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暑热,外面的蝉鸣也消停了不少,塘中里菡萏争发。只能时不时听到两声莺啼和刀剑入鞘的声音。
一切安静的令人心颤。
谁又能想得到如今天下已经乱了这么多年了。
“小娘,刘夫人唤您过去。”
“嗯。”
她淡淡笑了笑,神色间有些释然。她将手上的诗稿放下,探手理了理裙摆。
“走吧。”
外面是兵荒马乱的世道,连家大业大的袁家,也一场官渡,失去了优势。如今邺城已破,曹氏早早令人围了袁府。此前,便也早早有了谣言,曹氏大军攻打邺城,也是为了这名扬天下,德貌兼备的乱世桃花――甄宓。
袁绍家眷皆留守在邺城,而刘氏,早已经有了打算,准备将甄宓献给曹氏,以保袁家女眷。
当年嫁给袁熙为妾,不过就是因为家里人攀附权贵。这二者,到底无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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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里人来人往的袁府,如今也败落了。庭院里的花草几日未曾修剪,就疯长可起来。偌大的府里,也看不到几个人。
“以前整日争风吃醋,倒是不见你们有个怕的,如今曹贼打到了邺城,倒是怕了?!”
到了正堂,在门外她就听到了里面哭哭啼啼的声音和刘夫人斥责的声音。
想必是那些妾室各个都动了另谋生路的心思。惹怒了家中的主母。
也罢,她们各个年轻貌美,哪里就愿意为此断送了一生。各个便想重新寻找了靠山,早早逃走。
平日里纵使再争风吃醋,对刘夫人多有不敬,如今战事到了家门口,当真是怕了。
“君姑……”
甄宓轻轻开口说到。刘夫人听见声音,言语也温和了许多。
“来了,坐吧。”
刘夫人又言:
“这些日子无人为难你吧。”
“一切都好。”
两人便这样随便唠了些家常。转而,刘夫人话锋一转:
“如今便只有你可救袁家了啊!”
到底是世家里的主母,看似是请求甚至是哀怜,可言语间却是不容拒绝的态度。
甄宓不由得苦笑了笑,虽早有心理准备,可如今便是这般直接,让她以自己为筹码,去换得一条生路。心里还是一阵苦楚。
“妾深受袁家眷顾,本是应该的。”
“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这几日且安心些。”
刘夫人叹了一口气,她何尝不知道眼前的女子,嫁给袁熙以来,便未曾享受过琴瑟和鸣的日子。她的心思便全在读书和照顾家中长辈上。她太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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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你回来了。你怎么看起来神色不太好。”
回到了房中,甄宓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卸下了身上的礼节。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芷儿便将泡好的茶和点心端了上来。一遍嘟囔抱怨到:
“也真是的,府里不允许进也不允许出。真是哪里把咋们当做人看。还有外面那些流言……真叫人心烦。”
甄宓撇了撇茶沫,轻抿一口茶,她知道,外面那些或许并非是流言。也只能耐心劝解到:
“好了好了,如今至少性命无虞。比起那些流离失所的人,我们已经很幸运了。”
“哎,也就小娘您心善。”
――
之后,也不知又过了几日,袁府依旧被围得水泄不通。
――
“世子,不能进去,”门外的守将苦苦劝告,“将军有令,谁都不能进去。”
曹丕一手按着剑鞘,另一手已经握住了剑柄。声音冷了下来,言语间也多了几分不耐。
“那女眷皆在府中无人照看。若是出来什么差池,你们何以担代责任。”
“这……”
领头的将尉有些踟躇。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开门。
曹丕进了府,便急匆匆走向正堂。
而此时,她便听见外面,吵吵嚷嚷,有兵戈碰撞的声音。
“小娘小娘,刘夫人说是有人进府里来了,叫您快些过去。”
“我知道了。”
她看着铜镜中的人,在妆奁里择了一支海棠缠枝步摇带上。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微笑,所谓自古英雄爱美人,不过是把女子当做了自己胜利的象征罢了。
她到了正堂,就那样伏在刘夫人膝头,两人一并暗自落泪。
她听到一个朗润的声音和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你们是何人。”
“妾袁将军之妻刘氏。”
“此女何人。”
“家中次男袁熙之妻甄氏。”
她看到来人,估摸着那便是曹家二郎曹丕了。到底是久经沙场的人,虽年纪轻轻却气宇不凡。
“你……便是甄宓?”
