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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

拾香回去把事情原委和段倾媛讲了一遍,结果狠狠挨了段倾媛一记耳光,“我只是让你送几块月饼,谁要你多嘴!”拾香眼泪汪汪捂着脸,委屈地道:“我从小就在小姐身边侍候,小姐的心思我最了解。你是想知道她对灵南少爷是否余情未了的。”“胡说!她本来可以作为一颗牵制萧睿珍的棋子,现在倒好,如果她对段家人怀恨在心,那我所有的安排都功亏一篑!”拾香见段倾媛气得杏眼圆睁,只好闭嘴不再争辩。段倾媛强压怒火,“你赶快把玉杯找个好的匠人修补好,然后拿来给我。”拾香赶紧领命去办。

段倾媛把修补好的九龙环盏玉杯放在姜玄黎面前,姜玄黎拿起玉杯看了看,“多谢二少奶奶费心。这匠人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可惜再怎么用心都回天乏术了。”段倾媛笑道:“不知你可曾后悔过?”姜玄黎轻轻放下玉杯,看着段倾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后悔。他应该有更好的人生。没有门当户对的实力,何来稳定平等的关系。我不想成为他的挂碍。名拂,字去尘,正合我意。”段倾媛大吃一惊,姜玄黎对弟弟的感情和她不凡的气度让她不由得对姜玄黎刮目相看。段倾媛不得不放下身段,亲切地说道:“我原是想为段家弥补当年的失信……”姜玄黎苦笑了一下,“谢谢你赐我一个夫君。”段倾媛只得讪笑一下,“我以为这样对你我都很好。有什么难处只管对我说。”“如果我失宠,对你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吧?”段倾媛闻听骇然,“你的到来已经对我起到了莫大的帮助。因为我了解你这样的人,和你共侍一夫的女人,在丈夫眼中定会名存实亡。”姜玄黎一愣,“我这样的人?”段倾媛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脸,“禀风情,凭月貌,谁能是你的对手?我要萧睿珍输得彻底,你就算失宠也于我无碍,她已经元气大伤,就像这九龙环盏杯,修补的和最初的能一样吗。”姜玄黎看着面前这张美艳张扬的脸,她向后退了一步躲开她手的抚摸。段倾媛稍微整理了一下搭在胳膊上的蚕丝披帛,“还是胳膊折在袖子里明智。”说完转身出了盛水斋。

陈染秋在门口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来不及深思赶紧送段倾媛。“二少奶奶你给你的燕窝真是上品,我吃完气色都比以前好多了。”段倾媛笑道:“我再让拾香给你拿些过来,萧睿珍能有多少资源。识时务者为俊杰,染秋你是最明白的。”陈染秋笑道:“我恐怕是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一时半刻还弄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能把糊涂装明白了,那也是高人一等。不必送我,照看好她,我不会亏待了你。”陈染秋连连点头称是。

当霍初贤看到修补后的玉杯,质问道:“你非要拿它喝茶,现在这不伦不类的像个什么?”姜玄黎赶紧上前解释,“玉不远人,我以为让它束之高阁,不如物尽其用才更显出对它的亲近喜爱。”霍初贤冷笑了一声,“那你呢?”姜玄黎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霍初贤继续说道:“玉是有灵性的,若是不愿与你亲近,便碎给你看。”姜玄黎尴尬地一笑,“到底是我不小心,不是它弃了我。”霍初贤把玉杯一顿放在桌上,“所以把心爱之物束之高阁,让它没有遭遇失落的危险才是明智之举。”说完冷酷地瞥了姜玄黎一眼。姜玄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淡然一笑,“此乃俗人之举。”霍初贤恼羞成怒,“不错,我就是个俗人,陈染秋!把博古架上的所有陈列全都收进箱子里,运到大少奶奶的房中收好,以免再出什么差错。”说完拂袖而去。陈染秋虽有些难为情,但只得领命照办。小心翼翼收起这些珍玩,送到东院萧睿珍那里。

萧睿珍见了大喜,“这才是明智之举,万一丢了一两个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自家人怎么好追究。”陈染秋笑道:“大少奶奶说的是,您是女主人,这些贵重之物放在我们那里反倒成了负担,保管不善都是罪过。现在物归原主,两边都如释重负。”萧睿珍又命萱儿包了二两人参给陈染秋,“你正给孩子喂奶,拿去做汤补补身子。”“多谢大少奶奶恩赐。我在这里也替怀恩谢过大少奶奶。”“以后你那边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别和我见外。”陈染秋再次千恩万谢地拿了人参出了东院。

晚上萧睿珍刻意做了一碗陈皮冬瓜汤命萱儿给姜玄黎送了过来,煞有介事地说道:“陈皮健脾理气,姜姨娘不要因为身外之物而恼了大少爷。”姜玄黎笑道:“多谢大少奶奶的好意,那些奇珍古玩本来也不属于我,入眼不入心,放在哪里都是一样。”萱儿讨了个没趣只得气呼呼地回去复命。

