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与玉深云之间的气氛变化很是微妙。按理说,她应该讨厌玉深云的,下毒、拐带、以孩子断了她回施泠宸那里的后路,包括现在放任她在月三斜里管闲事,她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打一开始便有,种种均让习习很不快。可惜,这些不快来得太脆弱,玉深云一对她好,它们就一点一点瓦解了。譬如说,她说无聊,玉深云便带她见了月三斜的两件宝贝,愿意将他们交给她照看,虽然权力不大,但是,她有一种被信任的悖动;又比如,玉深云除了那一次险些玩掉她的命,虽总说要对她略施薄惩,事实上,最后一刻,她还是完好无损的;再有,玉深云担心她,吩咐云三一直守在月三斜后门,就是知道她小性子一来,什么时候回去谁都把不准。月三斜里没人拦得住她,要是没人等着她,指不定就被谁拐走了。
总而言之,习习对玉深云,那是一个感激,再加上欢喜,再加上小小的愧疚各种复杂感情混合成十分周全的照顾。习习以为,生活再艰难,也要笑脸相迎。板着一张脸,面部会僵硬,而且,偶尔想笑还得憋着。习习还以为,面对玉深云,更要无限包容,毕竟人家为了自己,不明不白地多了个孩子,虽然或许人家对施泠宸有情。
习习忙不迭地跟在玉深云身后,直接将一旁的云儿视若无睹,“玉美人,你累不累?累了就歇会儿。”
玉深云主仆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打探。
再过了一会,小风刮了一下。习习又冲上前去:“玉美人,你仔细别冷着。”她说完,就要动手解自己的披肩。
玉深云果断按住她的手,水润的眸子盈满探究:“脑子烧糊涂了还是怎的?”
习习眨眨眼,无辜道:“哪有?我只是关心你啊,用不着这么不相信我吧。”
玉深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你今日不用去月三斜么?”
“我向二娘大致说明了一下情况,以后,我可以晚半个时辰再去。”
“你之前觉得闲,现在有正事做了,反倒偷懒?”
习习干笑两声:“楼里的事统共就那些,我去不去,其实都不要紧的。再说了,那些事,哪有玉美人你来得重要。”
玉深云觉得自己的忍耐从遇到她之后,时不时地被压到极限。勾起一抹美艳的笑,“你打碎了几个花瓶?”没等习习接话,她又接着往下问:“弄破了几件上好的狐裘?毁了几本我珍藏的孤本?浇死了几株雪梅”
习习只听她将自己干过的错事,历历数来,眼见她脸上的笑越来越媚人,她心中暗叫不好,不动声色地想法子,试图补救。
玉深云终于打住:“难道你又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错事?”末音拖得长长,大有你敢说是,你就死定了的趋势。
习习心一横,声音糯糯的,笑容甜甜的:“玉美人,我最喜欢你了。”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惊呆在场。她们全维持着听到那句话时的动作,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习习很郁闷,至于吗?不就是撒个娇,笑一笑么?
云儿最先反应过来,安静垂下眼,只当是幻觉。
一片雪花飘过,玉深云才缓缓收回神儿,眼珠子里明灭不定,依稀如七八月的星光弱弱闪着,却没有消失,又像风吹过的烛火,火苗将熄,却突突跳起。习习被她这样注视着,有些不自在,生怕玉美人一个不高兴,变着法子折腾自己。
“云儿,送她去月三斜。”
“啊?”她满头错愕。
“我可以理解为你嫌事情少,需要何二娘再多派些事给你做吗?”
习习急忙摆手:“不要不要。够了够了!”怕她再多说什么,话一大完,立马溜了,把云儿撇在原地。
玉深云沉默良久,幽幽叹道:“云儿,她不过眼神与她特别像,我怎么竟因她的一句玩笑话,动了心思呢?你不知道,她刚刚说出口的那瞬间,我简直以为是她活过来了。”
“小姐,或许,早在她来绮云阁找你换回施泠宸之时,你便动了心思。只是你自己没有觉察到。妍月已经死去一年多了,你仍抱着希望吗?”
玉深云摇摇头,落寞无比:“我从不曾放弃寻她的念头,就是因为我相信她绝不会这么容易就丧了命。”
“可是小姐,你因她停住了脚步。你把她带回了也理城,让她认识了无羁公子,还为她”云儿说到此,声音已经哽咽,“你怕她逃回去,不惜怀了施泠宸的孩子!小姐,你怎么总这么委屈自己?你做的够多了!你已经将欠她的恩情还尽了!”说到最后,她完全把习习看成了妍月,骨子里迸出愤怒,替玉深云感到不值。
玉深云转过身看她,浅浅地微笑,仿若二八年华的少女那般天真无邪、不谙世事:“不止是我,连你也觉得她跟妍儿很像是吧?云儿,无论你相不相信,我一直认为,若是有一个人,对你很重要。有一天,她变了容貌,变了声音,甚至她所知道的过去里面,没有你,你面对她,依然能感觉到她的心性未改,她的思绪未变,她的言行举止还残留着过去的影子。倘若你感觉不到,那便是她对你还不够重要。”
“小姐,难道你丝毫没有察觉,一旦沾上她,你行事便不按常理?你对她,早就不像你想的那样了!”
“云儿,你不要干涉我的决定好不好?再过不久,姐姐又会逼我嫁人。到时候,我听你们的话,乖乖嫁人好不好?我只想留着这个孩子,只要有他,不管她还是妍儿,都不能与施泠宸在一起的。这样,她就不会再死上一次了。”
玉深云喃喃的低语,终是让云儿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木已成舟,于事无补。她沉默不语,似是暗许。
玉深云心里畅快极了,望向习习住的院子,眉眼弯弯,眼神温柔清澈,没有一丁点儿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