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大爹是渤海、黄海一带,威名赫赫的海盗舵主,一手好枪法,百步之内,说打你的左眼,枪响之后打中的却是你的右眼,就算满盘皆输,甘愿退出江湖,天天当伺候你的奴仆,绝无怨言。
总之,百发百中不差毫厘的神准,别说肉体凡胎的人,就连鬼魅邪瘴,也是惊得不敢在洪大爹下榻的周围出没。
江湖人称洪大爹为浪里神枪,因为在老渔民都站不稳的、颠簸于惊涛骇浪的舢板上,洪大爹仍然弹无虚发,枪枪打得碎跳出狂浪的大鱼小鱼的鱼头。
洪大爹的枪在海上一响,海鸥水鸟就会成群地飞来,在洪大爹的头顶上方盘旋。洪大爹的枪声一响过,便都争着一头扎向翻了白儿的死鱼。
沿海的人们把洪大爹传得神乎其神,还说这天下找不出一个,敢在海浪里跟洪大爹比枪法的人。叫板者最多一条路——有来无回。
这就有些激将了。三位在东南沿海各据一方、甚有声望,也是狂浪里要得了鱼命的神枪客,怎还坐得住,这要不前去叫板,真枪实弹比个高下,这辈子都得被人耻笑,哪还好意思再仰着头走路,拍着胸脯做人。
三位聚到一处一商量,拍桌子做出了北上渤海湾,找洪大爹叫个死活的决定。
见到洪大爹,三位南来的枪客说,我们来了,也就有了不想回去的打算。我们此番就是要人对人的比试,跟你一对一地来,倒下一个补上一个。
如果我们死了两个,还活一个,那活着的这个,就为死去的两个收尸。你洪大爹这边也把收尸的人准备好,别到时现去找人来不及,被鱼拖走了。
这三位枪客的想法是,你洪大爹再超神,也不可能把我们三个都结果掉。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哪个手里没几个,抬手便给送上天的倒霉鬼。所以怎么过你洪大爹的快弹,都能剩下一个,狠搂快慢机,叫你洪大爹吃上几粒枪子儿。
洪大爹答,给我收尸的人,还在娘肚子里长着呢,这谁急都没用,所以我这边收尸的事,就不考虑了。倒是你们三位要跟我一对一地来,太显欠妥,这何必呢!既然你们是一起来的,那就一起上。
等到了风起浪卷的这天,四条舢板同时向海里划去。一条舢板上,洪大爹腰勒大红板带,斜插一把二十响大毛瑟,气定神闲,看着不像是与三位枪手去对命,倒像是去找风平浪静的地方垂竿闲钓。
另外三条舢板上,三位同样腰插二十响大毛瑟的枪客,许是人多势众,也是一副镇静自若,无畏无悔的样子。
按事先的规定,四条舢板划到离岸三百多米处停下,然后载着洪大爹的舢板,与分别载着三位枪客的三条舢板,间隔八十来米距离。三条舢板的三位枪客,以扇面状对着洪大爹摆开。
照此准备停当后,岸上观战评判的师爷,就会举起开打的绿旗,双方便可开枪。——单发连发都可以,但双方都不得卧倒,必须挺直身体。
双方准备停当。此时风浪正紧,四条舢板被浪涛推打的上下起伏,左右摇摆,看着头晕。岸上观战评判的师爷,举起了绿旗。
对着洪大爹的三条舢板上的大毛瑟,爆豆似的响了起来:有单发,有连射,火力甚猛。然而,洪大爹这边却没响声,风浪摇摆的舢板上,洪大爹稳稳地站着,身板笔直。
对面又是一排枪响,洪大爹依然如故。感觉得到对方有些慌神,也不待调整了,胡乱又是一排枪响。
子弹飞过后,洪大爹抬起枪,对着起伏摇晃的三条舢板,砰砰砰,就是三枪。然后,枪口垂下大声喊起来:
“这样点到为止可以吧,三位豪杰?还用好事成双吗?”
