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是大年初一,也理城内的百姓们,起得便比往日早上了许多。习习碗里的元宵刚见底,向来清幽的巷子外,也逐渐吵闹了起来。到底是心思未成的女子,宅子里呆久了,终究还是向往着喧嚣的场面。知道会有人来收拾膳房里她弄出的烂摊子,把碗搁在灶台上,几经波折终于爬上房顶。她取下脖子上围着的毛领,用手刨开一块不大不小地方的雪,扔了进去,垫着坐下。她的身体其实并不怕冷。玉深云非要她围上那么厚的东西,当时她可是死活不肯,硬是认为,裹着一张狐狸的皮毛过冬,是件十分惊悚的事。然而,玉深云跟她对着干,她房里但凡她睡的、坐的地方、只要她一晃眼便可十分清晰地瞧见,狐狸的面目,一开始,她还偶尔会吓得呆若木鸡,渐渐地,她已经习惯顺手一摸,触到那种柔顺不失手感的温暖毛皮。
起得太早,出门觉得风刮着,有些冷,随手拿了样东西裹在脖子上,便匆匆来了膳房。以至于此刻她坐在屋顶上面远眺城中热闹的几条大街,飘雪打在她身上,她仍很惬意。
风吹吹,雪飘飘,她在屋顶上着实坐得惬意,暮子勋与玉深云却是心急如焚。二人听了送元宵来的丫鬟们传的话,都乖乖将那碗看不出所为何物的元宵吃得干干净净。甫一吃完,两人皆往膳房寻来,又在膳房外不期而遇。
期望他们相见能有什么好脸色?呵,当然不可能。
玉深云怀孕近四月,脾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见到他便开始讽刺:“怎么?习习竟然连她亲哥哥都躲着不见么?”
这厢,暮子勋虚伪笑着,冷言道:“玉姑娘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然,素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你何以形色匆匆跑至膳房?如此说来,我们不过平分秋色。”
玉深云面上一白,冷哼:“她待我怎会与待你一样?”
暮子勋浅笑:“自然是不一样的,她今早亲手做了元宵给我。”
“什么,你也有?”她还以为,是做给自己一个人的
暮子勋笑不起来了,眉一挑,寒声追问:“也?”
屋顶上看热闹的习习坐不住了,朝下面嚷道:“你们两个别吵了。再吵我就从屋顶上飞檐走壁,上街去!”
“你敢!”底下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成功被打破,异口同声。
听到对方声音,他们又各自不屑地斜睨了对方一眼。
习习则不以为然,继续远眺,不知不觉遗漏出期许的神色。
屋顶一阵乒乒乓乓,似乎是瓦片碰撞的声音。习习听在耳中,却不回头四顾,不消片刻,她左右两边擦过两片衣摆。她双臂环着屈起的双腿,眼神干净而平和,淡淡出声:“要是明年今日,我能光明正大地出去与大家一起,欢度过年”两人以为她会说“那该多好啊”之类的话,谁知,她接着说,“那我一定到处骗吃骗喝。”
玉深云瞅她,发现她很是认真的模样,不由暗暗感叹,这丫头的思想果然非同寻常。
暮子勋停滞了一下,心里想着,这丫头过去也不曾愁吃愁喝啊,怎么尽想些不靠谱的事。
习习眼光到处浏览,不再同身侧的两人说话。
坐了一会儿工夫,暮子勋捏着衣裳的一角,站起身:“坐了这么久,你们的衣裳还没坐湿么?我的衣裳都湿了。”
习习似惊似疑,飞快向后一仰身子,侧了脑袋,见他身后果真一片雪水沾湿的地方。他穿的是银灰色袍子,那颜色,那面料,很是配合地衬托出了,那片水渍。习习不由哈哈大笑,怕他逮着自己问,猛地从屋顶上弹起,往地上跃去。感觉到,下摆处被阻挠住,力气稍微用得大了点,险险落稳脚跟,立在地上,她转身一看,真真正正忘了合上自己的嘴。
暮子勋将玉深云揽在怀中,眸中担忧与焦急的神情一览无余,他完全不记得身后的衣裳有一片湿得煞为滑稽的水渍。而玉深云更是一脸错愕地与他对视,双手死死抓了他的衣袖,忘了松开。他带着她,稳稳落在地上,才将她自怀中放下。
玉深云竟没有讽刺他,真心莞尔一笑:“多谢。”
习习直在一旁哀叹,“死木头,你重色轻妹!”
暮子勋正色对她道,语气还带了几分责怪:“你这鲁莽的性子必须得改。万一害了自己,还连累了别人,你当如何?方才玉姑娘坐下时定是不小心压住了你的衣摆,而你只顾着使劲儿蹿起,都没顾上看她一眼,若是我慢了一瞬,会发生什么事,你应该不难猜到。”
被他一顿好训,偷偷看了看玉深云,她虽勉强镇定了,身体仍然在微微颤抖。习习心下懊恼,当即蔫了脑袋,缩在一处,有气无力向玉深云道歉:“玉美人,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这么粗心了。”
玉深云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告诉她不必放在心上,惹得她更加不安,急忙朝暮子勋投去眼神,他也不理,显然,他生气了。
唉,死木头,为了玉美人与自己置气呢,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可知一二。她忍不住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颇有硬要揪出什么才甘心的打算。
那二人似乎发现了她的不明企图,玉深云深深叹气,甚觉无奈,只好叫她扶着自己回去,才算是暂时打断了她不知何时生出的诡异心思。
暮子勋呆立在原处,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心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这习习吧,因为父亲亏欠了她一生,而自己从来没有试过做一个好哥哥,对她未免宠溺过了头,许多事任她胡来,总是毛毛躁躁,做不顺溜。刚才她那一使劲儿,危险十足,幸好自己反应快,立马抱住了玉深云,才使她免于遭罪。只是,这丫头,改得了那冲动不计后果的性子吗?他不由十分怀疑,但也怀抱一丝希望。改改才好,毕竟是女孩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