曹丕有些微愣,眼前的女子,便是那个名扬天下的甄宓。当真是诚不我欺。
“是。”
她起身,微微福礼,眼里还依旧含着泪意。眉眼间并非是女子的娇媚,而是多了几分温婉,凄清与……悲凉。
他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眼底蕴了笑意。剑入了鞘。伸出手去,将她拉起。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他们没有吓着你吧,”他顿了顿,复言之,“你可愿和我回家。”
曹丕的内心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也无端生出许多情绪来,言语间也柔和了许多。他想拉起甄宓的手,朝外面走去。
甄宓绕开了他的动作,跪倒在地,发髻有些松散,再抬头眉眼已经噙了泪水。神色间多有哀怜。
“还望公子可以保全袁氏一门女眷,不要在为难于她们。”
“我曹氏志在天下,又怎会为难那些女子。放心,我会护她们周全。”
他兀自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将甄宓拉起,一把拥入怀中。为她重新佩戴好了头上的珠钗。这会儿,却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和我回家。”
她心头一颤,不知是喜是悲,双翦翕动,一滴清泪自眼角划下,转而不见了踪影。
他便这般拉过她的手,与她并肩而行。
身后的目光,或责骂,或欣慰,亦或羡慕。羡慕……吗?
袁府的大门再次紧闭的的那一刻,她不敢回头。她知道,以后这一切与她再无关联。
――
他将她一把抱起,两人一前一后骑在马上,缓步前行。
“往后跟着我,你可愿意。”
“这是妾身的福份。”
“往后你不必勉强自己。我定会护着你一辈子。”
甄宓鼻子有些微酸。心里百感交集,自出生以来,他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不知不觉间,心里踏实安稳了许多。
他又注意到了她发髻上的海棠花。眉头轻蹙,说到:
“古人常以海棠暗喻离别,不好。我倒是觉得莲衬你。”
“妾倒觉得,海棠艳丽,却无香;莲花清雅,却出自淤泥里,让人难以靠近。便是留下了一种缺憾的美。”
曹丕笑了笑,不做他语。
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邺城守的官邸。他又将她抱下了马。
“这些日子,便先委屈你在这里了。再过些时日,新府邸修葺好了,再搬过去。”
曹丕领着甄宓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将她安置在了这几日自己居所旁。
不时,曹丕身边的副将匆匆赶来,对着他耳语一番。
“你且先自己好好休息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恭送公子。”
甄宓终于得了空闲。她靠在窗边,若有所思。她也不知是否所托良人,能够终守一生。
――
傍晚,天色渐沉,蝉鸣的聒噪与府里的清净有着鲜明的对比。再晚些,天空也渐渐过渡成了一派水墨色。
百无聊赖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娘小娘,呜呜呜……可算见到你了。真的担心死我了。”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芷儿朝她扑了过来。
她没太儿站稳,踉跄了两步。看着芷儿有些脏兮兮的脸颊,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
又伸手为芷儿拭干了泪。
伴随一阵爽朗的笑声,曹丕大步入内。两人便赶快行礼。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
芷儿知趣的退了下去,顺带关上了门。
“今日之事,谢过公子了。”
“你那小丫鬟是个贞烈性子。手下人说,她以死相逼一定要跟在你的身边。”
甄宓不由得笑了笑,眉眼弯弯如月,散去了先前的忧愁。
“你笑起来很好看。我不希望你总被忧愁所扰。”
他看了一眼窗外,顿觉天色已晚,自己也一日未曾脱下战甲。也难免有些疲乏了。
“今日你也累了,便好好休息吧。”
言毕,就对着侍候的人吩咐了一番,便出了房门。
“恭送公子。”
终于是天黑了。她瘫倒在床上。真正安静下来,心里竟然多了几分喜悦和期盼。
月亮已经爬上了枝头。
照人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