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魂珠的得来,没有费什么功夫,但是锁魂珠要如何使用,习习却是一无所知。
她捧着那颗蓝色的似玉珠子,简直又想把它再溶回水里。白嫩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它,猛然思及暮子勋,她恍然发现,似乎,死木头在赐姓仪式那夜之后,再也没来找过自己。不知道他到底回去了没有。现在忽然想去问问他是否走了,都只能靠永安了。
可是,永安与自己,已形如陌路,自己有何立场去问她?
她坐立不安,最后打算厚着脸皮去问问看。
她没能如愿,一个陌生人的拜访,阻断了她的一切臆想。
嫡蓝羽早朝之后,领了一个人回来。那人内敛深沉,与嫡蓝羽的清冷深沉不一样。他眸中有波动,但是,你却绝对猜不准他心中的任何一点心思。嫡蓝羽的眸子,在外人面前,是平静无波的。
各种好看的男人她见多了,着实已没有太多惊艳与讶异可言。她只能说,的确长得不错。
嫡蓝羽对习习道:“习习,这位是颀国七王爷。”
颀国王爷?
习习草草行了一礼,淡淡笑道:“七王爷。”
嫡蓝羽对她的态度也没多说什么,只与颀国七王爷说,“羽不打搅七王爷了,还请七王爷随便一些,莫要拘束。”
他朝嫡蓝羽微微一笑,“多谢嫡蓝大人成全。”
嫡蓝羽微点了一下头,让习习与他独处了。
她有些发恘,师父这是做什么?
颀国来的七王爷,与她僵持沉默。习习愈发觉得诡异。
半晌,终于听到那七王爷幽然开口。
“嫡蓝小姐,莫非打算与本王一言不宣,坐至天黑?”
习习敷衍:“不敢。只是,习习确实不知道,王爷此行究竟为何?”
七王爷轻笑,“目中无人的小丫头,看来嫡蓝宰相真是将你宠上了天。”
“七王爷谬赞了。”她仍是爱理不理。
“看来,嫡蓝小姐不甚待见本王啊。”
待见你才怪。
嘴上偏生说得好听:“七王爷见谅。习习今日精神不济,现与王爷谈天已是强撑,如有怠慢之处,还请王爷莫与我这小小女子一般见识。”
“牙尖嘴利,不知好歹。”七王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丢出八个字,忽而意味深长一笑,“其实,本王今日来,是有一事请教嫡蓝小姐,此番相处,却是知道,嫡蓝小姐绝不会对本王据实相告了。”
习习看出了他笑容的意味,颇觉惊悚,再一想,他是颀国之人,在也理滞留如此之久,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故作不察:“王爷既然知道,为何还甘愿在此与习习一起耗费时间?王爷的时间,贵重得很,习习可不敢拿自己消遣休养的时日,来耽搁七王爷做正事。不若,王爷今日先回去,他日,习习有精神了,再请王爷过府一叙,王爷以为如何?”
七王爷见她撵人,并不觉自己有何尴尬,只是淡淡陈述。
“你是怕我说出事实吧?”
没等习习辩解,他又自顾自继续道,“或许,嫡蓝小姐,本姓陆,这习习并非习习,而是‘惺惜’?”
习习面上从容镇静,手心的冷汗却是早已打湿了衣衫。她缄口不语,脑中飞快地在想应对之策。
七王爷屈指,用指节轻轻敲了桌沿两下,闲适惬意。
“怎么?在想如何编个谎话,让我相信?”
她只得装作不知,没有被扯破的尴尬,“习习不是在想如何编造谎话。我只不过在想,到底要如何,王爷才会相信这真话并非假话。”
他讥讽一笑,“嫡蓝小姐瞒不住本王。本王几日前,在月三斜,可是瞧见了你的倩影。不然,何以追至宰相府?本王不过是,前来确认一下,你是否即是陆惺惜。无论你承认与否,都不会对你现在已是嫡蓝习习的事实,有所动摇。”
和这么个七王爷对话,习习觉得,自己的头都会憋炸,指不定要休息好几天才能恢复呢。她再也不想与他纠结下去,痛痛快快说了。
“陆惺惜早就死了。王爷也该知道,勾栏之内,行事不便用真名,我那时,情急之下,只好顶了她的名字,在月三斜做事。原以为,陆惺惜的相识之人甚少,不料,王爷居然再三追问。王爷认识她吗?”
她的眼里笼着一层迷雾,似悲似喜。
七王爷沉吟片刻,“非也,本王乃是受一位好友的嘱托,前来寻找他未过门的妻子陆惺惜。可否告知,陆惺惜是怎么死的?”
她陷入沉思,声音中饱含沉痛,“我也并不清楚,一年多以前,我无意之间,在医馆遇见奄奄一息的她。因为我与医馆主人相识,那时无人约束,日日都会去医馆呆上半日。如此一来,渐渐与她熟识,她与我说的并不多,只说,她识人不多,心中独有一人挂念着放不下。按王爷的说法,那人应该即是王爷的那位好友了。她的病,连医馆主人亦查不出病因,无论怎样用药,她都没有一丝好转,不日,她便去了。医馆的主人寻不到她的亲人,只能将她随便葬了。”
七王爷似乎相信了她的措辞,又似乎仍有几分狐疑。
“不知,那座医馆在哪国?哪城?哪地?本王须亲自前去确认一下。”
习习悲恸答曰:“三国之界迭城。医馆的主人,名唤万千寻。”
七王爷脸上微微动容,喉结上下浮动,却没有再说什么。
习习深信,一般人不知万千寻是迭城城主。颀国七王爷断不是这一般人。想必他十分清楚,迭城里面他不能乱来。亦百分知晓,迭城里,包括每任城主在内的所有人的坟墓,都是不许立碑的。若你的亲人被葬在迭城,你只能靠周遭一切不轻易变换之物,来铭记墓的位置。
她的一番话,三分真,七分假,混杂在一起,他绝对不会全然不信,但也不至于全然相信。不过,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让这个什么阻挠她的颀国七王爷受点苦头,死了心吧!
