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在树上睡着了,梦里她也睡在树上,日光斑驳朝错落叠叠的树叶缝隙间射下。然而偏偏有只蜜蜂不知好歹,“嗡嗡”在她耳旁绕来绕去,扰她清梦。于是,习习怒了,一巴掌拍下,“啪”的响声,让她从梦中之梦惊醒,再从梦中惊醒。她睁大眼睛盯着面前那张哀怨至极的脸,上面还有几道红色的指印,貌似,自己的手有点疼啊她眨眨眼,将身子缩得更贴近树干,双眼一闭,假装寐了。她家哥哥说过,她功夫不错,虽然自己记不起,可事实不容扭曲,这空谷脸上的指印难不成还是别人打的?
幸好,被打的空谷只是哀怨:“美人姑娘,有气也不必往空谷身上出啊,虽然”她扬高声音,“眼下,这宅子里刚刚来了一个出气筒,美人姑娘可要去解解闷?”
习习立马兴奋了,终于有事做啦,这些日子以来,她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就跟人妖多养了只猪一样。最主要的是,人妖不许她出去,她只好在万般无聊的时候磕磕碰碰闹得侍女们束手无策。正好她也闹烦了,她兴致勃勃,问:“那个出气筒是哪儿来的?”
空谷低头窃笑,心想:这下,两个较脾气的凑一堆了,总有人会赢的。“公子的风流韵事一大堆,我都懒得记住是谁。”
习习跟在她身后迈了几步,再三思量,换了个方向。
未语笑先闻,香风阵阵,习习尚未走进客厅,只听得女子娇笑不断,正试探着道:“绯烟许久未曾见到公子,今日登门拜访,公子不会看轻绯烟吧?”
习习一怔,原来人妖回来了。人妖似乎很受用,亦以笑答之:“怎会?近日琐事繁忙,无暇抽身,倒是我冷落了你。难得你今日肯屈身主动来看我,晚上遣景芝回话说你在我这儿留宿一晚便是。”
不知何时,空谷站在习习身后细如蚊讷为她解释了一句,“她是绮云阁头牌,绯烟。”
习习旋即一笑,不置可否,青楼花魁么?啧啧,这些个男人就此番德行,不说也罢。“空谷,去通报一声,记得点明我的身份哪”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空谷自是乐意,踏进厅内,装模作样禀报:“公子,夫人过来了。”客厅中的两人均是一愣,“夫人?”绯烟忽而启唇一笑,媚态十足,“泠宸何时娶了夫人?不知这夫人可是倾国倾城亦难以比之?不然怎生配得起泠宸?”施泠宸别过头,划了空谷一眼,瞥向门口,“空谷,公子我怎生不记得娶了你口中所说的夫人?”
习习已经一手一个,牵了两个孩子入内。人妖坐在一侧,那名叫绯烟的青楼头牌一身全是浅色的纱衣,绛红色肚兜的轮廓显露无余。最令人咋舌的是,她居然挪过大半个身子,倚在人妖怀中,隐隐约约露出藏在衣衫里面的姣好肌肤,诱惑十足。可惜她习习素无成人之美,顾盼间,她变换了神情,“相公,你要我情何以堪?若是她比我美上半分也好啊,亏我十月怀胎历经艰辛为你诞下一双儿女”习习带来的两个小家伙十分配合,无辜指责:“爹,你始乱终弃!”
“就算你不满我,也不至于将这见不得光的女人留宿家中,孩子再怎样都是无辜的,何苦让他们知晓这等耻辱的事?”习习声泪俱下,俨然被薄幸郎抛弃的小媳妇样。饶是鲜见表情的足音,僵硬的唇边亦溢出一丝浅极的笑意。
习习顾不上欣赏施泠宸,直接对他怀中的绯烟说:“姑娘,此人狼心狗肺,你如何以为他会钟情于你?今日有我这番凄凉光景,便可料到他日你定同我一般,被他弃若敝帚。比我还要惨上几分也说不定啊。我曾于偶然之中听到过一句话,‘戏子无情,婊子无意’,虽说确实难听,却有那么一些道理。左右不过是个青楼女子,他只会在身心寂寞时主动去寻你,风流成性,暖床红颜不差你一个,孩子尚且拴不住他,他怎肯为你屈首呢?”习习这番话,说得那是脸不红气不喘的,再看这被控诉的两人,绯烟的笑没太大变化,只是眸色加深,嘴角微冷,硬生生逼出了薄凉惊悚的意味。她从施泠宸怀里起来,只笑不语,习习顿觉芒刺在背,难免心虚,下意识抓紧握住两个孩子的手。
施泠宸站起,朝她走来,一步,两步,三步习习的心跳恰合上他的步伐,咚,咚,咚他在她面前站定,低头刹那,莞尔而笑,温热的气息全拂在她面上。于是,她往后踩了一小步,他往前一步,她再退,“娘亲!”差点连累两个小家伙摔跤,无奈,只得放开他们。
他早将她揽入怀中,凑到她耳边,情意款款,呢喃如情人轻语:“习习,自你回来,心思便一直在孩子身上,不曾顾我。若非我与绯烟亲近,我都不知你还会无视我至何时,原来,你终究是在意我的。”
一双玉臂顺势攀上人妖的脖子,习习低低回唤了声:“阿泠。”这声“人妖”叫得该如何形容?反正在她自己听来,酥软无力,愣是没忍住,浑身一哆嗦,正欲抽身,竟被施泠宸一把横抱起来,他甚是诚恳,道:“习习,我们回去。”回去?回哪儿去?习习并不怕他,故作娇羞,含情脉脉点头应他。
丢下厅内其他人,转入环廊,临近水榭,习习一掌狠狠打出,推开他,稳稳落在地上。她那一掌,用了些劲,因着被他钳制,没伤到他半分。人妖往旁边的柱子上一倚,挑眉看她:“不装了?”
“你一身脂粉味,差点闷死我!”习习甩甩宽大的水袖,不屑道。
诧异,他诧异,“现在倒是挺自然,莫非果真我对你没吸引力?”
“废话。”一眼瞪过去。
施泠宸忍不住调侃她:“那要什么样的人才入得了拥有堪称绝世清美容貌的习习姑娘啊?”
习习想了想,答:“像暮子勋那样的,即使对别人冷淡,对我却温柔。容貌不必一等一的好,但是,心里眼里不许有其他人。”
“是么?”他笑,“看来,木头也不是你的意中人,你心里,另有其人呢。”他总爱称暮子勋为木头,她倒也习惯了。她略带嘲讽冷笑:“不是每个女子都会爱上你这张皮相。不是每个女子经过你的都会对你投怀送抱。”
人妖反问:“方才抱着我的是谁?”
习习作沉思状,然后慎重告诉他,“你莫要乱想,方才,我是帮你摆脱麻烦来着。”末了,习习又好心提醒他,“对了,若是你又搂又抱,被暮子勋知晓,你怕是会有十天半月无法寻花问柳的。”
说完,她低声抱怨了一句“好冷”,便匆匆回去添衣了。
施泠宸瞄了一眼她匆匆离开的背影,蓦然觉得这背影,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