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盆的日子临近,天气也日渐炎热,到了那蝉鸣聒噪的季节,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那日下午,日光好过了头,习习与玉深云都在午睡。府中丫鬟各司其职,一时间,除开烦人的蝉鸣,整个府邸一片静谧。
有人闯进了宅子,习习睡得正香,被几个丫鬟推醒。睡眼惺忪,她还是很迷茫的,加之被人硬弄醒的缘故,火冒三丈。
“干什么?别打扰我睡觉!”
“姑娘,快起来。小姐的姐姐硬闯进来了。”
“她姐姐关我什么”她嘀咕着,最后一个字硬是被堵在了嗓子眼儿,惊得立即从床上跳起。信手卷了帕子擦把脸,忙不迭地去了玉深云的院子。
她在房外便听到其间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房门未锁,大敞着。在外面踯躅不前,如今,她该以什么立场出现在玉美人姐姐的身前呢?玉美人这般,都是自己一手造成。
徘徊过久,她醒悟过来,才发现,耳中一点动静也没了。再也顾不上什么颜面颜面的,她直接冲了进去,触目所及,让她面上无光。玉美人卧在榻上,半盒着眼,云儿站在她身后,轻轻为她打扇,听到她毫无章法可循的脚步声,便睁了眼,抬头望她。与此同时那个背对着自己,面向玉深云的女子,转过大半个身子,亦盯着她。
那女子长了一张与玉深云一模一样的脸,妩媚妖娆却面无表情,眼眸深邃,叫人捉摸不透。山吹色华服,恰到好处地彰显了她身上余有的朝气,只是与她深若寒潭的眸子太不符合。
见她嘴唇一张一合,习习恍然反应过来,听清了她说的话。
“她就是陆惺惜?”
这句话不是问自己的,是她在问玉深云。
玉深云“嗯”了一声,指着塌边的凳子,“过来坐吧。”
习习的思绪混乱不堪,木然抬腿过去,如受人摆布一般。
那女子自顾自又问:“小玉,你闹够了没?这个孩子你若在外面生,能保证你们母子的安全么?跟我回去,我会安排好一切,定让你们母子相安无事。”
玉深云直摇头,“姐姐,你了解我,正如我了解你。他会被你送到哪里去,你绝不会告诉我的。生不如死的日子给他,那我还不如一尸两命让他永远不要见着这个世面呢。”
她也不恼,只是笑了笑,“小玉,你若愿意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便让人把孩子送到他身边去。难道你还担心他父亲会亏待他?我知道,你既然偷偷瞒着他回来了,肯定是看不上他。我定会替你寻个好夫婿。”
“姐姐,我可以答应你,但是,孩子什么时候送走,得由我说了算。你不能干涉。而且”玉深云的纤细秀美的手指指向坐在一旁的习习,“她也得随我回去。”
那女子露出动人的笑靥,道:“只要不会危及你,你爱带几个就带几个回去。说定了,我回去准备准备,过几日来接你。”
玉深云轻声应道:“嗯。”
那女子已经离去老半天了,习习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发现。怎么办?岂不是又要对暮子勋食言?她不想随玉美人一起辗转再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她很累了,没有精力再去与那些人打交道了。想回家看未七和薇罗去,对,回家去。
她惶然起身,就要出去,一个人影掠至她身前。定睛一看,是云儿。哑然出声询问,“云儿你?”
她听玉深云淡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是允国唯一的公主永安,你方才所见的,乃是允国女皇,我的孪生姐姐玉清。你该知道,既然我怀孕的事被她知晓,我们便只能妥协。你陪我进宫住些日子,到时,我会安排暮子勋来接你出宫。期间这段时日,权当作是将你我之间的亏欠全部抵清。自此以后,你我各不相干,如何?”
原来,自此两清,各不相干,就是你想要的。好,好啊,好一个各不相干!她觉得人生很是讽刺,费尽心思拐了她来,最后,便要这般将她打发。她捏紧拳头,沉吟道:“玉美人,如果我想要的并不是各不相干,而是将我们各自从彼此的记忆之中抹去呢?”
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玉深云不会再回答了。
“浮生一梦,用量重,可使人在睡梦中致死;用量轻,便能让人产生幻觉,前尘旧事尽入梦中,梦醒便散。”
她低头喃喃道:“浮生一梦?那晚你在船上给我喝施泠宸下的药?”
衣衫窸窣响了片刻。“没错。”
习习静静站着,而后闭上双眼,将周围的各种细微声响全部纳入耳中。
她留下一句话,含笑离去。
她说:“玉深云,一梦若能释前忧,你怎会苦苦寻找,找上了我?”
玉深云腹中胎儿又动,她捂着肚子冷汗淋漓,痛苦不堪。然而,这些却远比不上她那句话给她的痛。是啊,一梦若能释前忧,她为何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初闻妍儿死讯,她伤心欲绝,而后找嫡蓝羽索要了“浮生一梦”,人死不能复生,可她不能死,丢下姐姐独自担起这允国江山,她做不到那么自私。决绝服下“浮生一梦”,她靠在那个当年使她逃脱一劫的柜子边,低声道:“妍儿,柜子还在,你怎么就不在了呢?”
倚在柜子边,她做了一个美梦,梦里的妍儿,与她初见,一点一滴的成长,舍命相救那些美好而又苦涩的过往,她醒后,便再也找不到了啊。但是,她很满足,没有妍儿,就没有今日的玉深云。她相信,妍儿也愿她好好活着,而非就着十多年旧事,画地为牢。
含笑入睡,苦笑而醒。
她以为,嫡蓝羽骗了她。殊不知,嫡蓝羽说,执念之深,梦亦难解。不如,放宽心,在山水之间游走一回,自然而然,那么不经意就能忘了。
于是,她寄情山水,五湖四海游荡。天地的浩瀚果真让她暂时忘了悲痛。直到后来,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渺小。那个空子,被思念越钻越大,慢慢地再使她着了魔。
她去找施泠宸,亲手害死妍儿的人。她不能杀他,她要顾全大局。直到她遇见那个自称为施泠宸夫人的女子,容貌冠世,她最初只瞧见了她的双眸,简直与妍儿一模一样。心魔肆掠,一步一步,沦落至今。
恨吗?恨过了。
怨吗?怨谁呢?
我谁都不怨,谁都不恨了。从此,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家公主,尽到本分,或许,她能遇见那么一个愿意为她舍命的男人,她也会愿意为他生儿育女,平平淡淡,在没有妍儿的世界里,相守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