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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朱颜辞镜花辞树

回到霍府的姜玄黎,被禁足于盛水斋中。姜玄黎只得作诗填词以遣离愁别绪。只没想到霍初贤突然到来,翻看她的诗稿。先看了一首《忆王孙》:

明月又上小楼西,独斟浊醪遣秋凄。几斛觥觞眼迷离。怎得依。红瘦香冷无人惜。

看罢重重出了一口气,接着又看了下一首《点绛唇》:

一夜凄雨,梦得何处寻伊去。萧疏几点,难为离人意。求卜余生,此恨何时了?冰轮满,冷的展眼,欲把清辉掸。

这首看完,姜玄黎觉得事情不妙,霍初贤的脸色已相当难看。但是未停下,又拿起另一篇《渔歌子》:

西子无情隐意多,夫差迷醉舞婆娑。夜辗转,日承欢。深宫圣眷忍消磨。

看罢这首,霍初贤冷笑了一声,把诗稿往桌上一扔,“你自比西子?盛水斋就是馆娃宫了?”姜玄黎赶紧解释,“随意填的怀古之作而已。夫君不要想那么多。”霍初贤把诗稿抓起扔向姜玄黎,“你当我是傻子吗?我锦衣玉食竟养着一个同床异梦之人!”姜玄黎赶紧跪下道:“妾只是喜欢李清照的婉约词,学她的样子胡乱填了几首。夫君莫怪妾才思愚钝。”霍初贤越听越气,上前一把抓住她前襟衣领,狠狠道:“你把我当成你的夫君了吗?你的词简直就像用刀在凌迟我!”

陈染秋赶紧过来解劝,霍初贤这才松开手。怒气冲冲地出了盛水斋回到东院自己的书房,把书案上作为案头清供的那枝姜玄黎喝过酒的早已风干了的荷叶握了个粉碎。唯剩一支翠玉红豆簪停留在掌心,因他曾把簪子插进了荷叶的空梗中。霍初贤定睛瞧着簪子,再次想起往事。妒意,醋意一起涌上心头,心内顿时翻江倒海。

霍初贤走后,姜玄黎和陈染秋赶紧烧掉了所有的诗稿。姜玄黎喃喃道:“他什么都知道了吧?”陈染秋有些绝望地看着姜玄黎,只得说道:“别再写这样的诗了,成了捕风捉影的把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了。”“你去绛香阁帮我拿几本佛经吧,我抄经总没有错吧。”

接下来的日子,姜玄黎饱受折磨但始终忍气吞声,不想让廖云婵看出破绽。很快到了清明节,霍家出门踏青没有带上廖云婵和姜玄黎二人。杨氏留在府中,竟亲自来霄音阁看望廖云婵。廖云婵受宠若惊。杨氏道:“府中的石榴花今年开得特别好,这是个好兆头。你陪我去看看。”廖云婵挺着大肚子,因多日不见杨氏,发现她的面容更加苍老憔悴,许是思念在外打仗的儿子所致。她赶紧欣然陪同,一手搀扶着杨氏的胳膊,一边说道:“这些天肚子一直不消停,孩子在里面踢来踢去。怕是在里面等不及要像他父亲一样施展拳脚呢!”杨氏的身子一抖,廖云婵吓了一跳,赶紧搀得更加用力些,生怕她摔倒。杨氏道:“这是好事,生龙活虎说明孩子健壮。”廖云婵叹道:“只是夜间睡不稳,姜姨娘被禁足到现在,已很久没来看我了。”杨氏道:“你不说我竟快忘了,我很久没看见她了。怎么被禁足了?去把她叫来我看看。”身后的一个仆妇赶紧领命去了。

姜玄黎跪在杨氏面前,满树的石榴花光鲜明媚,更衬得她面色苍白。杨氏仔细打量了她,竟发现她侧脸颊上有残留的指痕。叹道:“我看见你把抄的佛经贡奉在了绛香阁。人都说红颜薄命,又说红颜祸水,你说佛祖怎么就不保佑红颜呢?”姜玄黎想了想道:“我佛慈悲,普度护佑众生。妾自认为这样的红颜在轮回中是罪孽深重之人,好的皮相恰恰成了枷锁,所以承受世间常人所不能体会的苦楚。”杨氏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你很有慧根。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起来吧。”姜玄黎缓缓抬眼看向杨氏,并未站起身。这个久经世事历练的女人,深不可测。她不知道自己打定主意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一旦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但她仍鼓足勇气,道:“妾有一事相求,想请老夫人恩准。”“你说吧。”姜玄黎小心翼翼地说道:“妾从小便与佛结缘,自觉佛缘深厚。许是果报所致,妾想出家为尼,恳请老夫人恩准。”说完磕头在地。杨氏见状,虽觉得她有些唐突,但并未表露出任何情绪。“你起来说话。”姜玄黎只得站起身。杨氏拄着一只手杖,用力点了一下地,“修行何必非要在佛门,红尘不染性空,你岂能不懂随缘的道理。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你的委屈我可以为你做主,但你也不要为难一个老母亲。”姜玄黎闻言双目垂泪。廖云婵在旁道:“姐姐有何难事,不防说出来。老夫人不会袖手旁观的。”姜玄黎隐忍道:“妾只这一事相求,再无别事。”“你是薄命,还是祸水,皆看自己的造化。霍家帮你脱了妓籍,你就是这么报恩的吗?”说完用手杖又重重点了一下地,继续道:“佛门没那么好进,我看你还是每日到念佛堂里好好反思一下吧。”