盛水斋里发生的一切段倾媛都了如指掌,她对拾香笑道:“看来美人计绝非长久之计。”段倾媛沉吟了片刻,道:“你把我陪嫁过来的江南小物挑些精美的送过去,让她摆在博古架上,总比空荡荡的要好看。”拾香疑惑道:“她会接受吗?”段倾媛冷笑了一声,“除了霍初贤她还有谁可以依靠呢?她不肯做段家的妾,到头来还是要靠段家的施舍。”拾香笑道:“小姐真是高明。”

姜玄黎看着拾香和陈染秋把一些做工精巧的江南小物一一摆在博古架上。她进屋拿出一些月钱,对拾香道:“这些钱虽然不多,给妹妹买点胭脂水粉算作姐姐的一点心意。”拾香忙推拒道:“姐姐收着吧,我在二少奶奶跟前,什么也短不了。到是姐姐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我们二少奶奶说一声,我们做妾的,不就是要讨好主人才能活下去吗?但是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姜玄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拾香妹妹聪明伶俐,协理二少奶奶管家功不可没,我是个无用之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怎敢再给二少奶奶添麻烦。”拾香赶紧拉过姜玄黎的手,“不麻烦,姐姐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二少奶奶看在你对胞弟一往情深的份上,也没有拿你当外人。”姜玄黎赶紧抽回手,脸上顿时飞起红霞,陈染秋站在一旁终于明白了所以然。

当霍初贤再次来到盛水斋,看到博古架上列着精奇新巧的玩物。忍不住笑道:“李代桃僵?这些谁给你的?”姜玄黎道:“我给二少奶奶一些月钱,托她让人在外面买的。博古架空着总是不好看的。”霍初贤点点头,“二少奶奶对你倒还挺不错。”姜玄黎笑道:“没有利益冲突自然是好的。”霍初贤皱了一下眉,“大少奶奶管家这么多年,没有人说她不公。”姜玄黎淡然一笑,心内剧痛,“伤害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于公于私都无关痛痒,谁还会在意呢!”霍初贤闻听怒火中烧,“你……你竟敢对夫人不敬!”姜玄黎凛然道:“我这辈子不能诞育子嗣,皆是拜她所赐。你要我敬她的阴毒吗?”霍初贤大为震撼,却又无力反驳。“你胡说什么!你生不生孩子关她什么事?我不是霍清远,要你为霍家延续香火。我……”他看见立在一旁的陈染秋,终于说不下去,只得拂袖而去。

姜玄黎看着他的背影,满脸泪水,陈染秋只得安慰道:“我们只能哑巴吃黄连,纵然有理也无处诉。说了也是白说。今后不要再提了,他的感受远比所谓的事实重要。”姜玄黎更加悲情难抑,扑在陈染秋的肩头泣不成声,哽咽难言。

第二天中午,霍初贤身边的一个小厮送来一个食盒,说是大少爷特命他去南食店买的五味杏酪鹅,因为上次在老太太寿宴上见姜玄黎点了一道白炸春鹅,所以大少爷知道姜姨娘喜欢吃鹅。陈染秋道了谢,赏了他一点钱打发他回去复命说姜姨娘很高兴能吃到家乡菜。

陈染秋看着这只五味杏酪鹅,道:“这是江南的名菜,可见他心里还是有你的。”姜玄黎看着面前的鹅,对陈染秋道:“姐姐你拿回去吃吧,我吃不下。”“他在向你示好,你也不要太固执了。”姜玄黎点点头,“姐姐说的是,我岂会和自己过不去。这鹅你拿去和廖云婵吃吧。”

转眼间重阳节到了。京城中人们携亲人眷属纷纷出城到郊外登高。在这种彰显门第的时候,霍家上下为此做了充分准备,雕鞍玉勒,马前侍儿提香球。除了廖云婵行动不便,没有跟随前往。女眷坐车,男人骑马,家仆跟在后面提着所需应用之物。一路上不时遇到同僚或王公贵戚,问及出城去哪里登高设宴,霍初贤作为霍家长子每次自然要与对方寒暄一番,一路走走停停,待出了城已时近中午。定好了在毛驼冈设宴,段倾媛引领着仆妇们把事先准备好的饮食酒菜摆好。男人一桌,女人一桌。拾香帮着忙了一通,见众人都安顿好了,她也终于落座在姜玄黎身旁。陈染秋笑道:“快吃点东西吧,不然下午的山你还有力气爬吗?”拾香笑道:“我没力气,马有力气,我下午骑马上山!”陈染秋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拾香得意地道:“二少爷教我的。你想学吗?我教你。”陈染秋摆摆手道:“我可不敢。”拾香不屑地道:“马又不会吃了你!你是不知道骑马的乐趣。骑马奔跑的时候像风一样自由。”姜玄黎看了看她,“我想学骑马,你能教我吗?”拾香笑道:“那你敬我一杯酒,就当是拜我为师了。”姜玄黎举起杯,“徒儿敬师傅一杯,望不吝赐教。”拾香举杯掩面一饮而尽。段倾媛一旁看了,道:“你才骑了几次马,就敢教别人。万一摔伤了你担待得起吗?可别给我惹祸了。”萧睿珍道:“前朝女子骑马不足为奇,只是我朝世风日趋保守,女子抛头露面的机会都大不如前。从这一点上看,盛唐女子比我朝的女子有福了。”陈染秋在旁道:“虢国夫人游春图便是一力证。”段倾媛点点头,“我朝女子骑马的多为江湖侠女,实非一般人。”拾香一听更加得意了。

