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苑的朱金色木门很是及时地开了,却是两个衣衫精致的侍女款款而出。那绿衫女子欢声呼道:“公子!”向前奔来。绕过她家公子,她喜色更深,嘟囔,“公子,你莫不是拐了妍月美人回来?”她夸张地转过去,颇为得意:“足音,你看,我说公子带回来的肯定是美人,愿赌服输啊!”
那名被唤作“足音”的蓝衫侍女,迅速而认真地朝习习这边看了一眼,道:“那倒未必。”她停了一下。绿衫女子愕然。“美人身旁的人是谁,你可看清楚了?”暮子勋面色柔和,笑了起来:“看来我已经到了不堪入目的地步了啊”空谷立马就蔫了,她家公子丝毫没有打算帮忙,她只好叹了口气认命,然后装傻充愣,厚着脸皮笑:“哈哈,如梦公子,您这不是留了美髯,还屈尊降贵抱着这样一对粉得似花的小娃娃,空谷眼拙,一时没能认出你么?您大人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吧。”
习习在一旁却是早已不耐烦,朝暮子勋伸出双手,打算凭一己之力把小孩子抱进去。足音倒是心领神会,微微屈了屈身子,道:“姑娘请随我来。”话毕,她拎过空谷,面如常色,“两位公子劳累了一夜,都不知道让他们休息一会儿么?”惹得空谷一阵懊恼,左右辩不过足音,她居然跟着她们二人溜走了,两位公子就这样被撂在一边没有人搭理。
习习一路进去,见到的全是女子。内间布置也相当雅致。
她招架不住那个叫空谷的丫头,能说的都被挖了空,不想那淡定的足音在末了来了一句总结:“他俩要真是公子的一双儿女,我和空谷便能省些心了。”空谷捂着嘴偷笑:“倘若这般,公子便不会长日与那些青楼女子厮混,到时候看她们怎么还敢隔三差五乱闯宅子!”习习顿时语塞。
迷迷糊糊醒来的未七和薇罗,见自己被两个陌生女子抱着,也不哭闹,只将圆鼓鼓的小身子扭来扭去,打量四周,然后,才无比委屈地向闲在一旁的某人叫道:“娘亲,抱抱!”本就疲惫不已的习习,一听这话,唇一抿,果断溜到不见人。
一觉醒来,夕阳半醺,斜晖透过纱窗,打过纱橱,漫进纱幔,两个小鬼不知何时偷偷溜了进来,在床头上睡得正香。兄妹俩挤作一团,小胳膊小腿儿乱搭着,薇罗粉嘟嘟的唇翘起,吮着粗短的食指,白嫩的小脸上挂满满足与幸福。残照被睡在外侧的未七遮挡了大半,小小的蜷起的身子泛出一层淡橙色的光晕,和薇罗一比照,颇有几分金童玉女的味道。她放轻动作,悄悄拉过锦被,替兄妹俩掖好。
稍作整理,打开房门,暮子勋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他应该是听到了开门声,缓缓转过身来,他望她的那一眼,好似隔了时间,那双眼含了太多东西,自责、愧疚、不忍、哀伤,抑或是其他难以言说的,然而最终,他只是,走上前,那么轻轻地揽住习习。被搂住的习习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心口一阵疼痛。流渊殿彼此的不够信任造成的隔阂,此刻,化为一缕青烟,从他们心头飞离。于是,她亦伸出双臂环上,她贪恋他怀中的温暖、舒适,这个人,曾为了她闯入世人言即色变的噬魂渊。那个山洞里,睁眼看见的第一人,便是他。他们同陷沼泽,他仍护着她。流渊殿他欲向自己解释,屡遭冷眼,亦不曾放弃。虽然他说是自己的哥哥,从醒来至今,自己认识他不过一月有余,却总能有意无意感受到他给的宠溺。这样的人,怎能不让她心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悄然没在他的衣衫里。
“习习,我不日便要回去了。只是”他的大掌抚在习习头上,试图安慰她,“暂时不能带上你们母子三人。万万不要胡思乱想,我不是想丢下你们”
“嗯。你定有理由。”习习乖巧应道。
他将她揽得更紧,低声道:“族里出了些乱子。若是在这个风尖儿上带你们回去,一个不小心,你们便成了他们的靶子。我虽自认处事妥当,也难保万无一失。你在阿泠这儿,我甚是安心。少则两三月,多则半年,我会来接你回去。”
“我知道你是为我们考虑。”
暮子勋隐隐觉得她的声音不似平常清婉,一把拉开她,她脸上果真泪痕点点。用指腹轻柔拭去,笑着安慰她:“这般大了,怎么还哭!嘘别哭了。叫孩子瞧见了,定要笑话你。”
习习试着笑了,还带几分邪恶:“他们敢笑我!大不了我再跑一趟,亲自将他们丢下去。”
躲在门后的两个小人,听到她的话,面面相觑。薇罗瘪瘪小嘴,哭丧着脸、捶胸顿足对未七说:“哥哥,娘亲太恶毒了!”
暮子勋果真只在别苑小住几天,便收拾行装回去了。习习没赶去送他,他走得很早破晓时分,习习那会儿恰恰还在熟睡的点儿。
一大早,习习睡到太阳有热度了才起。悠闲至极地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等得侍女们进来服侍她打理好一切,才有人慢悠悠说了句:“习习姑娘,暮公子一大早就走了。”
习习忽然就没了心情。她匆忙闯出去正巧撞在迎面走来的施泠宸身上,她不悦:“你走路都不看人?”朝他翻了个白眼,“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施泠宸深笑:“你现在不是已经知道了?”
她转过去背对着他,仰起脖子望着天空,眼泪毫无预兆大颗滴落。离别果然是最能触动人心的,而他正是深知此事,才会选择趁早离开的吧。
施泠宸静静地注视她,脸上笑容不改,只是未笑进骨子里。他知晓,此女绝不简单,不过,那又如何?人人皆有秘密,即使是一生唯一的知己之间都难以保证没有秘密。就像自己和木头,也许均已隐隐约约猜测到一些事情,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有人说破。好好的过日子,并不那么容易,何苦庸人自扰。她现在也仅仅是个无家可归的弱女子而已,更遑论,还拖家带口,左右闲着无事可干,养个美人养眼,还赚木头一个大大的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他也抬头仰望苍穹,将嘴角的弧度拉得更大,这日子,说不定,又开始有一点点奇异的色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