姜玄黎获准每日到绛香阁中静思礼佛,由此也算被解了禁足。一日她正在绛香阁中抄写佛经。陈染秋忽然闯了进来,道:“廖云婵要生了!府中备着的产婆说孩子胎位不正,恐怕凶多吉少。”姜玄黎站起身,“你去求求东院的大少奶奶,她上次能为你化险为夷,这次应该也可以。”“我当然去过了,只是她不肯出手相救。说保了大人保不了孩子,老太太会不满。难以两全的事,她不想冒险。还说若是霍家真想要这个孩子,那就让段少奶奶亲自去求她,并且在老太太面前主动放弃管家之职。”姜玄黎闻听怒道:“段少奶奶呢?她怎么说?”“段少奶奶没有表态。只等老太太的意思。”“这人命关天的时刻怎么都袖手旁观。”“问题在于老太太怎么会轻易向萧睿珍低头。”姜玄黎赶紧出了绛香阁,奔向霄音阁。

还未进入院中,已听到廖云婵痛苦的哭喊。姜玄黎瞬间泪流满面。这时点翠把产婆从屋中叫了出来,小声耳语了几句。姜玄黎和陈染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赶紧来到产婆跟前,姜玄黎哀求道:“阿婆,求你保住大人!孩子以后还可以再生。”产婆无奈地摇摇头,“不是我不救,哪还有以后了。霍家二少爷已经战死沙场了。只剩下这一点血脉,阿弥陀佛,菩萨莫怪我只能奉命行事,。”说完又赶紧回到屋中关上了门,不一会儿房中一盆盆血水被女仆端了出来,屋中已没有了廖云婵的呼喊之声。很快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众人赶紧奔进屋中去看。产婆道:“可惜是个女娃。”点翠见状赶紧出去复命。姜玄黎赶紧来到床前握住她的手,只见廖云婵眼角含泪,奄奄一息。“云婵,你想说什么,我在这儿。”廖云婵的眼泪接二连三滴在枕头上,苍白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帮我照顾好孩子。”“我会的,你放心。”“你起的那个名字,千夏,好听……”“好,就叫千夏。”廖云婵惨然一笑,“霍家密不发丧,为的就是想保住这个孩子。九泉之下清远会怪我没给他生一个儿子。”陈染秋在一旁哭道:“这怎么能怪你,是他们家福泽不深。”廖云婵最后努力睁开眼看了看陈染秋,“我和你争了一辈子,今后随风逐霞,你做谷底花,我做天际云。”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陈染秋放声大哭,“云婵!云婵!”姜玄黎泣不成声,握着那只逐渐冰凉的手久久不忍放开。

在绛香阁停灵三天之后,一口薄棺从角门抬出。段倾媛以府中事务太忙为由,并未用心安排一场体面的丧葬事宜。姜玄黎和陈染秋在廖云婵的墓前焚着纸钱,陈染秋含泪道:“可怜她赔上一条命,最后连哀荣也未得到。”姜玄黎苦笑一声,“哀荣是做给活人看的,她哪里还会在乎这些。”“在天有灵,她这个爱计较的人怎么会不在乎。”姜玄黎突然自言自语道:“我算不算因祸得福,至少不会这么死。”话音刚落,一阵旋风卷起纸钱在空中飞舞,两人惊得目瞪口呆。纸钱飘飘洒洒落在姜玄黎和陈染秋的身上,陈染秋吓得面无血色,“云婵,我们知道你死的冤,我们会照顾好你的孩子,你放心吧。”

在杨氏的默许下,段倾媛把廖云婵的女儿交给陈染秋抚养。理由是陈染秋正有在吃奶的儿子,两个孩子养在一处不用再请奶娘,省了很多麻烦。陈染秋自然乐于接受这种安排,由此获得霍家人更多的信任和好处。

在孩子满月的时候,段倾媛为表重视,特别送来了很多礼品举办“洗儿会”。陈染秋烧了一大盆热水,在水里放进果子、铜钱、葱蒜还有美玉,用几丈长的彩布围转着水盆,在段倾媛,拾香,姜玄黎的注视下,陈染秋把女婴放进盆中认真清洗了一番,洗浴完毕,为婴孩剪落胎发,最后用襁褓包裹好,抱到自己房中去,这叫做“移窠”。段倾媛看着陈染秋走出去的背影,感慨道:“霍家注定只有霍锦丰一个继承人了吗?”说完饶有深意地看了看姜玄黎。姜玄黎知道霍清远的死给段倾媛带来的巨大影响。仅管深厌她对自己暗中的所作所为,但仍不免为之惋惜。段倾媛看出她眼中流露的情绪,愤愤道:“你在同情我吗?”姜玄黎赶紧俯身道:“妾哪有资格同情少奶奶。”段倾媛凛然道:“还算有自知之明。好自为之吧,你不想共侍一夫,可有人比你想呢。”说完看了一眼陈染秋离去的方向。姜玄黎认为段倾媛在挑拨她和陈染秋的关系,并不以为意。