众人吃罢午饭,稍作休息。便开始爬山,姜玄黎在拾香的搀扶下骑上了一匹小马。拾香自己也翻鞍上马,对姜玄黎道:“别害怕,脚别踢马肚子,不然它就跑起来了。你想停下就勒紧缰绳,很简单的。”姜玄黎虽然手心出汗,但是嘴里轻松答应着。骑马上山本就比平地骑马要累,走到快要到山顶的时候,更加大了难度,姜玄黎几忽不敢看脚下的山路,两眼盯着马头,而自己的身子也累得几乎要坐不住了。她想要停下歇一歇,于是勒了一下缰绳,奈何山路有些陡,马虽然停住了脚,却没有站稳,向后倒退了几步。姜玄黎惊慌失措,不禁双脚夹紧了马肚子,小马也是没有经验,在山道上先是来回踱步,进而抬起了两只前蹄,拾香和姜玄黎都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起来。事发突然,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幸而此时后面赶过来一匹马,马上的人用力拉住了小马的缰绳,众人的心才放了下来。马上的人着纶巾,披鹤氅。眉目清朗,注视着姜玄黎的刹那,电光火石,如沐春风。姜玄黎瞬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此人是老太太寿宴上见过一次的霍初贤的独子霍锦丰。姜玄黎羞得满面通红,“我想下马。”霍锦丰闻言先下了马,来到她的马前搀扶她。霍锦丰道:“姨娘别害怕。”姜玄黎尴尬地道,“多谢公子及时解围。”说完她把手从霍锦丰的手中抽出。拾香在一旁道:“小马有时不听使唤,早知这样让你骑我的这匹马了。”说话间后面的段倾媛和萧睿珍走了上来,萧睿珍问道:“没事吧?还好我儿发现的早,急忙催马上前稳住了这畜牲。姨娘金枝玉叶般娇弱,哪禁得起从马上摔下来。”段倾媛瞪了一眼拾香,“都是你,好端端的用两只脚爬山不好吗?都是清远把你宠坏了,看我回去不收拾你。”拾香闻听赶紧下马,来到段倾媛身边,“奴婢只是图一时新鲜,奴婢知错了。”段倾媛见霍初贤和霍清远在前面骑马并未查觉后面发生的情况,舒了一口气。“所幸有惊无险。你们牵着马上山吧,别再骑了。”霍锦丰见无事便上马追到前面去找父亲去了。姜玄黎在心里默默祈祷他别把这件事告诉霍初贤,可是萧睿珍呢?她岂能不说。一想到此就开始心烦意乱了。

来到山顶,山风阵阵袭人衣袖,姜玄黎偷偷看了一眼那个刚才搀自己下马的人,长身玉立的背影,白皙修长的手指,让她不禁想起了段灵南,心里一阵酸楚。陈染秋和拾香在附近山坡上采了一些野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陈染秋将手里采来的一束野菊花递给姜玄黎,姜玄黎低头看了看,只见白色花瓣而浅红色花心,陈染秋道:“这是木香菊。”“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采到有名的野菊花。”陈染秋看向远方,“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姜玄黎感同身受,握住陈染秋的手,“姐姐,至少有我在此就不算独在异乡。”陈染秋含泪勉强笑了一下。姜玄黎见她情绪低落,吟诵道:“‘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这种日子何等悠哉惬意,希望这辈子能有机会过上这样的生活。”段倾媛这时走过来从身后笑道:“妹妹向往田园生活?这有何难,青芳菀就是一个精致的农家小院,看你们诗兴大发,不如今晚我们就在院中‘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周围再摆上几盆菊花共赏,再也没有比这更应景的了。”姜玄黎笑道:“姐姐有如此雅兴,妹妹定当奉陪。”“把所有女眷都叫上,大家一起热闹。”陈染秋道:“我酒量不行,只怕会扫了你们的兴。”段倾媛道:“若只是喝酒,那便无趣了。这酒可不是随便喝的。我们行飞花令,到时谁对不出令罚谁。”姜玄黎笑道:“听着很有趣。只怕肚子里的诗文不够用呢。”陈染秋打趣道:“你是诗文里的行首,只怕是担心美酒下不了肚呢!”说罢三人笑成一团。

