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纾解,她仍对嫡蓝羽心有余悸。再三斟酌,她留在了暮子勋家里,同与凌音住在一处。
往事悉数忘怀的与凌音,美好得犹如探头观时的雏鸟。全然没有丁点儿宫变时的矫揉造作与狠辣凌厉。
“姐姐。”她欢快叫道。
习习仔细打量着跟前笑靥醉人的女子,牙色的小袄,映得她在沉静的冬日里,活泼灵动,而非初见那样,最先瞧出她的温婉。
她小跑过来,挽了习习的手,笑颜不改,“姐姐,小扇子闹着要见你呢。我哄了好久,她都哭个不停”,她不自察地微微嘟了嘟嘴,偏偏给习习瞧见了。
习习与她,一道去找暮扇。
“那小丫头还真是没心没肺,明明我都这么努力地哄她了,她竟念叨着你。”听她一路吵吵嚷嚷,习习亦感到十分的满足。她愧疚,始终是对过去的事。眼下,她有疼爱自己的哥哥嫂嫂,有爱跟自己撒娇的妹妹,有体贴细心的与泽宠爱。
她弄不清,之前,是她要求太少,还是奢望太多。思绪正乱游走着,几声清脆的童声,将她唤了回来。
“姑姑!姑姑!”
赶在她抬头之前,已经有个软软的小身子扑到她的腿上,紧紧抱住不肯松手。她低头笑笑,弯腰将那粉粉嫩嫩的小丫头抱了起来。
小丫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吧嗒吧嗒乘机在她脸上留下了一堆口水印。习习也不恼她,“小扇子,你怎么把小姑姑气到了?”
站在她身侧的与凌音,与暮扇对视一眼,相互做了一个鬼脸。暮扇在暮子勋的教唆下,才会含糊不清呼爹喊娘后,就学着喊姑姑了。待她长至如今鬼精鬼精的样儿,她终于把对与凌音的称呼前,加了个小字。
“习习,凌音。”
三人闻声皆望过去。
“娘,娘。”习习怀中的小丫头一双眼亮晶晶的,支了短小的肉胳膊,使劲儿朝她兴奋挥手。
那素服婉然的温和女子,正是暮子勋的妻子,她们二人的嫂嫂杜澜。
“嫂嫂。”二人齐声唤道。
习习斜睨了暮扇一眼,一个淡漠的爹爹,一个温婉随和的娘亲,怎么就生出了个调皮捣蛋的小惹祸精呢?若非那张与暮子勋七分相似的脸,她或许就要怀疑小扇子是不是他俩收养的女儿了。
但是,这个小捣蛋鬼,将宅子里闹得一群人手忙脚乱,硬有了家的感觉。
杜澜伸手欲抱暮扇过去,孰料,她却转过身,把习习的脖子搂得密密实实的,大有死活不放的倾向。
习习拍拍她的背,对杜澜道:“嫂嫂,不碍事,扇子又不重,我倒尚能抱上半个时辰的。”闻言的暮扇,似懂非懂回首朝自个儿娘亲,小得意地笑。
她柔柔一笑,依了一唱一和的姑侄俩的意思。
与凌音见此,忙道,“嫂嫂,姐姐,你们陪小扇子玩吧,我上外边转转去。”
未等两人同意,她已经撒开脚丫子,跑了老远,只余了牙色的背影。
“凌音,早点回来。”杜澜喊道,她又颇为无奈笑笑,“这丫头,到处转悠每个闲下来的劲儿。”
“随她去吧。凌音孩子心性,嫂嫂不用太过在意。也许,等上几月,她就安安静静呆屋里不出门了。那时,你不是也得急么?”
“也对。”杜澜点点头。
小丫头听两个大人说话,只听懂了一两句,咬了嘴唇,很是纠结的小模样,分外惹人怜爱。
抬步欲走,有人来报信,“小姐,与公子在门外等你。”微微一怔,杜澜已将舍不得松手的小丫头从她怀中抱了出来,轻轻推了她一把。
“快去吧。别让他等太久。”
习习被她的微笑,恍了恍心神,随即会心一笑,往门外迈去。
与泽站在大门外,身形颀长,外表隽秀不凡,惹了一众路人,尤其是未婚女子的热切眼神。她行至门边之时,他正与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子讲话,面上仍是温顺谦和的笑。
见她出来,他望向她,那女子也望向她,尔后,他又与那名女子,低声说了几句话。她同与泽之间有些距离,更是连话音都没抓住,仅仅看见他的唇在张合。不多时,那名女子抬头再望了她一眼,艳色横生笑笑,袅娜离开了。
那一笑,分明充满了挑衅的意味。看似清秀老实,其实,肚子里盘算的,怕不简单吧。她蓦然觉得,无趣的日子,似乎要变得有趣味横生了呢。迭城之内,鲜有人不知她与城主夫妇关系匪浅,紧盯住那个背影,她还真敢肆意妄为。
正多心乱想,分析利弊,与泽已牵了她的手,温和地说:“你被扇子闹烦了吧,出去走走。”
她本就没想推脱,加上方才那姑娘这么一闹,便由着他牵自己的手,一路走着。
她沉闷闷的,一言不发,还在想那姑娘的事,有些心不在焉。与泽却慢慢边走边向她解释:“方才我等你之时,那姑娘与我答话,我不好拒绝,就同她多讲了两句。恰恰,你出来瞧见了我们交谈的情景。”
什么叫多讲了两句?分明就是相谈甚欢!