马上就要端午了,陈染秋煮了绿豆蝌蚪羹给姜玄黎送来。“五毒月,喝一点这个绿豆羹解解毒。”姜玄黎接过碗,“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也够辛苦的,有些没必要做的事就不用做了。我近来只觉得有些燥热烦闷。”陈染秋顿了顿,小心地看着姜玄黎,道:“有件事我本不该瞒你,可是……你知道我也是泥菩萨过河……”“什么事?”姜玄黎警醒地问。陈染秋道:“大少爷命我煎了鹿鞭,一些壮阳的药,让我给你喝。”姜玄黎脑子嗡了一声,他许多日未与自己同房,原来是嫌了自己。她冷笑了一声,“还道是给我滋补,原来如此。你竟和他一起……”话到嘴边她忽然想起段倾媛的话,顿时心痛如捣,她咬了咬嘴唇,勉强喝了一口绿豆羹,把碗又交回到陈染秋手中,“我早该想到的,我不介意。”陈染秋手中的碗声应掉在地上,粥洒了一地。姜玄黎看着地上的粥,笑道:“姐姐不是想和我结拜金兰吗?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拜吧?”陈染秋为掩饰慌乱赶紧俯身收拾碗和粥。姜玄黎看不见她的表情,继续道:“姐姐,你觉得我还会有吃醋的心吗?你若能让他免来和我纠缠,我倒是要对姐姐千恩万谢呢。”陈染秋缓缓抬起头,眼泛泪光,脸上竟有些抽搐,“你是在羞辱我?还是同情我?”姜玄黎闻听下床跪到地上,手扶着她的肩膀,“姐姐,我求你不要因为他……不要背弃我!”陈染秋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妹妹,别说傻话。我们今晚就到绛香阁去结拜好吗?”姜玄黎点点头,将头靠在陈染秋的肩上,她的眼泪重重砸在陈染秋的薄纱外衫上。

陈染秋把两个孩子哄睡后,两人来到绛香阁,燃了三柱香,一起跪在香案前的蒲团上,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金身佛像。姜玄黎道:“我姜玄黎与姐姐陈染秋契若金兰,佛祖在上,今天在此结拜,今后二人同心,声气相通,休戚相关,生死不渝。”陈染秋接过姜玄黎手中的三柱香,道:“我陈染秋与妹妹姜玄黎今日在佛前义结金兰,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心之言,其臭如兰,神佛在上,实鉴此心。”说完将手里的香插进香炉里。姜玄黎竟突然想起了廖云婵曾经埋在香炉里吃完的苹果核,鼻子一酸流下泪来,道:“云婵也该在这里的。”话音刚落,佛前的香烛爆出了烛花,啪的一声响,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陈染秋道:“她是在为我们高兴呢。”姜玄黎见她如此说,喜极而泣,“我知道姐姐是不会变的。”说完上前与陈染秋抱在一起,陈染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抚慰一个婴儿。

过了几日姜玄黎正在绛香阁中抄写佛经。霍初贤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本书放在姜玄黎面前,姜玄黎拿过来看了一下,皆是佛学典籍。霍初贤道:“母亲说你想出家,霍家让你这么厌恶吗?我找了几本佛学经典给你,希望能成全你的向佛之心。”姜玄黎跪着上前抓住他衣襟的下摆,“夫君。”霍初贤俯下身用力拽回自己的下摆,露出带着伤疤的手背在她眼前,“从你拿簪子刺我的那一刻,你就没有夫君了!以后常伴青灯黄卷,你和段倾媛一样慢慢守得血枯魂裂!”说完佛袖而去。

霍初贤的话让姜玄黎再难平静,想要再写佛经却不觉纸上滴下几滴血,她意识到自己流了鼻血,也许是情绪受了刺激,虽然最近已经不再吃所谓的补药,可时常感到燥热胸闷。她看着血在纸上继续滴落,赶紧起身捂住鼻子快步走出绛香阁回盛水斋。一路只顾急着赶路,未留意不远处看到她的霍锦丰。自从叔叔霍清远阵亡后,他便被祖母杨氏勒令留在家中不得随意出府。每日晨昏定省都要见到他。刚从杨氏的上房省完昏定,正百无聊赖就看见姜玄黎这般急促的奔走,不觉有些好奇,便顺着她跑过来的原路来到绛香阁。只见门开了一扇,里面光线昏暗,檀香缭绕,他迈步进来四周看了看。来到抄写佛经的书案前,看见滴血的纸张,顿时了悟,会心一笑。他拿起这张纸轻轻折了两下放进袖中回到自己的书房。

再说姜玄黎回到盛水斋,在陈染秋的帮助下清洗了一番,终于止住了鼻血。不想霍初贤走了进来看见这一幕,道:“看来补药还是有效果的。”说完命陈染秋出去。

霍初贤慢慢踱步来到姜玄黎面前,用手抬起她的下颌端详着她的脸,道:“你想要男人却又不想那个人是我,对吧?”姜玄黎感觉不妙连忙向后退了一步,霍初贤紧逼一步上前,继续道:“这好办。”说完一把扯过她的披帛缠绕她的头,让她看不见然后紧紧系了个死扣。把她横抱到床上开始撕扯,姜玄黎用力挣扎,奈何因为看不见很快手被按在一处,霍初贤用剩下的一段披帛又把她的手捆好。“你心里没有我,你想要的是他吧,但是我会让你记住你的身体里有我。”姜玄黎大呼“染秋,救我!”。霍初贤冷笑道,“只有我能救你,但是我要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说完开始狠狠要她。姜玄黎终于明白他非要研磨那块古墨的真实用意。此时她的身体像分崩离析一样,无法抵挡他的侵袭,每一个动作都是一次重创,他执意要用身体镶刻进她的记忆里。

