳茗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说还有三斤，雷大海说：“明天上班时别忘了把肉票拿给我。”曲芳茗答应着说：“睡觉吧！明天还上班呢！”
第二天，雷大海在厂里的副食店，雷大海问有没有整个的猪头卖。营业员说没有。都是劈开卖的，雷大海和他们商量能否卖一整个猪头，营业员说卖不了。下班后，雷大海找到黄仁杰，说他和地方农村认识人多，能不能给他买整个猪头，黄仁杰问他不年不节的为什么要买整个猪头？雷大海说有用途，这有个老君庙，供奉着土地神，工友出事了，他要求祭拜一下，求老君爷保平安。
黄仁杰回忆起刚建厂的时候，这是有个老君庙，黄仁杰理解雷大海的心情，说这个忙一定要帮，但小心点，不能让厂领导知道，该说搞封建迷信。
一个漆黑的夜晚，雷大海和几个工友，带着酒和猪头、馒头，水果，来到了大山的最高处的那个老君庙，只见庙不大，周围长满了蓬草，他们把周围的草打平，庙里灰尘和蛛网结满房梁，神像的色彩退掉，除太上老君外，还有天地水神三尊神像，雷大海毕恭毕敬的念叨着，虔诚的下跪祭拜，求老君爷土地爷都别见怪，保佑我们平安，我们挖了你的山，做的可都是保护生灵的大好事，帝国主义要来侵略，我们建厂生产大炮坦克，枪支弹药，保护国家是正义的事，老君爷土地神一定要保佑我们。
祭拜之后，雷大海的心情舒坦多了。
雷大海上山拜神的事还是传到齐主任那里，齐主任对雷大海非常熟悉，同在五家坡住过五六年，雷大海把老厂长当做长辈，齐主任是老兵，自己是小兵，说话办事齐主任很喜欢雷大海能吃苦，肯专研、有魄力、爱学习的劲头。一天，齐主任来到雷大海在的机加车间，把雷大海叫到外面，对着雷大海就是一拳头捶在左肩上说：“就你小子道道多。”雷大海说：“主任，恐怕不是您想的那样。”齐主任：“要想避免事故，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还要靠我们自己的安全责任落实和监察。”雷大海：“主任，我懂了，老话不是说心到佛知么？”齐主任说：“出了事故，我心里也难过，我们都是一样，是我们的弟兄，你给厂里敲了警钟，大海。”
齐主任对这件事的态度，让雷大海又一次认识到：安全生产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关键是事前、事中杜绝安全隐患，人心都是肉长的，谁没有父母和家人，死人的事可受不了。
又是一天，雷大海还是回来的很晚，曲芳茗铺好了床，烧好了水，等着雷大海，只见雷大海风风火火的走进来，说：“大事不好了，出事了”。曲芳茗心里紧缩着，雷红兵骨碌一下子爬起来，揉着眼睛：“爸，谁怎么啦？”雷大海说：“姚志贤没了，我们下班听说的，厂里人坐车到了农场，村里的小孩到江岔子玩水，掉到深水里，姚志贤为了救小孩，把命丢了。红兵，你去叫庆庆来咱家。我慢慢和他说。”
曲芳茗半天说不出话，和雷红兵说：“你等等，让庆庆睡个觉，明早到咱家吃饭，再慢慢告诉他”雷红兵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庆庆没有爸爸了。”
厂里把刘红艳从一百多里外的生产队接了回来，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听见敲门声，庆庆就知道是妈妈，他想：我不是做梦吧！打开灯，开开门，惊异的问：“妈妈，你怎么回来了？”妈妈不说话，姚庆庆只见妈妈哭红了双眼，庆庆知道大事不好，是不是爸爸出事了。跟在妈妈后面还有厂里的人，刘红艳强忍悲痛说：“你们进来坐一会儿吧！半夜跑车辛苦了。”厂里的人是爸爸一个单位的人，进屋安慰刘红艳一阵。庆庆听明白了，爸爸已经不在了。庆庆趴在妈妈身上，哭的身体一抽一抽的，娘俩抱在一起，又怕惊动了邻居，不能放声大哭，但是邻居们都起来了，因为听到汽车送刘红艳的喇叭声，都起来了，大人和孩子都涌到了姚家。
半年没见的刘红艳，脸色比以前黑了许多，见人们都到家，她反倒劝大家回去睡觉，天亮他和庆庆去农场见姚志贤最后一面，把志贤发送了。几位女人说帮你准备一下吧！把姚志贤体体面面的送走。装老的衣服，王玉仙说要做一个褥子和枕头，顾文隽从家里拿出两个素色手帕，说是要包住手，王玉仙把婆婆织好的褥面还有棉花，和曲芳茗飞针走线的缝了起来。刘红艳从柜子里找了一套崭新的灰色中山装，还差一双鞋，王墨林说自己有一双没穿过的新鞋，赶忙回去把鞋拿过来，感动得刘红艳不知道说什么。