什么叫恰恰?分明就是她故意的!习习又不是没有看到,那女子在看到自己之后,不动声色地拉近了跟与泽的距离。而且,最为可气的是,她还敢朝自己挑衅!
思及此,她便阵阵郁卒,心底明明有气,却不肯在面上表露,撒出来。
她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与泽似乎有些许明了,她定又把怀疑与不满压在了心底,试图伺机爆发。一想到如此可怕的事,他又接着翔实补充:“她是什么心思,我就是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你不是不明白,能让我心甘情愿同生共死的,只有你一个。”
大约被宠得过了头,她也沾染了女儿家的小骄纵,酸溜溜道:“以前只有我一个,今后可就未必了。我瞧着那位姑娘挺不错的,长勉勉强强算得上是个美人,人又清清秀秀的,倒也不会像我现在这般,蛮不讲理、任性胡闹。”
她是撅着嘴扔下这堆话的,与泽的脸上,竟然浮出极为明显的笑意,十分开心。她头一回,没有憋在心里,说了出来。
“惺惜,你明明知晓,我对千万人谦和有礼,唯独对你”,他顿了顿,神色有些赧然,“冷淡热情与霸道,统统给了你。别的女子,再温柔,也不是我想要的。”
感动在她心中肆意掠地,滋生扩张。是,她的确知道,但有时候,她想听的,偏偏就是几句情话,最能煽动她摇摆不定的心思,找到确切的依托。
然而当她一脸喜悦地抬头,身边没了人。刚刚还近在耳侧的低语,忽然将她所处的世界掏了空。她似乎被所有人隔出来了,一切都在离她远去。慌乱扫视四周,全是陌生人。她茫然四顾,曾远去的孤独无依,再度涌出,此刻,她心虚害怕,彷徨不定,只要迈出一步,就将灭顶。
她被人从身后拥住,吓得当场呆立,眼泪唰唰往下掉。
“不管上一刻你曾多么孤单无助,这一刻,我惟一确定的是,我要与你携手共度。”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并不十分整齐,却气势磅礴,直直逼近她心房中最为柔软的地方。
她傻傻被扳过身子,嘴唇被温柔含住,温暖的触感,在她唇上辗转。她缓缓闭上了眼,我也想,努力忘记过去,跟你一起。
那些谈笑声,蓦然惊醒了习习,她顿时满面绯红,推开了与泽,拉了与泽的手,欣然冲出人群。
与泽气喘吁吁在街道尽头停下。
她双手叉腰,语气不善:“你下次再敢趁我走神跑掉的话,我就当你是个陌路人。谁替你求情都没用!”
与泽力不从心,堪堪一笑,扬起手,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副非常精致的白玉耳坠。水滴形的白玉坠子,银丝串过,很是讨人喜欢。
她捋开袖口,露出皓腕上的一银一白两只镯子。笑着留下了眼泪,把他手中的耳坠,收到了怀中。
“银与白玉相配,适合你。”讲这话的时候,他已经不喘气了。他的笑容放肆起来:“收了我的信物,你便是我的未婚妻子了。”那笑容,还有半分无赖。
她耳根发烫,咬紧了唇,避开他灼灼的目光直视。她是很欢喜没错,可是,这般先令自己惶恐伤心,再讨自己欢心的,他
一脚狠狠跺在他脚上。他硬是眉都未曾皱一下,仍然含笑看她。罢了罢了,如此可憎可恨又可爱的男人,其实还不错吧。习习故意扬起下巴,“算了,虽然你很可恶,心也不够诚,我勉勉强强跟你到处走走。”
她的话刚完毕,身子猛然腾空打转。一惊一乍之间,发现罪魁祸首笑容满面,而自己除了晕眩,没有任何不适,也不予计较了。话说,头脑晕眩,应该是转的,不是其他原因吧她自顾自暗暗赞许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