陈染秋进来的时候,霍初贤已经出去了。陈染秋帮姜玄黎解开绑在手上和缠绕在头上的披帛,自己的心里荡起了一些涟漪,一时找不到安慰的话,“他恨成这个样子,足见你伤他有多深。”“明明是他在伤我啊!”陈染秋轻轻摇了摇头,“爱而不得是无法痊愈的最深的伤。”姜玄黎瞪着眼看着陈染秋,“你反而来指责我?”“当事者迷,旁观者清而已,我怎么可能指责你。只是以后这样你的日子怎么好过?段倾媛自从霍清远去世,性情大变,她那边不来难为你就是万幸了。”姜玄黎深知陈染秋说的在理,一时无语默默垂泪。陈染秋坐在床边,上前握住她的手,“唇亡齿寒,无论何时我都站在你这一边,我会尽力帮你的。”说完伸手为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翌日姜玄黎再去绛香阁时,不见了那张滴血的纸。她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负责清扫的仆人拿走了。她刚研好墨,还未来得及抄经。门被轻轻推开了。她抬头一看,正迎上外面的光和走进来的人,她眯起眼睛细看,原来是霍锦丰。霍锦丰回身关好门,姜玄黎有些纳罕他的举动。站起身来道:“霍公子是要来进香吗?”霍锦丰拱手一礼,“我是有一物要奉还给姜姨娘。”说完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双手递到姜玄黎面前,姜玄黎只看了一眼便道,“这不是我的东西。”霍锦丰不急不徐打开折扇的扇面,呈现出的是一幅折枝腊梅图。定睛仔细一看,那梅花竟是她那日滴在纸上的血迹。姜玄黎大惊,原来他在血迹上用墨添画了梅花枝干。姜玄黎忍不住接过扇子再看另一面,是她之前写完的一篇佛经。再看扇骨,竟是玉制的。她素来喜玉,赞道:“水磨玉骨,真是精致的怀袖雅物。但是私相授受,终是不合规矩,请公子收好。”说完又将扇子递回霍锦丰。霍锦丰上前借拿扇子之机,碰了一下姜玄黎的手,“我这是借花献佛,怎能说是私相授受呢?神佛在上,总该明白我的心意。”姜玄黎早想找机会离开霍家。此时闻听霍锦丰的话,便直接看进他的眼睛,霍锦丰瞬间觉得那两只眼睛里有两把钩子,生生把他的魂给勾住了。姜玄黎顺势跪下道,“公子救我!”霍锦丰吃了一惊,“姜姨娘何出此言?”姜玄黎哀哭道:“只怕霍府里只有公子一人可以给我一条活路。”霍锦丰赶紧俯身搀起她,“快说怎么回事?”姜玄黎孤注一掷,握住霍锦丰的手,“公子若怜惜我就放我出去,我必报大恩。”霍锦丰一听,道:“那日行飞花令你慌乱中出错,我便知你心里有我。佛不渡你,我渡你。只是你稍安勿躁,待我作好安排。这把扇子就作为信物你收好。”

姜玄黎忐忑不安地将扇子带回了盛水斋。霍锦丰自己出入都不是很便利,好不容易以端午节看赛龙舟为由求杨氏让他出去玩一天。霍锦丰在绛香阁里放好了男仆的衣服。姜玄黎在佛堂的后面赶紧换好,戴上帽子遮掩。一路低着头跟在霍锦丰身后出了霍府,看着霍锦丰难以掩饰的兴奋之情,姜玄黎顿时心生厌恶,她早已打定主意,走了一段路,借故口渴让霍锦丰去一处冷饮摊买凉茶。霍锦丰欣然答应,姜玄黎趁此机会赶紧躲入一条巷子。仅管自己并不熟悉汴梁的街道,但是她知道沿着汴河大街走就能出城。她一路走一路打听,终于来到汴河大街,大街上熙来攘往,她想尽快出城为好,便在汴河边拦下一艘小客船,问船家何时出发。船夫问去哪?她随机说了句“应天府”。船家说再等半个时辰,若是还没有客人上船就出发。

姜玄黎临行前把所有的月钱都带在了身上。她在小船舱中焦急地挨过了半个时辰,船家终于撑篙起锚了。她激动得手心出汗,奈何正值端午节,汴河两岸挤满了看赛龙舟的人群。船行得极慢。行到城郊的河面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船夫看姜玄黎驻足在甲板上不停举目眺望,道:“这位老弟莫非有急事?再怎么着急逆水行舟,也得两天两夜能到应天府。”姜玄黎知道定是自己的神情让人看了出来,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她害怕自己的声音露出破绽,赶紧躲回舱中。

她的心里七上八下,开始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不知道在她走后没多久,霍府便已经知道她出逃。霍初贤先派人在城中寻找,没有找到,气急之下来到开封府报官,说家中失窃,以捉拿家贼为由画下姜玄黎的画相,贴出榜文缉拿。里里外外运作打典,花了不下一千两银子,只求速将贼人捉拿到案。

萧睿珍知道后气得骂道:“让她死在外面倒省心,千万别找回来作孽。”杨氏得知此事,想到孙儿霍锦丰今天出府,不禁起了疑心。待到晚上霍锦丰过来陪她吃晚饭时,她察言观色,问道:“你今天可见到姜姨娘了?”霍锦丰赶紧否认到,“孙儿在外面看赛龙舟,哪里能见到她。”看着霍锦丰慌张躲闪的眼神,杨氏便知有内情。杨氏把手里的碗筷重重一摔,“说!你到底把她藏哪了?再不说实话,家法侍候。”霍锦丰吓得立刻跪了下来,哆嗦着道:“老祖母,是孙儿一时糊涂,看她哭得可怜,就带她出去散散心,可想不到她竟趁我不备溜走了。”杨氏怒目圆睁,“来人,上家法。”霍锦丰赶紧膝行上前,哀求道:“老祖宗,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有藏她。”经这一闹,萧睿珍赶紧跪下求情,“娘,您就饶了孙儿吧,为了一个妾大动肝火值得吗?现在丰儿可是霍家唯一的根苗了。”说完潸然泪下。杨氏冷冷看了她一眼,道:“还不是你做的好事!”说完气得有些喘不上气,旁边的贴身婆子赶紧帮忙捶背拍胸。霍初贤赶到时,看见跪在地上的两人,看向母亲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杨氏道:“家门不幸!你自己问他!”霍初贤回头瞪视霍锦丰,霍锦丰只得将事情原委如实说出。霍初贤听完上前狠狠一记耳光打得霍锦丰身子向旁边一歪,萧睿珍心疼得赶紧上前扶住。“丰儿年轻无知,你岂能怪他,要怪也要怪那狐媚子。”

