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一番泥泞,复而掉入那片依然澄澈的水域,三人在流渊殿前醒来。身上衣衫皆是一尘不染,甚至比来时更为干净。
然而,两个男子皆呆立在那处挪不动脚了。
“你”
她惊讶转过身,望着表情明显呆滞住的两人。“怎么了?”
暮子勋的忽然咬了一下唇,与他一贯予人的形象极为不符。他越过与泽,上前伸手将习习脑后的发丝拊至身前。
她顺他的动作看去,眼睛瞪圆,比他二人还要吃惊几分,心底渐渐涌起前所未有的千头万绪与恐慌怖惧,她有那么一点点的歇斯底里的疯狂,却又被死死压抑住了。
她抚着发的手在不停颤抖,整个身子也有一些细微的晃动。被她握住的那缕发丝颜色枯败灰暗,但又不完全是灰色,那灰色之中,泛起难以辨别的紫色。她盯着那缕发看了良久,竟仿佛以为它的紫色又明显了些许。
紫色的发丝,流细!对,流细一定知道些什么!
甫一思及此事,她即刻莽莽撞撞往前冲去,那两扇在她近身那刻缓缓开启。她紧接着冲入大殿,丝毫顾不上身后的两人。
暮子勋手中一根发丝徐徐飘落,心下涩然,有种真实与虚幻交缠的恐惧之感油然而生。习习的背影仓促,带着逃离。与泽亦追随习习进了大殿。暮子勋掩下失落与不安,匆忙奔至大殿。
大殿之中立着两个人。一个是与泽,另一个,他不知道究竟该用哪个名字去称呼她。那个女子紫发垂下,晶莹光泽,美好得不沾尘烟。然而,她所著的衣物,是习习所穿的无疑。眼神往上稍稍一挪,那幅巨画之中,蓝衣飘然、紫色头发的流细只剩了隐隐约约的轮廓。
若非那蓝色太过显眼,即使似水泼上而晕染出的裙摆,仍能依稀辨出一些。画中的那个男子也依旧,在深邃的冷目里溢出无以言说的柔情。
紫发的女子缓缓转过身,笑容凄楚而美艳。
与泽抢先一步上前抱住了她。而她,竟然无动于衷。直勾勾把目光锁在暮子勋身上,“木头哥哥。”
那一声木头哥哥才稳下他心头的惊疑,复又悬高了他的恐慌。
“从我来这里,这一切,就注定了对不对?”她的一双美目之中忽然抖落几颗泪水,身子平静地出奇可怕。
“我从不信命。可是今天,我不得不信了”她唇边一丝叹息久久挥散不去。为什么要她来承受所有最残忍的部分?
暮子勋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他找不到任何一句话,来解释她那张与流细一模一样的脸,还有她此次复生已全然变紫的发丝。
他瞧不清背对自己抱住习习的与泽脸上有何表情,但他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与自己一样,觉得此刻的习习分外不真实,如幻化出来的一个人影,随时将离他们而去。
习习手上使劲,她本就有功夫底子,虽不见得武功高强,力气在关键时候,还是极大的。三下两下,从与泽怀中挣出,驾轻就熟朝后院而去。两人亦亟亟跟上。
后院那颗曾开满花,扬起满院浅蓝花瓣柔若轻羽的树,这个时节,已经落了花。残败的铺在地上,其中许多花瓣的一部分,居然消融了。她拾起一片花瓣,它自然消腐的边缘,清晰可见厚薄不一的残迹。她又仔细观察了所有落下的花,解释一瓣一瓣散落的。
它的花期竟如此之久。她又是一声绵长的宛然叹息,将身后的两人内心弄得更加惶惶然。她站起来,伸手摘下几瓣触手可及,且尚在枝头零星摇曳的浅蓝花瓣,放入怀中谨慎收好。
转身面对她们,则已然换回了常见的笑颜。
“我们要等多久?”