待到晚上,段倾媛命拾香在青芳菀把酒菜布置好。邀请东院的萧睿珍也过来一起赏花饮酒。萧睿珍自然不愿前来,推说爬山累着了。同时赠送了一坛陈年桂花酒给她们。

廖云婵虽不能喝酒,但也很想凑个热闹,众人许她以水代酒。拾香不会诗文,段倾媛命她作酒令官。拾香道:“既是品酒赏菊,那我们就先以‘花’字为令,对令人要依次以‘花’字对出诗句,并且‘花’字的位置在诗中依次往下顺延。”说完之后看了一眼段倾媛,道:“那么第一个行令人就由我们二少奶奶开始,第二个对令人依座次为廖姨娘,第三个对令人为姜姨娘,第四个为陈姐。”众人都道好。段倾媛接口道:“我的第一句是‘花近高楼伤客心。’”说完看向身旁的廖云婵,对于衔月楼的清倌来讲,行酒令是每个人都必须熟捻的一项基本技能。所以根本不在话下。廖云婵笑道:“桃花潭水深千尺。”姜玄黎有些迟疑了一下,因为花在第三个字的位置诗词不多,好在灵光一闪,没有难倒她,“春江花朝秋月夜。”众人皆点头,再看陈染秋,她不急不徐地接道:“人面桃花相映红。”其洒脱之姿让段倾媛笑道:“染秋你还说不擅诗词。原来是自谦,依我看你该罚酒。”陈染秋笑道:“这个也要罚,酒令官你可要主持公道,不许向着你家主子!”拾香道:“那是自然。这一轮无人输对,那我便自饮一杯,大家看这样可好?”众人皆满口称赞。拾香掩面饮完酒,“此时花前月下最宜人,下一轮就以‘月’字作令,还是从我们家少奶奶开始行令。”段倾媛笑道:“各位承让,我这个东道主要做到底了。”说完稍顿了一下,吟道:“月落乌啼霜满天。”廖云婵只觉得意象有些不好,皱了一下眉,拾香见状立刻道:“廖姨娘对不出了,罚酒一杯。”经她这一说,廖云婵一急更加没了头绪。只得道:“都说一孕傻三年,看来果真不假,脱口而出的确不及从前。”说完自罚一杯水。接下来是姜玄黎,她很少见廖云婵示弱,心内似有所动。她淡然接道:“愿逐月华流照君。”段倾媛赞许地点点头。陈染秋接道:“春花秋月何时了。”一轮结束后,段倾媛叹道:“这个游戏还是人多热闹,要是弟妹也在就好了。”话音刚落,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你们缺人吗?行酒令我在行。”众人回头一看,竟是霍锦丰。段倾媛笑道:“你娘不来,派你代她?”霍锦丰笑道:“我娘背医书那是倒背如流,行酒令只怕是一坛酒也不够罚的。”拾香揶揄道:“大少奶奶的那坛桂花酒刚送给我们,难不成公子是来讨酒吃的?”霍锦丰道:“我岂能丢我娘的脸。你出令,我保准今天不会输。”说完众人都来了想赢他的兴致。赶紧命拾香再出令。拾香略一沉吟,道:“今天我们上山骑马,还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好在有公子及时英雄救美,我们就以‘马’字为令。还是由我们少奶奶先出。”段倾媛故意嗔道:“你还好意思说,自己都没出师还敢收徒,你先自罚一杯。”拾香笑道:“少奶奶罚的是。”说完再次以袖掩面自罚一杯。段倾媛命霍锦丰入座,坐在自己身边。这样霍锦丰便成了第二个行令人。段倾媛道:“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霍锦丰不假思索,接道:“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廖云婵接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众人皆叫好。廖云婵终于觉得出了一口气。姜玄黎自从霍锦丰入座,就觉得不自在,再加上拾香说了那番话,更让她如坐针毡。此时轮到她,她看见廖云婵正盯着自己,急中生智,接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众人道令的位置不对,罚酒。姜玄黎这才意识到,只得掩面自罚一杯,脸上羞得一片通红。接下来是陈染秋,陈染秋笑道:“我似乎捡了便宜,这个位置风水好。‘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拾香叹道:“你们太厉害了!竟然难不倒你们。如今竟成了我喝酒最多。那么就以‘酒’字为令,少奶奶先请。”段倾媛笑道:“我这位置是最吃亏的,别人倒还可思索片刻,我这是必须一语中的。”霍锦丰笑道:“由此才能看出婶子才智过人。”段倾媛笑道:“公子谬赞了,说完出令道: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霍锦丰略作停顿沉吟了一下,拾香赶紧道:“对不出罚酒。”霍锦丰笑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拾香看了看段倾媛,段倾媛点头道:“可以。”廖云婵好胜心已经被唤起,“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段倾媛道:“越是妇孺皆知,耳熟能详的越好。云婵的这句接的甚好。”廖云婵听完面露得意之色。姜玄黎见状,更加觉得不能失了颜面,应段倾媛所说捡最熟悉的诗句接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陈染秋在旁边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一轮下来,竟无人输对。拾香道:“依我看,还是霍公子自罚一杯吧,你对的和别人不一样。”众人虽然知拾香不懂诗词,但哄笑间无不附和拾香,霍锦丰见状,只好道:“各位姐姐,你们也太欺侮人了,罢了,我喝了这杯,”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第二天,米颜宁和母亲阎氏来府中拜访。阎氏一见段倾媛便笑道:“我昨天去宫里给刘娘娘请安,她对女公子赞不绝口。连天家都十分喜欢。重阳节看见天上的大雁南飞变阵,乳娘对女公子说:“你看大雁一会儿变成一字,一会儿变成人字。它怎么不变别的字呢?你猜女公子怎么回答?她说因为大雁就认得这两个字。一句话把天家和娘娘逗得合不拢嘴。”段倾媛闻听,笑中带泪。“能得天家和娘娘喜欢,是她的福气。”米颜宁道:“天家还赏赐了姐姐和姐夫银杏蒸糕,命我们带来。”说完让身后的侍女把食盒放到桌上。段倾媛道:“只盼着过年进宫朝贺时能见着她一面。”阎氏道:“这个我会想办法。”段倾媛拭了拭泪,对拾香道:“把蒸糕给老太太送过去一些。”拾香应声取出食盒里的蒸糕,留下一小块,大块的又放回食盒中拿到上房去了。