孩子们除了两个小孩外，小伙伴们都来了，把庆庆围在中间，王星海拉住庆庆冰凉的手，宽慰着，慢慢的劝解着，庆庆神情木然，什么都不说，显然，从此再也见不到爸爸了，事情太突然，他蒙了。
天亮的时候，后事都准备停当，厂里的车来接刘红艳和姚庆庆了，刘红艳谢绝了大伙，别影响上班。最后决定由王玉仙陪着刘红艳，雷红兵和王星海两个男生陪着姚庆庆。
姚志贤经过半年的改造，给厂里写了检查，改造期间表现非常积极，本来厂里决定在春节前把他和刘红艳夫妻俩都调回厂再安排工作，尤其是刘红艳，生产大队赞赏有加，厂里非常满意。姚志贤这次是见义勇为，厂里工会直接操办告别仪式。
农场停产半天，为姚志贤开了追悼大会。被救孩子的家属和公社领导都来农场送别姚志贤，表彰他，感谢他。厂政工处专门发稿，在厂广播站播送姚志贤的先进事迹。
姚庆庆全程参加爸爸的追悼会，他全然没有了眼泪，他听着人们发自内心的对爸爸的赞扬，为爸爸的逝去悲痛，他为爸爸骄傲。他从昨晚到今天，迷迷瞪瞪的，还来不及体会失去爸爸的全部含义。爸爸像睡着了一样，安详的躺在棺材里，直到棺材上盖，他才意识到，那个把自己当做宝贝一样的爸爸永远不在了，突然间他扑到棺材盖上嚎啕大哭，“爸爸”“爸爸”的叫个不停，雷红兵和王星海也陪着他哭，拉住他，在场的人们都流下了眼泪。
姚志贤的棺木被埋葬在百花山7482厂集体公墓，公墓在百花山的万绿之中，辟出的一大块地，四周有百花绽放。那里有在建厂时因公牺牲的人们和自然死亡的人们，他们无论来自何方，都把汗水、生命落在这块异乡的土地上，远离父母和故乡，用彻底奉献的一生为国家的强大付出了他们的全部，厂工会和死者亲友每年在清明节都来这里悼念为国家建设失去的战友。
人们对着姚志贤的新坟，恭恭敬敬的举了三个躬。
望着数百座坟茔，在场的人们经历了一场生死的洗礼，三个小伙伴更是。他们第一次参加葬礼，第一次来到公墓，内心的冲击可想而知。仿佛一日之间人长大了。
悲伤过不过去，生活还要继续。
刘红艳回厂被安排到原来的工作单位政工处。庆庆有妈妈在身边陪着了，心里踏实了很多。他小心翼翼的整理着爸爸生前的日记本和剪裁的报纸。看了又看，竭力想了解爸爸的思想历程。
黄丹黄梅和何校星吃过早饭一起上学，走在路上，就听说七二一大学一个学生得了急性脑膜炎，被医院送到省城去看病了，黄丹起初没留意，她几乎天天和王振宇见面，就是昨天和前天没联系，一打听，是王振宇。黄丹心里着急，家里奶奶病没好，这样子又没法和妈妈说。她又无法打听到王振宇的消息，这时，有人给黄丹捎来一封信，说王振宇的病恐怕不好治了，让黄丹到省城中心医院脑外科去看看。黄丹一看是王振宇写的，上写：丹丹啊！我好想你，盼来见最后一面。
黄丹翻来覆去的看这封信，无疑是晴天霹雳。还要上省城医院，离这里有三百多里路。黄丹硬着头皮管妈妈要钱，只要十元钱，妈妈问干什么，她直说王振宇在省城医院住院，病的很重。妈妈坚决不给，说黄丹你才十七岁，前途没定，就早恋，怎么可以背着父母搞对象。黄丹给妈妈跪下，哀求着，王玉仙就是不为所动。黄丹难过得趴在地上哭。妈妈走开不管。黄丹独自一人对着月亮，喃喃说着盼王振宇好起来。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王玉仙把黄梅叫到一旁，让她盯着姐姐，姐姐心里有事。
黄丹恍恍惚惚的上学，课间，王振宇的好朋友把黄丹叫到一旁，告诉她，王振宇去世了，临终时，最想见的人就是黄丹，黄丹的心都要碎了。一个人愣在那里，整个操场就她一个人，黄梅前来拽着姐姐上课去。
晚上，姐俩在一起，黄丹和妹妹说她和王振宇相爱的事情，说着说着又哭了。黄梅才知道姐姐遭遇了难过的事，尤其是没能见王振宇最后一面，太对不起人了。
经过了这场悲剧，黄丹在家里外头整个人都变了，活泼开朗的黄丹不见了，哀莫大于心死，她整天想着临终时的王振宇，带着未能见到自己的遗憾离世，他要和自己说什么，她无法想象。她的愧疚，她的眼泪、她的悲伤有谁能与之诉说。
妈妈也听说王振宇病故的事，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她每天看着黄丹的性格大变，眼光迟滞，饭也不爱吃，在自己的屋子里一呆就是半天，多少有些懊悔。但转念一想，黄丹这么小就搞对象，心思没放在自己的前途上，悲伤一段时间就会过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