霍初贤怒骂道:“孽障!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说完看见旁边有人奉杨氏之命捧过来执行家法的鞭子。霍初贤一把抓过鞭子狠狠抽向霍锦丰。萧睿珍赶紧上前阻挡,霍初贤失去理智,鞭子劈头盖脸雨点般落下,她为遮掩霍锦丰身上挨了好几鞭。

段倾媛在旁边小声对杨氏道:“她知道霍家太多,还是赶紧找到人为好。”杨氏喝道:“够了!别打了。她无亲无故,既然说想要出家,应该去投靠一些尼庵之类的地方。”段倾媛道:“依我看,她回江南的可能性很大。”霍初贤道:“如此一来,便不是大海捞针了。”说完赶紧修书一封,命人送往开封府通知江南各州县衙到各尼庵中搜捕。由于使了银子,作为吏部侍郎的霍初贤,开封府还是很愿意出力帮这个忙。于是连夜派人行动起来。

姜玄黎经过两天两夜的水路到了应天府后,由于盘缠不多,不便住店。只能寻找尼姑庵来借宿。不想出来的第三天,便遇到有官差到庵中搜捕外来人员。衙役拿着手中画相和姜玄黎一对照,便确认无疑是她。因为画中人眉清目秀,而此画是出自霍初贤之手,所以画与人极为相似。

姜玄黎在羁押回京的途中,她向官差要过这幅画,仔细端详,画上落款是靖康元年正月。原来是霍初贤过年赋闲在家中画的。她却并不知道。她的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开封府很顺利地抓到姜玄黎并迅速交到霍初贤手中。霍初贤和姜玄黎再次见面,姜玄黎看着霍初贤,仅三日不见,仿佛老了许多。她不敢相信,她此时很想把那个暗中为她画相的霍初贤和眼前的这个人联系起来。可是霍初贤一开口,她的想法就破灭了。“你就这么想离开我?难怪说婊子无情。”姜玄黎瞬间犹如被一把钢刀扎心,凉透了尚存一丝期望的心,嘴却像脱缰了的野马,“一直以来你都是这么认为的。丈夫,对于婊子而言就是一丈之内为夫,你这么急的找我就是怕我一出门就遇到姘头,是不是?”话音刚落,霍初贤一记耳光落在姜玄黎的脸上。姜玄黎侧过脸,这一掌掴得太重,她感到嘴里有股血液的腥咸。“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我一直小心翼翼,到头来还不是如此?”“礼多必诈!你只是为了和我维持一个体面!”“那是因为霍家除了体面,什么都没有了!”霍初贤怒道:“霍家还有家法!”说完拿过旁边人手里的鞭子狠狠抽向姜玄黎。这时,霍锦丰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上前拉住霍初贤的胳膊,跪下求道:“爹,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放她走的。”霍初贤见状更加怒不可遏,甩开胳膊挥鞭要两个人一起打,“逆子!”霍锦丰为免鞭子落子姜玄黎身上,跪着扑在姜玄黎身上为她遮挡鞭子。霍初贤见状疯了一般挥舞着鞭子朝两人急风骤雨般落下。

“住手!”突然传来杨氏的一声怒吼,让所有人都看向拄着手杖颤颤微微走过来的杨氏。霍初贤跪在杨氏脚边,哭道:“儿教子无方,出此家丑。不如今日了结他们再告慰祖宗。”杨氏用力往地上顿了一下手杖,另一手指着姜玄黎道:“当初是我让你纳的妾,弄出今天的丑事,全是我的错!”说完顿足捶胸,呼天抢地。霍初贤慌忙劝道:“娘,您千万保重身体。娘……”杨氏颓然倒下,霍初贤赶紧起身扶住,用力按了按人中也不见苏醒。赶紧派人叫萧睿珍过来,萧睿珍从东院急匆匆赶来蹲下身把了把脉,道:“是中风,找人拿竹床来抬到上房。”众人七手八脚开始为杨氏忙乱。霍初贤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姜玄黎和霍锦丰,命陈染秋道:“你把她给我看好!”又看了一眼霍锦丰,“你回东院去,再让我看见你走出东院我打折你的腿!”