拾香回来时满脸喜色,回段倾媛道:“老太太见了御赐的蒸糕非常高兴。还说自己的孙女这么小就在宫里给咱霍家人争了口气。”米颜宁见状笑道:“你能让老太太高兴实在难得,我见你在这里也难得轻松,明日休沐日,去尘要带我去官家开设的浴池洗温泉。你和我一道去吧?”段倾媛也正想借故出去散散心,便道:“是啊,好久没有和清远一起出去了。”说完吩咐拾香去通知霍清远准备明天和她去洗温泉。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你也跟着一起去。”

拾香雀跃地来到霄音阁,找到了霍清远。“少爷,夫人请您准备明天和她去洗温泉。”霍清远见了拾香,站起身问道:“休沐日在家洗一下就好了,何必大老远跑到外面去洗。”拾香一噘嘴,“是段夫人邀她一起去的。夫人还让我也一起去,你就别扫我们的兴了。”霍清远看她一脸期盼的样子,笑道:“好,去就去。”说完看向廖云婵,“你身子重在家好生休养,待你生完了孩子,我也带你去。”廖云婵虽心里极度不满,但也不好有异议,笑道:“夫君自然该好好洗洗。只是妾无法看到夫君长发犹湿,美人出浴的样子实在可惜。”霍清远亲昵地用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蛋,旁边的拾香气得一转身出去了。

廖云婵吩咐点翠道:“你去盛水斋问问姜姨娘休沐日怎么打发?如果觉得无趣让她来陪我作伴。”点翠领命而去。

姜玄黎得知廖云婵的意思,便对点翠道:“我知道了,让她好生调养,我调了一款助眠的香,今晚试试,如果好用明天给她送过去一些。”

姜玄黎在点翠走后,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待到晚间霍初贤来到房中,见她正在打香篆,便走过来看。姜玄黎提篆之后,一个荷花香篆映入眼帘。霍初贤低下头仔细看了看,“篆上面有鳞,你心内不平静。”姜玄黎被他看穿心思,索性道:“明天二少爷带夫人出去洗温泉。我们作妾的只能呆在家,连面都不能露。”“因为这个生闷气?你想去我带你去便是。”姜玄黎喜出望外,站起身道:“真的?琢堂,只带我一个人吗?”霍初贤上前抱住她:“嗯,温泉水滑洗凝脂。”姜玄黎满面含羞将头埋进霍初贤的怀里。

第二天一早,姜玄黎便和霍初贤出门了。洗浴的场所是城郊一个天然温泉,被官家利用起来,开办了一个专供朝延官员休沐日来此沐浴休闲的场所。只要出示鱼符便可带家眷进入。姜玄黎看到其他官员也都着便服带着妻妾来此。她心里既紧张又兴奋,跟在霍初贤身旁低头偷眼观察周围的一切。霍初贤见她这样,道:“在这里你不用戴幕离,不用怕被别人看。这些人一惯喜欢把姬妾带来此地炫耀。”姜玄黎恍然大悟,抬起了头,“原来是这样。难怪会有这么多花枝招展的女人。”

霍初贤带她来到一个比较僻静的温泉池中。“我们不凑热闹,池子虽小,我们二人足矣。”说完自己脱下便服和中单,赤裸着上半身进入了冒着氤氲热气的池中。看着还在原地愣着的姜玄黎,霍初贤坐在池中,道:“你还要看多久?”姜玄黎脸一红,脱下外衣和中单,用胳膊掩着前胸缓缓步入池中。水温比她想像的要热许多,瞬间她的脸就通红一片。

