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三斜一年到头营业的最后一天。姑娘们在二十九之前都出不了门,意兴阑珊。
大堂里的女子个个如打过霜的茄子,没精打采,唉声叹气,跟一群闺怨女子几乎无异。有几个胆大的,连形象都不顾,直接伸起了懒腰。此时,门外进来一个人,身形高大,一干姑娘看是男子无疑,赶紧坐直了身子,摸摸发髻乱了没,理理衣襟,面带微笑,就要上前扑过去。只听他对上前迎他的一位姑娘道:“我要见你们的管事。”
那姑娘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新桥色锦衣,绕着领子镶了颜色稍深一点的毛皮,靴子上沾的雪花化成了水珠滑下。她也笑:“公子,我们月三斜的管事总共有四位,您想见哪位?”
“凡是女子,我都要见。”
姑娘讶异,却不多说,将他领到雅阁,吩咐人伺候着,自己去寻了几位管事来。
一、二、三楼的管事皆为女子。三人依次入内,向那男子自我介绍了。
男子沉默不语,管事们也猜不透他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过了良久,那男子才冷淡开口:“我听闻,贵处明明有四位管事,何以现在只见到了你们三位?那第四位管事,为何不能出来一见?”
“公子有所不知,这第四位实则才做了一月有余的管事,还不是正式的。”
男子的语气稍稍有了些温度,“三位我也见过了,并非是我要找的人,烦请各位帮忙把第四位找来,我想,也许,她可能会是我要找的人。”
何二娘思前想后,陆丫头平日蒙面相待莫不是为此?她不确定,只好道:“公子,那姑娘,素日蒙面,并不以真面目示人,就算找了来,她也不一定会让公子看到的。”
岂料那男子不听,再三坚持。何二娘没办法,只得亲自去找人,毕竟习习是跟着她的。何二娘四处寻不到习习,正焦急呢,她倒自己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了。
“陆丫头,你让我一顿好找。”
习习奇怪:“二娘找我有事?”不是说明天就歇业了么?今日还有什么事?
何二娘拉着她边走边笑,道:“方才来了一位客人,说要见楼里的管事,我们姐妹仨他可都见了,却说不是。硬要见你。我明明白白告诉他,你戴了面纱,就算去了也不一定会让他见到。他还是坚持要见你。我就想,莫不是你躲的那人寻来了。你快些去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习习满头雾水:“二娘,谁告诉你我在躲人来着?我只是”话到嘴边,她又堵了回去,“算了,我去看看到底是谁。”
何二娘将她带到雅阁外:“你进去吧。二娘我就不凑热闹了。”说完,她还朝她一顿猛眨眼。习习看她一脸了然于胸的暧昧笑容,知晓她误会了,来不及跟她解释,她已经款款而去。
有些紧张,深呼吸一回,踏进门。
屋内熏香袅袅,习习一时不慎,吸多了,差点打喷嚏,她这一番动静,惹得那人掉过头来看她。
那张脸,习习说不上是陌生还是熟悉。刚刚转过来时,只有冷淡,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楼外的飘雪,更似那如隔云端的“美人”。此时,面上隐隐有几分激动。习习头一低,眼中的泪悉数憋了回去。再抬起头,不动声色,任他打量。他不说话,她的拳头早就握紧了。硬是抿着唇不肯开口说话。
那人忽然笑出声:“我只知月三斜的第四位管事平日蒙面,不曾听闻,她连话也说不了。”
习习仍是一动不动,没有开口的意思。
那人见她不动,便自己起身,朝她踱来。他走得很慢很慢,脚步踏得很重,似乎是故意要把脚步声,变成安静的屋子里唯一能敲在人心上的声音。那样近的距离,他走了好久,才走到她面前。
他将她的双手握起,一根一根扳开她握成拳的手指,温声道:“习习,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死木头!你踩那么重干嘛!地板踩坏了你赔啊!”习习眼睛红红的,这几句话即使吼出来,也没有丝毫震慑力。
暮子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怕你以为是在做梦,想让你心里踏实些。”
傻子。眼泪肆无忌惮落下。不可否认的是,她初见时,确实以为自己做的梦。
木头哥哥的怀抱还是很温暖呢!
暮子勋抱着她并不松手,知道自己没能早些时候带她回家,让她受了很多委屈。这会儿,肯定哭得正伤心。他抚着她的发丝,以此来安慰她。
“习习,我把所有的事处理好了。未七和薇罗,我叫人送回了家里。但你一日不回,他们也多一日不安。明日我便带你回家,可好?”
回家?暂时不能的吧
她没有立即回答。
暮子勋却明白了一件事,他的妹妹有了牵绊,也理有她放不下的人。眼神一黯,果然来得太迟了。
习习从怀里挣脱出,擦干眼泪,对她笑笑:“木头哥哥,我带你回我住的地方。”
“好。”暮子勋点点头。
暮子勋见后门还有人驾着马车等她,内心的愧疚不减反增。把她从噬魂崖带出来,从没给她真正意义上的保护。
习习身旁多了个人,云三自然疑惑。“云三,这是我哥哥。特地来找我的。”
说完,她率先上了车,暮子勋也跟着上了。
马车内,习习把自己从他走后经历的事一一说了,暮子勋却是五味杂陈。提及玉深云,习习隐去了玉深云差点失手掐死自己的事,慎重道:“木头哥哥,玉美人待我很好。她虽然把我带到这里来,却没有亏待我一分一毫。我行事也还比较自由。月三斜管事这事儿,是我自己百般无聊,央求要做的。绝对没有人逼我。连这面纱,都是她怕我被人觊觎,特地吩咐不许摘下。你看我身上穿的”她扯着衣服给他看,“所以,你稍后见了玉美人,不要为难她,好不好?”
暮子勋无奈,她怕那个拐走她的女人受到伤害,怎么不想想自己有多难过呢?
他不再言语,习习知道他是默许了。当下不再忐忑,放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