回到盛水斋,陈染秋打了姜玄黎一记耳光。姜玄黎一惊,难以置信地盯着陈染秋的眼睛,“你打我?”陈染秋含恨道:“你忘了佛前的盟誓吗?不告而别,这就是你的金兰情义?”姜玄黎恍然,像是在辩解,更像是喃喃自语,“我……我实在难以启齿。”陈染秋咬牙冷笑道:“你想利用的人太多了!”“姐姐,我不是这样的!”陈染秋摆摆手,“罢了,我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千夏和怀恩不能没有我,你好自为之吧。”

让姜玄黎没有想到的是,杨氏竟然一病不起,两天后便驾鹤西去了。府中开始为举丧忙碌,每天前来吊唁的人员络绎不绝。放眼一望府内到处都是披麻戴孝的人,一场空前盛大的丧事让霍家再度成为焦点,朝庭下旨抚慰开国公元老后人,赏了许多金帛送到府中。

发丧起灵之后,陈染秋对姜玄黎说道:“我帮你烧热水,你洗个澡吧,出去在外面的这几天风尘仆仆的。”姜玄黎依她所言,脱去孝服,准备沐浴。

陈染秋看见她后背有几道鞭痕,道:“他还是帮你挡了不少鞭子。”姜玄黎冷冷道:“不要提他。”陈染秋帮她擦完身子,把她的孝服拿走了。姜玄黎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多问。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陈染秋在外面答道:“霍公子请留步,姜姨娘现在衣不蔽体,不便见人。”霍锦丰道:“我只想和她隔窗说几句话就走。”姜玄黎赶紧穿好白色中单,拿出那把扇子来到烛前用火烧了,然后把扇骨从窗户缝中扔出去,道:“若无金刚手段,不要有菩萨心肠。你不要再来羞辱我了。”霍锦丰在外面拾起扇骨,见上面还有烧灼留下的痕迹,“怎么能说我羞辱你?”姜玄黎隔着窗子道:“你的出现对我就是羞辱。”霍锦丰一时哽咽难言,“难怪父亲这般待你,”说完拿了扇子转身离去。

姜玄黎闻听恨得咬牙切齿。待陈染秋再次回来后,手里端着一盘粽子,“你正好端午节在外面,没吃粽子吧。我亲手包的枣泥馅的,你尝尝。”姜玄黎眼眶一热,“姐姐,你不怪我了?”陈染秋笑道:“你只是一时糊涂,云婵走了,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也只是一时生你的气罢了。”姜玄黎拨开粽叶吃了个粽子,不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乏累,笑道:“姐姐莫笑我,可能是洗完澡身子乏了,吃完就想睡。”陈染秋道:“那你睡吧。我替你把门窗关好。”

待姜玄黎醒来时,发现陈染秋还坐在跟前,她觉得奇怪,马上又觉得脚上有些异样。掀开被子一看原来一只脚被铁链拴在床柱上。“这是……你……”陈染秋站起身道:“我也是奉命行事,莫怪姐姐。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很为你难过。”说完要走,姜玄黎赶紧追下床,奈何没走两步便被铁链限制,险些跌倒。她欲抓住陈染秋质问,结果扑了个空,喊道:“他们杀了廖云婵,你还要助纣为虐杀了我吗?”陈染秋略转身侧着脸道:“霍初贤怎么舍得让你死呢?”说完快步走了出去关好门。

陈染秋再来送饭时,姜玄黎视而不见。陈染秋道:“你以为你能绝食而死?我劝你别再折腾自己了,不管怎样,活着才有出路。”这时,霍初贤突然破门而入,一看见姜玄黎,立刻转头向陈染秋怒道:“谁让你给她穿衣服了,这种畜牲穿什么衣服。”说完上前撕扯姜玄黎身上唯一的一件中单。再一看她脚上的链子,骂道:“你根本没按我说的做。”说完用随身的钥匙打开了脚链,又迅速把链子缠到了她的脖颈上。姜玄黎看着霍初贤像张牙舞爪的鬼一样在面前挥舞,等她回过神来索链已经锁在了脖子上,一腔怒火瞬间把往日恩情化为乌有,骂道:“霍初贤你不得好死!”霍初贤扬手一记耳光打在姜玄黎脸上,骂道:“你还敢跟我强项,我就是养只狗都比你强!”陈染秋上前拉住他的胳膊,道:“别气坏了身子。”霍初贤忽然想起来道:“我让你每天给她吃饭前训斥她的话,你都说了吗?”陈染秋僵了一下,道:“我……还没有……”“现在就说!”陈染秋只得正严厉色面向姜玄黎道:“你寡廉鲜耻,忘恩负义,猪狗不如,霍家赏你残茶剩饭,只为你能苟延残喘,不至再度沦落风尘……”姜玄黎没等她说完啊的大叫一声,将面前的饭推翻在地。霍初贤看到她的反应满意地冷笑了一声,“霍家的饭不好吃吗?不吃饭那就吃药吧。”说完给陈染秋使了个眼色,陈染秋会意出去了一会儿端回一只药碗。姜玄黎看着霍初贤走向床边,一把抓住她的两只手,“这是为你准备的补药,食材很贵的。别浪费,统统喝完。”陈染秋端着药碗来到床边,姜玄黎一边摇晃挣扎一边喊:“我没病,我不喝。”陈染秋只得捏住了她的鼻子,挣扎中药虽然洒了一半,但还是灌下了一部分。霍初贤满意地点了下头,松开攥着她的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她药力发作。

很快姜玄黎觉得呼吸急促,身体中情欲的浪潮阵阵翻涌,不停冲刷理智的堤岸,她很想向他求救,但那定会被他冷嘲热讽。她咬紧牙尽力调整呼吸,让自己不至难堪。霍初贤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她隐忍的痛苦姿态,放下茶碗走过来,端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欲求不得的滋味很难受吧?以后吃饭还是吃药你自己选。”说完瞪着陈染秋道:“每顿饭前要按我说的训话,一字不许差。”陈染秋点头应了声是。