哈哈,她心中暗爽,硬装作十分惋惜的模样,以此减少他的顾虑。
七王爷得了答复,虽不知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却打定了主意,让那人自己去迭城确认。
他不再多说,简单明了谢了她一句,匆匆告辞。
送走了他,习习心里竟没有几分愉悦,哀叹连连。陆惺惜的死,她可以以这个谎话骗到他,却骗不了自己的良心。
想着,她拿手搁在心口,仔细感觉自己的心跳,讽刺一笑,居然良心尚在。
她自己感伤了一番,回悟了七王爷的话,他说,陆惺惜她是谁未过门的妻子。可她所认识的陆惺惜并没有与谁定亲。或许,这两人并非同一人,只是名字碰巧相同而已。如此,一想,心中顿时不再那般烦躁。
一闲下来,她便有空任她那些女儿家的心思肆意泛滥了。戏文里大都是讲,女子被自己心爱的男子所杀,大都是含恨而终的。若是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离奇一点,如她这般,死而复生,也统统回去找那薄情郎复仇去了。
而她嫡蓝习习,又是哪般?竟似有些许被他杀之前,未尝够****的滋味,复生之后,他带给她的悖动与欢喜,远胜从前。
其实从前,在别人眼中,她与施泠宸之间的那段感情,断然与欢喜悖动差了几千里远。可她私以为,个中滋味,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方能领会,别人说再多,也不过是照着他们的感受出发,自以为是。
那会儿,她尚年幼无知,他亦风采翩然。
她自小在师父身边跟惯了,师父收的徒弟,没有一个长相差的,集聚了许多类型的师兄,却没有一个人是施泠宸这样的。
容貌艳美,言笑自如,笑起来会让她心虚,不笑看着又十分沉稳。最重要的一条,是他敢对她动手动脚。
玉深云虽自幼得了个混世魔王的名号,皇天可鉴,那不过是习习带出来的。她贼精贼精,又有嫡蓝羽宠她,自然无法无天,经常惹了旁人,又装无辜可怜,逼得受了欺负的人,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嫡蓝羽少时一事作为前车之鉴,那些人不敢到处嚼舌根,只能关起门来发泄。
而施泠宸作为墨国太师的长子,在允国宫中住过一段时日。他一点也不惧怕惹恼这祖宗,成天使劲儿欺负她,令她的狡猾无处可使。由此可见,他才是真正的狡猾。
就是这样一个试图反欺压,却回回被欺压的打打闹闹的过程,让两人情愫暗生。
习习再狡猾,那也不过是在作恶上,情之一字,她是万分迷茫。施泠宸长她六岁,却是知晓了自己对她的心意,此后,每每暗耍小手段,诱惑她愈陷愈深。
直到,他遇见了方懿。
习习觉得方懿此人,并不是斜生出的一道墙,她顶多算是他俩之间的一根刺。不显眼,但只要他俩一靠近,她便会痛一分。
她不恨方懿,因为她认为,施泠宸倘若真心喜欢她,断不会被方懿岔了心思。
方懿的出现,施泠宸渐渐疏远她,不再和她来往。
她那时只单纯以为,自己肯定是不够在意他,导致他冷眼相对。
恍然大悟,是在去寻永安商讨对策之时。
望着殿中颠龙倒凤的两人,她心一寸一寸,燃成灰烬。那是她第一次领略到,情所带来的苦楚。
她始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初尝情之滋味。
不知何时,施泠宸对她的疏远渐变为痛恨。她亦不知,为何即便如此,她仍然想他开心。
那一日,施泠宸被她缠得烦了,拔了剑,直指向她,冷言撵她走。她却不在乎,自己撞了上去。
胸口被插了那把剑,鲜血喷涌。她仍然不忘照着稀奇一些的戏文子里痴痴念了一句:“阿泠,如此这般,你便不会恨我了是不是?那我也不枉死上这一场了。”
而后赶来的人,都只见着她胸前插着的剑,皆以为,施泠宸亲手杀了她。殊不知,只是她一厢情愿,自个儿撞上去,送了自己的命。
她死时,嫡蓝羽游历去了,过了两月他才回来。
此事并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嫡蓝羽回来一脸平静地向他索要尸身。众人面面相觑,告诉他,尸身早在一月前,不翼而飞。
嫡蓝羽平静得似个没事人。经历了习习的死,大家一致以为,太过深沉的悲切,即是面色如常,譬如嫡蓝羽,再譬如施泠宸。
幸好她死得很无奈,复生得很茫然,还有时间在此努力地回忆自己前生是如何死法。
她被人从身后抱住,忽然想不顾一切问他一句:“你在意我吗?那妍月呢?”
但其实,在感情上,她却是懦弱的。
施泠宸在她脖子上重重吻了几下,声音喑沉,“我真应该快些找出嫡蓝弦。”
习习释然一笑,再怎么回忆,那已是往事了。如今,她要的,就是当下的愉快。
心中泛起甜蜜的喜悦,她掉过头,轻轻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