霍初贤向她撩起水花逗她,“你害什么羞啊?我又不是没见过。”姜玄黎进入水雾之中,脸,双肩和胸脯时隐时现。霍初贤着迷于这场景,宛如置身仙界瑶池一般。不禁叹道:“天家推崇道家为国策,而主张清静无为的黄老之学,对浣洗沐浴犹为重视。道书有云‘沐浴内净者,虚心无垢,外净者,身垢净除。’”姜玄黎笑道:“文人士大夫洗个澡也要找个体面的说辞。难不成在这里还要弄个曲水流觞吗?”“有何不可?”说完只见霍初贤摇了摇池边的一个铃铛,立刻有一个侍女进来问有何吩咐。霍初贤道:“来一壶酒,两个杯子。”侍女去后很快端来一个木制托盘,托盘上有精巧的酒壶和杯子。待侍女把托盘轻轻放入池中退下后,霍初贤将托盘拉到面前倒上一杯酒,然后把托盘轻轻推向姜玄黎。姜玄黎也倒了杯酒。刚要放到唇边,霍初贤道:“赋诗一首再喝。”姜玄黎笑道:“我哪有花蕊夫人倚马可待的诗才。硬要我作诗,只能胡诌一首。”说完略一沉吟,道:“夫君绯罗袍,侍妾怀中笑。瑶池一红莲,为酒惹离骚。”霍初贤点头笑道:“你的确是我从淤泥之中连根拔起的一朵红莲。”姜玄黎听后默默饮下了杯里的酒,在热气蒸腾的温泉中心内沉凉。

沐浴之后的霍初贤神清气爽,姜玄黎服侍他穿好衣服。正要离开,不想迎面正碰到霍清远和一个陌生男子。“大哥,你也来了,怎么不事先和我打个招呼,大家一起来。”霍初贤道:“早点过来人少些,我们这就回去了。”这时身后的段倾媛和米颜宁走了过来,段倾媛见状对那陌生男子道:“弟弟,你还没见过大哥的妾吧?这就是在我们钱塘名气不输京城李师师的姜玄黎。”陌生男子和姜玄黎都大为吃惊,避无可避。段拂的慌张看在米颜宁眼里,道:“是这位妹妹的绝色惊呆了你吗?”段拂只得漠然地看了姜玄黎一眼,以睥睨骄矜的姿态点了一下头。姜玄黎低头施了一礼,她不忍心探寻他的目光,怕看见冷漠的眼神,那痛如万箭穿心。段倾媛对霍初贤笑道:“大哥出行不带正室。可见对姜姨娘宠爱有加。”霍初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弟妹一张嘴可不饶人。这正是我不愿与你们同行的缘故。”霍清远笑道:“大哥见谅,莫怪她无礼,我们平日闹惯了的。”霍初贤摆手道:“都是一家人岂会见怪,你们快进去吧。我们先回府了。”

两人坐在车上,姜玄黎的神思还停留在见面那一刹那段拂的眼神里。她反复思忖,那眼里的漠然掩盖了从前的温柔,一想到此她心如刀绞。她自以为别人也和她一样深情不渝。她轻轻叹了口气,竟忽略了旁边的霍初贤正专注地看着她。“好端端你叹什么气?”姜玄黎愣怔了一下,赶紧笑道:“许是刚才洗温泉有些乏累了吧。正应了那句‘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说完把头靠在霍初贤的肩膀上。霍初贤怜爱地看着她微闭着的眼睑,“李隆基到底负了杨玉环,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让你先我而去的。”这句话掉进姜玄黎心里失落的深坑里,没有起到安慰作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精卫填海,姜玄黎填不满霍初贤对她的疑虑,霍初贤填不满姜玄黎的缺憾。

段倾媛和霍清远并未当天回霍府,而是去了段拂在京城租赁的宅子。第二天一大早回府的只有段倾媛和拾香,霍清远直接进宫入朝了。

让姜玄黎没想到的是,时隔不久,段倾媛来到盛水斋。将一个锦盒放到姜玄黎面前,“物归原主。”姜玄黎打开锦盒一看是一块古墨,立刻明白了。段倾媛解释道:“你们家出了变故,内弟不便与你联系,所以一直未能归还。”姜玄黎收起锦盒,回到房中拿出一直保存的金钗,“这支金钗你拿回去交给他吧。”段倾媛接过金钗看了看,笑道:“其实这原是我的嫁妆。”姜玄黎吃了一惊,但没有流露出来。

待段倾媛走后,姜玄黎拿出古墨反复摩挲端详,陈染秋上前看了看她手中的墨块,道:“这是前朝李廷珪制的墨,价比黄金,好好收着,日后急用钱时可派上用场。”姜玄黎笑道:“幸而他还回来了,这是家父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陈染秋道:“可见令尊是很疼爱你的。”姜玄黎若有所思,“希望不是像段倾媛的父亲那样吧,对儿女的婚姻权衡利弊。”陈染秋道:“只要乐在其中,即便作为棋子也不觉为苦。”

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初一,朝廷举办大朝会,各国使臣前来朝贺。按照惯例于正月初三使臣到南御苑射箭,朝廷选派武臣中的射箭能手一同前往伴射。霍清远这次被选中,霍家上下都觉得非常荣耀。伴射武臣得胜之后返回时,京城里夹道观看的人群像墙一样,高呼赞扬他们的口号。霍清远穿着皇上赏给他的一套新骑服,在人群的簇拥下回到府中。众人都迎上前去道喜。段倾媛道:“妾恭喜夫君,为大宋争光。”霍清远道:“小试牛刀。正中靶心,皇上还赏了一副镶银马鞍,还有一对天鹅腊肉,一会儿你们尝尝。”段倾媛笑道:“都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如今托夫君的洪福我们竟真的吃上了天鹅肉!”一席话说得杨氏也乐得合不扰嘴,道:“把御赐的那套天青色汝窑杯子拿出来,大家今天一起尝尝御赐的天鹅肉。”

