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为空闲,便暗暗决定包揽此事,查个透彻。毕竟,在她自己分析的思路里,此事与她或许,密不可分。关联到她身边的人,她自然十分卖力。她能想到的,与泽也一定能想到。
白沉因听青索说,眼下救治无望,只能通过服食解毒丸暂且抑制毒性,二话不说,直接将白芜带回了家。是以,俩人一拍即合,准备前去白家查探一下,目前,白芜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情况。
白家与习习料想的,相去甚远,落差太大,以至于她站在大门口时,迟迟没能从呆滞之中清醒过来。她原本以为,似白沉兄妹那般的人,再怎样,也应该住在富贵难以名状的大宅院里面,却不想,他们住在一座依山傍水的小楼之内。
那处离医馆不远,从医馆出发,走上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这么一座小楼,虽不能说富丽堂皇,倒也充满着诗情画意。走进其中,她看见院中角隅处种着的寒梅已经吐了花,着实不愿相信,他二人,竟然住在如此韵味十足的地方。她对白沉兄妹的好奇,更上一层楼。
偷偷打量目之所及之处,她竟然有一种窥探别人隐私的心虚。与泽握着她的手,微微一动,她定了定神,淡然随他步入楼上的隔间。
下人进屋半刻不到,掀帘出来,朝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他们两人道:“公子请两位直接进里屋。”
与泽执了她的手,半是安慰半是鼓励。她回之以一笑,一起进去了。
白沉从屏风后出来,神色疲倦,没有多大精神,瞧上去并不比与凌音好过多少。她心中微微讶异,难不成,白芜中的毒,不是他们自家搞的鬼?她完全不由自主地轻轻晃了晃头。
“暮姑娘、与公子。”他的招呼简短,前两次见面,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与泽也不跟他客套,直接道:“我们听闻白芜姑娘中毒,特意来看看她情况如何。”习习早迫不及待伸长脖子奋力张望着屏风后面,只可惜,屏风遮挡得严实,她什么也没望到。
白沉倦意止不住,落在习习眼里,却似刻意。“白沉替小芜谢过两位了。小芜蒙城主搭救,体内的毒性稳定,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发作。她才服了药,刚睡下不久。”
习习咬唇,白沉字里行间,无非是在说,他们来的时间不对,不能让他们瞅一瞅白芜。她手心稍稍使力,忙道:“说起来,我们相识也是一段缘分。如今”她顿了顿,强忍着恶心的冲动继续说,“小芜她不幸遭受毒害,我也应该来看看的。”
她看了与泽一眼,“白公子,与泽不方便,我可以去看看小芜么?”
小芜,小芜,她只觉得自己故作和气唤出这几声,直直堪比那些个她一向憎恨的矫揉做作的官家小姐。
白沉略一思索,沉吟道:“你去吧。”
她颔首,慢慢走至白芜床边,撩起一层有一层的床帏,露出一张无半分血色的脸。她仔细凝神竖耳听了半刻,莞尔一笑,低下头,紫色的发丝滑下,发尾扫过白芜的眼睑。
“小芜,过几天你一定会好的。”
她瞥见白芜的眼皮似乎动了动,但终究没有睁开。
一直静默的两个男人,见她出来,清妍的脸上有些许喜悦。她对白沉笑笑:“白公子,小芜很快就会好的,我相信城主定能速速找出药物来医治她。
与泽又从袖中摸出一个玲珑精致的小瓷瓶,递给白沉。
“这是我们路过医馆时,城主夫人叫我们顺道捎来的解毒丸。想必你早些时候应该已经见过了。”
习习垂着眸,是以,一闪而过的诧异,白沉错过了。
白沉接过瓷瓶,“多谢。”
他不再多言,领着习习一道,向他告了辞。下楼的时候,与泽俯视着一隅开得正好的梅花,笑赞:“白沉倒是个雅人。”她不解,但是扑鼻的花香,她实在承受不住,转念忆起他院中的梅树,花香馥郁,但似乎并没有这般香气逼人。赶紧拉了他,匆匆下楼,逃开过分浓烈的梅香。
两人在街上并肩静静走着。与泽忽然问她:“你是不是发现了白芜的异常?”
她调皮一下,故作认真,望着头努力思考。
“她没什么异常啊,不过就是脸色惨白了些。”
“没有?”他的调子拔高了一点,“当真没有?”
她又埋下头,作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无所谓道:“真的没有。她除了面色不对,其他的都很正常。白沉说她睡着了,可我去查探的时候,她虽然极力隐藏掩饰,我仍然察觉到了她的呼吸稍稍紊乱。要知道,我的武功不好,内功却很扎实的,辨别呼吸对我来说,太容易不过。于是我又用头发试了试她,她的眼皮也有轻微的跳动。而且,凌音最近都消瘦了许多,她一个中毒之人,怎么会没有什么变化呢?”
与泽忍不住打断她,“短短几天,光从脸部判别,不一定准的。”
她愈发无所谓,不想搭理他。
“对了”,他又道,“凌音那儿,你一定告诫她,最近切忌与白芜接触。决不能让她有机会见着白芜。”
“不谋而合。”她举起两人相扣甚紧的十指,晃了晃,很是赞许。
白家兄妹那儿,只能探出这么一些线索。习习想,白芜装中毒,应该也装不下去。大约再等上一阵时日,白沉定会从旁找些借口,说她已经得到了解药云云。
她面上忽然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你哪来的解毒丸?而且,你为什么要骗白沉那是释然给的?”