姜玄黎和陈染秋看着霍初贤心满意足的离去,陈染秋有些难为情地道:“下次好好吃饭,也不至于……”姜玄黎突然说道:“给我砒霜,鹤顶红,只要能死的毒药什么都行。”陈染秋坐在床边,用手拨开她汗湿的长发,“再坚持一段时间,我听说金兵南下攻打大宋,宋军克敌不力,节节败退,已经逼近京都汴梁,等攻城时我们趁乱逃出去。”姜玄黎苦笑道:“我的自由竟要指望国破家亡!”陈染秋拿出自己的手帕替她擦拭脸上和颈上的汗。“所以要沉住气,养好身子,否则你跑都跑不动。”姜玄黎难以置信地看进陈染秋的眼睛里,“你说的是真的吗?”“姐姐何曾骗过你。我再去给你煮碗粥,这回好好喝了。”说完走出去关好门。

待陈染秋再次端着粥碗来到姜玄黎面前,姜玄黎笑道:“有劳姐姐了。”陈染秋看着她吃粥,叹口气道:“云婵的孩子最近不爱吃奶,好像是病了。得找个大夫看看。”姜玄黎道:“这个孩子在霍家根本就是多余的,父母双亡。她要是能活下来,那都是她的造化。”“所谓的豪门世家,还不如普通百姓家血浓于水。”“皇家更是如此。”“段倾媛的孩子在宫里也不知过得怎样,一朝天子一朝臣,钦宗即位,太上皇的嫔妃们都不像往日那么风光了。”“顶着诰命夫人的头衔,实际上一无所有了。她才是胳膊折在袖子里的人。”陈染秋点点头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你能看开就对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希望有一天我们能一起作画填词,焚香点茶,无人相扰。”陈染秋握住姜玄黎清瘦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会的,只要活着。”

七夕节的晚上,陈染秋手里拿了一对磨喝乐来到姜玄黎面前,道:“这是二少奶奶赏的。”姜玄黎看着这两个小佛像,“我连外面的月亮都看不到,这样的节日对我只是种讽刺。”陈染秋道:“马上就要中元节了,我买些冥钱和五彩衣给云婵烧去,她活着时那么爱美,在那边要是没有好看的衣服一定会发脾气的。”姜玄黎苦笑了一下,“你想得真周到。”“我不想着,还能有谁想着。有人不拿我们当人看,我们自己得珍重。”一番话说得姜玄黎眼泪夺眶而出。

姜玄黎被锁在盛水斋中度日如年,当陈染秋拿了一盘剥好的大闸蟹和几块月饼,她才知道原来已经是中秋节了。陈染秋道:“老太太不在了,居丧之家,过节也没有往日热闹了。只能饱点口福,以慰人心吧。”“这又是段倾媛让你拿来的?”“二少奶奶经常问起你,还说需要什么只管和她说。”姜玄黎冷笑道:“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想小恩小惠收买人心?”“你和霍初贤难以琴瑟和鸣,她虽然有推波助澜之嫌,但关键还是在你。当一个女人不能再得到丈夫的爱时,她易生出不平之心。甚至是为霍初贤鸣不平。”姜玄黎怒道:“霍初贤有什么不平?”“你若能意识到他的不平,也不至于有今日了。罢了,不说这个了。”

日复一日,太平盛世对姜玄黎简直成了一种煎熬。当陈染秋端着一盆菊花放到桌上,姜玄黎道:“转眼间又是重阳节了?还记得去年重阳节的晚上我们一起行飞花令吗?当时谁会想到一年时间会有这么多变化啊?”陈染秋摆弄着菊花,“这叫万龄菊,多好听的名字啊!今年花胜去年红,知与谁同?”“外面的战事怎么样了?”“朝庭主张议和,但金军势如破竹,意要灭我大宋。”“现在打到哪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那么清楚,待我有机会问问霍初贤。”姜玄黎有些半信半疑。但当霍初贤把她转移到绛香阁顶楼的阁楼里时,她看着府中人心慌慌的样子,明白陈染秋说的时机应该到了。

她在阁楼上最后一次见到陈染秋,是陈染秋为送来了一些干粮,对她叮嘱道:“现在城中乱的很,千万不要出去。到处都是金兵掳掠,连皇亲国戚都被送出城作为人质议和。金人已经兵临城下,东京出不去了。灯下黑,也许你躲在这里或许还能逃过此劫。我带着两个孩子,万一落到金人手中,这两个孩子也没命了。门客詹访云念在亡夫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的情义上愿意带我和两个孩子逃出去,现在宋朝已是大厦将倾,霍家更难自保。记住我的话,别到处乱跑。”说完就急忙下了阁楼。

姜玄黎没料到局势会突然变得这么紧迫,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在意她藏在哪里。她盼着出现一个人救她于水火之中,可是没有一个人出现。人人为求自保,仆人接二连三夹着包袱匆匆出府。她从阁楼上看着人们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突然笑出了声,如果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逃的。

说好的趁乱逃出去,现在变成了一个人的坐以待毙。这世上她还要再相信谁?想着想着潸然泪下。当她在阁楼上看见霍初贤备马装车带着妻儿准备离开,她反倒如释重负。虽然她的恨并未消减,只要再也不会见到他,对她而言就是解脱。

然而想离开的没有离开,想留下的也没有留下。东路军完颜宗望先抵东京,封城之后开始大肆搜刮朝廷。钱不够以人来抵价,朝廷顾不得许多,把能送给金人的都送到金人手中。霍府上下被朝廷派来的宋兵一顿抄捡之后,阖府成员悉数都被带走。姜玄黎躲在阁楼上看见段倾媛在羁押队伍中走得格外慢,一步一回头看着府中的一切,恋恋不舍最后被官兵推出了霍府大门。