霍清远补充道:“据说这天鹅腊肉是辽国使臣进贡给朝廷的。汉人哪有宰杀天鹅的。”众人都道有理。

转眼间要为元宵节搭在宣德楼下的彩棚作准备,霍初贤与门客詹访云商议过后,决定今年比往年更多添一些表演和乐伎,因此次弟弟御苑伴射,堪称光宗耀祖,锦上添花。此时不夸耀门楣更待何时。霍府中人人得意洋洋,为彩棚的搭建忙得不可开交。姜玄黎见府中张灯结彩,落寞之情油然而生,突然想到了住持对她说的那句“与繁华为伍,却永远置身事外”,心想果然是一语成谶。

段倾媛和米颜宁约好一起去吃“预赏”。这预赏就是京城上流社会的仕女们出来观景致,路过晨晖门外设置的御座看台前,宫中的宦官就要邀请她们停留一下,使用金杯劝饮一杯酒才让她们离开。这已成为每年的惯例。成为京中宗藩贵戚的女眷们一种节日娱乐项目。这是段倾媛来到京城第一次吃“预赏”。难掩喜悦兴奋之情,两人坐着马车来到御所看台前。京城里卖各种吃食与水果的,团团层层地摆放着,准备着供皇家采办索唤。举目四望,豪门贵戚的车马香轮辘辘,到处是仕女们的欢声笑语,巧制新妆,竞夸华丽。整条御街上冠盖满京华的气派景象,置身其中的段倾媛觉得自己的人生如此圆满,花开无两。她望着身旁米颜宁养尊处优不知愁为何物的一派天真神情,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姜玄黎。

米颜宁和段倾媛同坐在车里,“我从小在京城长大,见过了最繁华富庶的人间气象,今后无论走到哪里足以淡泊致远。”段倾媛笑道:“你何故发此感慨?”米颜宁道:“春节过后,段郎外放,出知徐州。”段倾媛惊得目瞪口呆,“他怎么没和我说?”“这是春节封印前刚接到的旨意。”段倾媛心里百转千回,她不知此事是否和弟弟偶遇姜玄黎有关。“我们走之前会到府上辞行的。”这一句飘浮在段倾媛耳边,没能听进她的耳朵。

段拂和米颜宁来向霍府向段倾媛辞行,段倾媛再也忍不住,把段拂拉到一旁私下里问道:“为什么这么仓促?是你自己提出的放外任吧?”她见弟弟脸一红,立刻明白了所以然。“我是想让你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结果你……你太让我失望了……”段拂笑道:“姐姐你用心良苦,不过也想多了,我放外任官升半级,正六品升从五品,脱下绿袍换红袍,这是我一直想要的。”段倾媛强咽下一口气,“在京为官,慢慢熬也能升这半级,你放了外任,想再回京就难比登天。父亲想让你在汴梁站稳脚根。”“京城也没什么好的,姐你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我们租赁的宅院还没有到期,劳烦姐姐有时间派人去照看一下。”说完把大门钥匙放在了桌子上。

弟弟走后,段倾媛竟没来由地迁怒于姜玄黎。仿佛是她,让一盘她精心盘算的好棋走向了败局。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霍清远被调任抗击金军的出征将士队伍中。

饯行的家宴上,段倾媛含泪举杯至霍清远面前,道:“霍家老小都等着你平安回来。”霍清远握住段倾媛的手,“照顾好娘,管好家。我一定会凯旋而归。”说完接过酒杯扬头饮尽。杨氏在旁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你多加小心。且不可逞匹夫之勇。”霍清远上前噗通一声跪在杨氏跟前,“儿谨记在心,娘您多保重身体,等着孩儿回来尽孝。”杨氏伸出手抚摸霍清远的头,“娘从今天开始吃长斋,保佑你平安无事。”说完老泪纵横。段倾媛道:“娘,孩儿愿和您一起吃斋。”

廖云婵手抚着肚子,送霍清远出了霄音阁。霍清远大红的斗篷成了她眼中绝美的风景。她望着那个威风凛凛潇洒而去的背影,痴痴地在原地站了许久。

春回大地,暖气充盈晴空。汴京城里的人们争先出城探春。霍初贤欲带上全家出城踏青。姜玄黎恐自己的生活惹得廖云婵更加失意,便道:“家里的春色一样好,春困秋乏,我实在懒得动了,你们去吧。”“你不去,我还有什么兴致,这京郊我早就转遍了。为的就是让你出去散散心。”姜玄黎笑道:“我若去了,府中失意的人何止一二。所以我不想惹人不满。”霍初贤道:“你顾虑的太多了。”姜玄黎道:“夫君不会懂得为妾的苦恼。就像汉武帝不会懂得李夫人为何死前不肯见他最后一面。”“是你想要的太多吧?”霍初贤的一句话让姜玄黎一时语塞,心里决堤的悲哀顷刻间漫过全身。