她轻松询问,似乎方才殿中那个认命的女子并不是她一般。
暮子勋记得四年前他与习习一道出去的时间,是四月半。他淡淡道,“大约需要等上半个月吧。”
他说完这句话,脑子里却非如此想的,渊中法阵已破,恐怕,她再也没有复生的机会了。未七和薇罗早在习习昏迷之后,看过她一次,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猜想,他们定是回了谷。如若他们没有回谷去了别的地方,那他们三人,即便等上一年也无用。
但他绝不会在此节骨眼上,贸然道出事实。与泽并不清楚未七与薇罗之事,习习她
“未七和薇罗是否在谷中?”
她的追问紧随他的思绪而至。一旁的与泽则是困惑不解,观看兄妹俩打哑谜。
“嗯。”温柔之至的一声,他说了谎。
她走至与泽身侧,主动出手扣住了他的手掌。掌心源源不断的温暖,在寒意阵阵的流渊殿里,宛如一抹暮春的日光温暖了她的心。
正往偏殿去的三个人,被突兀出现的大片金光之下,止住了脚步,一齐缓缓回首。那片金光肆意蔓延,逐渐呈现出柔和一些的色彩。
通往谷中的路,开了。
那谷中仍如和风煦煦的春日,瞧不见日头,但温暖无比。她蓦然拔下挽发用的那支白玉簪。递至唇边,唇瓣翕和,手中俨然化出一只通透的白玉乐管。
乐音犹如与风合舞,被风带起,融为一体,响彻山谷。暮子勋脸色并不好看,他怕再次在她的脸上看见无奈妥协与失落认命。
与泽静静听她用如此奇异的乐器吹奏出清灵悦耳的曲子。曲子到了断断续续之处,大风骤然而起,远处两个黑点越来越大,与泽的眸中猛然闪过一瞬犀利,寂灭不见。他挡在了习习的身前。暮子勋神色讶然。
被护住的人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好笑。两只巨大的猫狐停落在三人面前。她退后一步,绕至与泽身前,与泽被暮子勋拦住,看着习习一只手狠狠拍了拍其中一只的头顶。另一只见状,立刻后退了一大步,将习习撇得远远的。
“我吹了这么久你们才来,是不是想我吹完,用后面那段折磨死你们哪?”面色凶狠扫了扫两只猫狐,直至它们均乖乖蹭上她的头,她的面色才和缓下来。
暮子勋看了一眼与泽,道:“我与习习坐一只,你独自坐一只。”
与泽愣神半天,方反应过来,他们要靠这两只体型庞大、似猫似狐的动物出去。他一向温和平淡的脸上,有片刻的纠结与不悦。
“我没有经验,还是习习带着我共坐一只较好。”
黑影腾空而起,习习坐在一只猫狐背上,朝二人狡猾挥挥手:“暮子勋带着你也不错。我先走了,去崖顶等你们”
她的声音与身影皆渐渐远去,遁入层层缭绕的云雾之中。
暮子勋淡定率先翻上猫狐的背上,居高临下俯视地上那人。与泽被弄得毫无办法,只能堪堪爬上猫狐的背。他小心翼翼与暮子勋扯开一定距离。暮子勋亦将他的狼狈举止视若无睹。
穿过层层云雾,崖顶那棵浓郁巨树,赫然映入眼帘。视线短暂的昏暗之后,眼前圹埌。幽深的青草铺卷伸向下崖的路。
习习压根儿未在树下乖乖等着,他们追着她的背影,加快步子,大步赶上。暮子勋走着走着忽然念及送他们上来的猫狐,回头一看,树下早已没了它们的踪影。
调头继续在习习身后狂追。
迷林就在眼前。习习当时立即愣在那儿,傻傻地望着马缰拴在树干上的马车发呆。她不由想,他俩太能折腾了,把马留在此处,也不怕出来晚了饿死它。
那匹马两只鼻孔还呼呼冒出白气,她禁不止打了个哆嗦,觉得有些冷。暮子勋跟与泽死拖硬拽,才将她弄上了马车。进入迷林,回迭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