与泽的骗局被她揭穿,他仍旧十分淡定。声音一如往常温温和和,“我先前去找城主夫人要来的。至于为何骗他嘛”他拖长的音调,把她的胃口吊足了。直到她满脸期待,他才说,“你可看清了他收下解毒丸时的神情?”
习习摇头。那会儿听他骗人眼都不曾眨的,她哪里还有胆子敢抬头,生怕一抬头,就露了馅儿。
“他的喜悦显露得不是十分明显。”
“这不是与我们的猜测相悖么?”得到解毒丸,他的喜悦,不是正与白芜中毒的事实相契合?
习习被他唇边的一抹笑恍惚了心神。
“正常状况下,理应如此。可你方才一说,我便知道,他是故意做戏给我们二人观看,好打消我们心头对白芜中毒一事的疑虑。你想想,白芜既然没睡着,他明知我们的去意,却故意推辞,若不是你的话堵得他没有借口,他也不会让人进去。这不是疑点重重么?”
没错,所以她才敢大胆直白、信誓旦旦地说,白芜不日便能醒来。只是她实在想不通,白家兄妹此举,究竟意欲何为。与凌音因此被怀疑,但她会受到的伤害反而降低了。白家人设下此圈套,又不愿将事情闹大,难道还有更大的套,要将他们许多人一起收入网中,撒网的人才甘心收网?但凡一思及此,她浑身鸡皮疙瘩直冒不停。
念由心生,行自念起,她旁若无人地快步朝前一迈,一股拉力沿着手臂从身后传来,肩胛骨的骨头一错,她听见了那极其轻微的声响。一口冷气倒吸上来,与泽此时也趋步挡在了她的身前,手掌覆上她的肩头,微微使力揉捏。
他关切地问:“疼么?”
见她委屈地咬了嘴唇点头,他轻声斥责道:“活该!谁叫你走路分神!下回再这样,仔细我蒙了你的眼睛把你丢在这街上。”
“我才不怕呢,现在可不比以前,迭城的大街小巷,我早就记熟了。”她暗暗嘀咕,窃笑不已。
她觉得这样一步步的同进同退,携手倾身投入于一件事情里,在这一方小小地城,抬头能望见太阳,低头也能看见步伐一致的两双腿,平淡得过于真实,真实得令她觉得有些可怕,可怕得又仿若她灵魂出游,寄居的一世的遭遇。
不过,她趁与泽没瞧着自己的时候,飞快地扫视了他一眼,她再付不出昔日投放在施泠宸身上那样沉重得自己如今回忆起来也觉窒息的感情。她的情越淡,淡到他们自然相处,对两人才最好吧。
走了一段路,她发觉路边的景物不怎么熟悉,认真地辨认了一番,她十分肯定,他们根本不是走在回去的路上,沿途走来,迎面飘来的各种小吃香味越来越浓。
“你带错路了。”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心下其实是十分欢喜的。
“你不是自言不逊,熟悉迭城的大街小巷么?一会儿绕回去就是了。”他不甚在意。
她呆了一下,随即恶狠狠剜了他一眼,什么叫做不解风情?什么叫做大煞风景?她生出一种欲仰天长啸的冲动,可花色各异的小吃,似一颗定心丸,兀自抚平了她强烈的不满。她在一家卖桃酥的小摊边伫足不前。
“姑娘,我这桃酥可是现做的,你尝尝,不酥我不收你的钱。”那老板笑呵呵和气向她介绍道,一边邀她品尝。
眼前蓦然多出一只手臂,她蹙了眉,还没来得及抬头,已被人拖离了桃酥摊。
她有些愤愤然,故意与他对着干,被他硬拖着缓缓前行。
“究竟是谁说你温柔有礼,谦和大度的?谁这么有眼无珠?”
他走在前面,只淡淡道:“桃酥太甜,你一吃便不肯罢休,吃下去铁定坏牙齿。”
她别过头,不予置喙。
她只道被他拖着拖着,渐渐没力了。
“老板,两碗混沌面。”
“好的,请坐,稍等一下。”
她低头俯视坐在街边长凳上的与泽,仍残留了几分哀怨。但她环顾四周,大家都坐着埋头吃混沌面,自己一人站着,扎眼得紧,才慢悠悠坐下来了。
“这家老板的混沌面虽然说不上是迭城最好吃的,但老板人善,混沌面的用料上乘。因此,但凡吃过一次的,只要不太挑剔,都会成为这家的回头客。他用不上招揽客人,生意却也算兴隆。”
与泽笑起来,向她解释。她哦了两声,没再搭理他,怨气已悉数被驱散了。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混沌面端上桌,习习凑近鼻子闻了闻,不由自主露出陶醉的表情,余光一瞄,对面的与泽,正笑吟吟观察她的反应。她立即板起脸,装出一副非常不悦的样子,怪声怪调道:“闻着确实不怎么样,你的水平就只在这儿?”
与泽面上的笑更灿烂了些,很是果断地埋下头,静静吃碗里的东西。与泽吃东西的时候,还是很符合他一贯予人的形象的。安安静静,动作轻微,令她极为赏心悦目。迟疑了顷刻,她也拿了筷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