“不用了洪大爹,这就可以了,我们又不是赶着上轿的新媳妇。冒犯了洪大爹,我们三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兔鼠之辈,甘拜下风,愿言惨败。”三位中领头的这位,高声回了洪大爹。
“技无止境,三位不要过谦。今日到此,上岸饮老酒吃炖肉。”洪大爹爽朗大笑着说。
原来,洪大爹的点到为止,是打过去的那三枪,把三条舢板上的三位枪客,一家的一边耳朵,穿了一个眼儿。洪大爹问用不用好事成双,是问那一边的耳朵,用不用也穿出一个?
那领头的答得妙:又不是赶着上轿的新媳妇。就是说,我们不用现上轿现扎耳朵眼,戴双耳环。我们有这一个点到为止的耳朵眼儿,足矣。
都是江湖上不一般的玩枪人,哪能这么不识趣。洪大爹可谓天下头等号的浪里神枪,实至名归,我们在点到为止中,以亲身的感受见识了。愿天下别再有不服气的生瓜蛋子,前来叫板,免得不好收场。
幸亏洪大爹是真正大胸怀、大气量、血胆满全身的盖世豪杰,对我们只是点到为止,而且在我们三次枪击后。
如果气量小,这等神枪,只要枪口挪正三指,我们三个的脑壳就得被掀进汹涌的波涛里。洪大爹,我们甘愿跪在地上叫你一声大爹。
上了岸,敷了枪药止住血,包扎完伤口便是一顿江湖吃喝。席间,三位耳朵带眼儿的枪客,真就跪地给洪大爹敬了酒,也叫了大爹。
后来,这三位都在穿出眼儿的耳朵上,戴个光闪闪的穿耳纯金大耳环。目的不是为显富贵,而是让人们的眼睛,注意穿挂大耳环的耳朵眼儿。
这可不是铺子里扎出的耳朵眼儿,这是名震天下的浪里神枪洪大爹,亲手打出了的。当时,我们要是愿意,那边的耳朵上也穿一个,也就是洪大爹抬下手的事儿。
这时候,能与洪大爹沾上边儿的人,在江湖上都能被高看一眼。看看看看,我们三个跟洪大爹,可不是一般的沾边儿,当年可是胆敢跟洪大爹叫板对垒的,亲手向洪大爹,砰,砰砰砰,单发连发地搂着大毛瑟的快慢机。
虽然子弹都打飞了,洪大爹也让子弹多飞了会儿,可我们也都安然无恙。洪福海量、高抬贵手的洪大爹,只给我们留下一个耳眼儿,权当对他神枪法的纪念。有洪大爹这一枪穿过,这辈子的枪客才算没白当。
“小花花公子,可惜你转的都是高级的风月场,远离真正的江湖,所以你听到过洪大爹的威名。你大富豪的父亲不会不知道,可能他们曾经还是朋友呢。”
说得高兴起来的大镖师,抬酒瓶灌了口老白干,舒服地吐口气。
我说真是没有听说过,这位神勇的洪大爹。但是一听就能听出来,这位洪大爹是受人爱戴的人。
他说是的,德高望重,受人爱戴。人们也爱把许多有关洪大爹的传奇,口传出去。你没听过也不为怪,毕竟好多年过去了。
说完,他又灌了一口老白干,望一下远处的山峦,留意了会儿,山峦上方浮起的云雾。我看了看放在牛皮拎包上的大毛瑟,想着我开过的第一枪,心里描画着洪大爹的形象。
他说他小时候,就听大人们讲过不少洪大爹的传奇事,心里很崇拜。当年他下定报仇的心后,想到的就是洪大爹。虽然当时,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报仇,但他铁了心在准备报仇时,先去找洪大爹学习枪法。
那时,街面上也有学枪就找洪大爹的说法。而一些有名的枪客,也愿意把自己标榜为洪大爹的徒弟,说自己的一手好枪法,都是洪大爹亲手调教出来的。
背着布包的我,在野树林里躲到日落下去。
天全黑下来后,我回身朝着爹娘和我二姐的坟的方向,默念一会儿,便走出了野树林。我看着天上的星星,将方向朝东调准,就是朝着大海的方向调准,然后,迈开脚步快速走起来,心里想着早日走到,能找到神枪洪大爹的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