所幸没有人知道她被藏在阁楼上,她冷眼望着人去楼空后的霍府,只剩下一片破败狼藉。她在阁楼上躲了数日,见府中再无人前来骚扰,便下了阁楼来到佛像前,跪在蒲团上磕了一个头。然后又拿了些香案上供奉的水果和糕饼,她的这一举动突然让她想起了廖云婵吃供果时的情景,不禁戚戚然,想不到她有一天也步她的后尘。她想佛祖不会怪她不敬的,救世渡人不正是佛的心意吗。

可是应了那句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西路大军完颜宗翰到达东京的时候,因不满头等军功被堂弟完颜宗望夺了去,开始更加疯狂的收刮民财,同时逼迫宋朝皇帝俯首称臣。朝廷在金人的施压下,倾出所有人财物力满足完颜宗翰提出的各种贪婪要求。但最终还是被金兵一举吞并了城池,京城汴梁沦陷,靖康二年大宋王朝失去了统治数百年的江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姜玄黎终于没能逃过此劫,她被开封府搜出交到完颜宗翰手中。因之前她被开封府通缉,所以对她有印像,在这批数百妇人的押送队伍中,开封府的官员为了讨好金人,向金兵官员绘声绘色描述了当时抓捕她的情形。这引起了金国将领的兴趣,让姜玄黎迅速脱颖而出。

当她见到完颜宗翰的那一刻,姜玄黎意识到这个男人可以让自己的命运避免像流沙一样滑落。她要像藤蔓一样缠绕在他的身上。她发现完颜宗翰脾气急躁,性如烈火。与她之前遇到过的任何中原男人都不同。阔眉鹰目,鼻直口方,棱解分明的脸上尽显凌利果敢的豪迈英雄气概。与姜玄黎同时被完颜宗翰选中的还有十几个朝廷贵妇,其中为首的是宋徽宗第八女赵缨络。

完颜宗翰对顺德帝姬赵缨络一见倾心,大宋公主和金国名将,看上去像是美女配英雄的人间佳话。但谁也掩盖不了被强占的事实。金人对婚姻伦理一向不重视,对婚娶毫不在意。俘虏的宋朝女人,在他们眼中就像一堆衣服一般想穿哪件,想扔哪件都随心所欲。即便是对金枝玉叶的公主,也不在话下。

姜玄黎目睹赵缨络身为公主的遭遇,深知要得到这个男人的重视,必要让他觉得自己有无可替代的价值。否则以色侍人,被抛弃是迟早的事。

当她被安排为完颜宗翰侍寝,她小心翼翼地走进营帐中,发现完颜宗翰正喝着酒,脸上闷闷不乐。姜玄黎以宋人之礼敛衽道了一个万福。完颜宗翰抬眼看了她一眼,见面前的女子神如秋水,眼如星辰。以他阅人无数的经验顿时觉得此女不同寻常。完颜宗翰示意她坐到身边来。姜玄黎依言跪坐在桌边,斟了一杯酒轻轻递给完颜宗翰,“将军请用。”完颜宗翰看了她一眼,仰头一饮而尽。姜玄黎娇声劝道:“我们汉人喝酒定没有将军的酒量。只是喝酒时若有心事,很容易醉的。”完颜宗翰立刻警觉地睁大了圆眼,“你怎知我有心事?”姜玄黎很有分寸地浅笑了一下,“我一进入帐中,看见将军紧锁双眉。将军若是不弃,妾愿为将军分忧。”完颜宗翰哈哈朗声大笑,“你为我分忧?除了在床上为我分忧,你还能做什么?”姜玄黎道:“汉人有句话叫运筹于帷幄之中,绝胜于千里之外。”完颜宗翰来了兴致,揽过姜玄黎的腰,道:“那我要看看你如何运筹于帷幄。”姜玄黎闻到他扑面而来的酒气,知道他此时怕是已半醉了,多说无益。轻轻抚摸着他起伏的胸膛道:“将军久经百战的龙虎之躯,妾今日得以亲近,实乃妾平日修行得来的造化。从今往后,妾愿成为将军的一把贴身匕首,守护将军。”完颜宗翰闻听情不自禁抱紧了她。“你锋利吗?”“妾在将军面前是绕指柔,锋芒只对外人。”完颜宗翰掰开她的嘴,道:“伶牙俐齿。”说完用力吻了上去。

云雨之后的完颜宗翰觉得轻松了许多。拍着姜玄黎的肩膀,道:“我西路大军一举灭了宋王朝,功炳千秋。可惜……被东路军的堂弟先拔头筹,一想到此就让我恼恨不已。”姜玄黎知道完颜宗翰此时卸下了心防,一只胳膊揽着完颜宗翰的腰,道:“将军必知道辽太祖皇后述律平的政绩吧?”完颜宗翰迟疑了一下,转过头认真看了看她,会意了她的弦外之音。

在押送宋朝两位皇帝宋徽宗和宋钦宗北上的途中,完颜宗翰的堂弟完颜宗望暴病而亡。他先于完颜宗翰抵京所掠夺的一切俘虏和财物都归于完颜宗翰一人。而此时姜玄黎骑着马在完颜宗翰身边形影不离。当她在收编完颜宗望的俘虏时,再次看见了霍初贤。她往日所有的恨意倾刻间涌上心头,她拿起马鞭狠狠抽向霍初贤。她反常的举动让旁边的完颜宗翰大吃一惊,在知悉了缘由后,便不觉为奇,反问道:“你要杀了他吗?”姜玄黎道:“死太便宜他!我也要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完颜宗翰饶有兴味地看着姜玄黎那张冷若冰霜毋庸置疑的脸,仿佛等着看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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