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玉清果然亲自带人前来,接玉深云回宫。
皇宫什么样,习习并不稀奇。
但玉清把她们几人安排在了皇宫深处,她还是知晓的。此处芳草萋萋,花木扶疏,绰约若女子相伴。初夏太阳开始放热,这儿却一片清幽,前来伺候的下人不多,多数时候,他们静静洒扫,轻言轻语,偶尔能听闻几声鸟叫。
她一得空,没事可做便成日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从前以为玉深云是绯烟的女儿,如今,她一下摆明身份,变成堂堂正正的公主,那这绯烟与玉深云是什么关系呢?
在绿荫道里走着走着,她抬起头望了一眼郁郁葱葱的枝叶间,偶尔有一丝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投下来。这个地方啊那么让人心悖。
玉美人终究只是玉美人,不管她是谁的女儿,亦改变不了她贵为允国唯一公主的事实。
理通这一点,她不免更觉孤寂。这孤寂从何而起,何时生出的,她都不记得准确时间了。似乎打骨子里,她不愿一个人在这寂静天地里行走着,于是强烈的念头衍化为了身体内的一种习惯。一旦空闲,她便想起自己其实无依无靠,恰如水上一朵稚嫩而脆弱的浮萍,历经风吹雨打,却始终漂泊无依。
她靠在一棵树下,头倚在树干上,静静地闭目沉思。她能感到那么一些归属感,忽然有些自嘲,想不到,这一年来的时日,唯有一棵大树让自己真真正正、切实地安了心。那些谁对谁的好,不都带了索取回报的意味?死人妖对自己好,不过是想木头哥哥欠他人情;玉美人待自己好,亦不过是要她陪在她身边。那么,自己呢?
她顿时陷入深度的纠结之中,那么自己对别人的好,也是带了目的吗?
这样算过来算过去,不过正是一场盛宴上,你敬我一杯酒,我还敬你一杯酒,这碰碰撞撞的过程中,洒落的,永远都只是杯中美酒。人对人的好,也如此遗失,愈来愈少。遇见另一个人,须得再次斟满酒杯,反反复复地碰洒掉。
大概是太沉浸忘我了入了睡,她的呼吸不再似沉思那会儿几不可闻,有如浅浅的风掠过低矮青翠的小草。
等她再睁开眼,脖子一侧酸疼得厉害,她只轻轻动了一下,便牵扯了一大片地方的疼痛。伸出手来来回回捏揉了几遍,那酸疼劲儿才算缓了一些。抬头不见刺眼的光,反而能瞧见天边低矮处抹抹灿烂的云霞,携了绯红的落日,徘徊不定。她静静坐着,直到天边已经看不到鲜艳的色彩,踢了踢坐麻了的双腿,起身,缓缓往住处回去。
宫门外,正遇上云儿搀着玉深云慢步而行。听见脚步声,玉深云挺着大肚子,仍偏头来瞅见是习习,笑道:“下午去了哪儿?我听下人说,整个下午都没看到你的人影。”
她走得很是吃力,习习也上前去扶着她,慢慢回答,“我逛到一处很幽深的园子,园子里有一棵大树,我去下面站了站,觉着很是舒爽,便在大树底下倚着睡了一觉。倒是你,身子这么重,不宜日日都出来转太久。”
玉深云听她答话,顿足了一晌,才说:“那处园子空置着快十年了。下人们虽常去打扫,到底还是由无人居住的缘故,草木深幽。乘凉是好,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你若喜欢,等过两月,外面住着热,我们便搬去里面。”她说了许久,却未听习习吭声,看了看默不作声的习习,无奈地笑,“瞧我,都说了什么。老人家说,有了身子的人整天尽会想些不着实际的事,而且,还会整日不停地说。你别往心里去。”
习习淡淡应了一声,辨不出悲喜。
虽然,玉美人是公主,但那也并不代表,她就要听从她的摆布。她总是情不自禁把自己和妍月想在一块儿,听着使人生气。
三人一块走着,各自心中皆是明亮的,如此静谧的时刻不常有了。
每日晚间,习习几乎见不着玉深云。玉清每晚都要瞒着所有人,来这处偏远的宫殿瞧瞧玉深云。她把一切可能会发生的意外都一一想过了,预备了各种补救的法子。稳婆也请了好几位,统统住在西苑。习习以为,一位皇者,能做到如斯地步,显然是性情中人,而且,情深意重。
她曾不时从下人那里问出两句无关紧要的话,然而,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串在一起,愣是将习习劈了个外焦里嫩。
下人说,皇上年方二十,仍未立王夫。
下人说,皇上曾告诉一干逼婚的大臣,她要等到永安成婚之后,才能立夫。
下人说,皇上情系公子无羁,而公子无羁,钟情公主。
下人说
她把这些闲言碎语总结起来,加上自己的猜想,得出了几个结论:其一,公子无羁钟情永安公主这事,大抵是真的。因为她回首仔细琢磨琢磨了星无羁在月三斜的态度,便基本能肯定,传言颠倒了事实,将月三斜的传说中两位重要的人物,调换了位置。
其二,倘若皇上情系公子无羁这事也是真的,那么,女皇迟迟不肯立夫,便是出于对妹妹的疼爱,怕妹妹哪天想通了回首,找到星无羁再续前缘,却是身份有别。习习觉得,可能性很大。
其三,玉美人此次回宫,只要平安产下孩子,大约女皇会开始较真,为她挑夫婿了。因为,玉美人对怀孕之事着实轻率。
罪魁祸首是习习,但也不完全是。没有人预料得到玉深云会采取如此极端的法子来逼得习习无法回头。她太过执著,甚至泥古不化。
小小长嘘短叹了一番,习习又恢复了正常。她曾经佩服过方懿的自我安慰能力,如今,她不得不说,自己的善变,寻常人断然比不上。
这一认知立即使她心情愉悦,仰天大笑。一群下人被她招来,云里雾里,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