所以当姜玄黎看见霍初贤用她的那块古墨研磨时,她像饿虎一样扑上去抢夺,霍初贤惊呆了。姜玄黎手里紧紧握着墨块,竟然浑身发抖。霍初贤怒道:“你疯了吗?一块墨而已,拿来!”姜玄黎道:“书房里那么多好墨,为何单单用我这一块?”“连你都是我的,用你一块古墨有什么大不了的!”姜玄黎依然死死攥着墨块,霍初贤道:“你不要耽搁我写朝笏。拿来!”说完上前捉住她的胳膊,姜玄黎用力一挣,甩开他的手。霍初贤恼羞成怒,更欲夺墨,一把将她的手腕钳住,姜玄黎一痛松开了手,霍初贤抢回墨块回到案前打算继续研墨。不想姜玄黎拔下头上的发簪,用力刺向他的手背。霍初贤大叫一声,抬起受伤的手。姜玄黎瞬间再次抓起跌入砚池里的墨块。霍初贤见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而姜玄黎披散开头发,狂野的表情让他完全失控。霍初贤瞬间被点燃的征服欲让他不顾还在流血的手,一把抓住姜玄黎拿着墨的手,“你为了一块墨竟然刺伤我?拿来,我今天要把它全部研成墨水。”姜玄黎死死抓着墨块,霍初贤索性把她的手按在桌上,拿起砚台去砸她的手。一下,两下,用力一偏,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应声砸断成两截。霍初贤停下手,看着碎了的玉镯似有所悟,而姜玄黎抓着墨块的手依然没有松开。他松开了他的手,姜玄黎的手背一片青紫。她握着墨块飞一般夺门而出。可是她能去哪呢?盛水斋?是啊,在这个府中她什么都没有,连护住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做不到。她一边哭一边跑。

几个丫鬟婆子领命拦下了姜玄黎,抢回了她手里的古墨。霍初贤怒火中烧,“我今天就让你眼睁睁看着这块墨研没。”姜玄黎看着眼前的霍初贤,他脖子上青筋突起,眼里仿佛能喷出憎恨的毒汁。他完全变成了一个失去理智的人。姜贤黎轻轻道:“琢堂,我求你不要这样……”说完她缓缓跪在他脚边。“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一块墨,把它留给我吧。”霍初贤闻听更加震怒,“你一向不在乎身外之物的不是吗?有我还不及有一块墨吗?”“不是这样的,琢堂!”他俯身捏起她的下巴,“是我把你宠坏了吧?什么都是我给你的,你还敢和我争!我让你看看和我争的下场!”

这时萧睿珍由一帮丫鬟仆妇陪着款款走了过来,“什么事,闹这么大动静?”她看到霍初贤被划出血的手,忙对萱儿道:“快回去取药来。”萱儿赶紧跑回东院。萧睿珍看了一眼陈染秋,“到底怎么回事?”陈染秋赶紧上前解释道:“姜姨娘一直小心珍藏一块家传古墨,不舍得用,所以两人起了争执。”萧睿珍怒道:“你因为一块墨不惜对丈夫出手。”姜玄黎哭道:“这是家父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我实在不忍失去。”萧睿珍冷笑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成你的丈夫?把这里当成你的家?”看着披头散发的姜玄黎,萧睿珍颐指气使,厉声斥责。姜玄黎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竟脱口道:“东西是我的,霍家不能仗势欺人!”萧睿珍怒不可遏,“你这是在和谁说话,你疯了吧?”回头吩咐身后的仆妇道:“把她给我关起来,三天不给她饭吃,看她能不能清醒过来。”

陈染秋手足无措,只得去找段倾媛求情。段倾媛听完来意,道:“按理这是东院的事,我不该插手。只是清远在外打仗,家里总要太平无事,积德行善才好。”陈染秋道:“如今两人闹得这般僵,以后怕是嫌隙丛生,难以转圜了。”段倾媛道:“她又不是霍家花钱买来的妾,不喜欢就放出去。何必留在家里闹得鸡犬不宁。”陈染秋道:“段少奶奶说的极是。现在也只有您能救她了。”段倾媛看了拾香一眼,叹道:“人算不如天算啊。”

第二天段倾媛以出门踏青结伴为由,不顾看管的家仆反对,命拾香把姜玄黎带出府。坐上马车一路来到南薰门外弟弟租赁的那所宅院前停下,在车上段倾媛对姜玄黎道:“你先在这儿安顿几日,等霍初贤消了气,让他派车来接你。”姜玄黎一把拉住段倾媛的手道:“姐姐,我不想再回去了。救人救到底,求你让我走吧。”“可是你能去哪呢?回杭州?”一句话把姜玄黎问住了,她想回家,可是家在哪呢?段倾媛见状,劝慰道:“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呢。夫妻间哪有不吵架的,你何至于此?”姜玄黎道:“我们不是夫妻,身为妾室的苦你作正室的怎么会知道呢?”段倾媛皱了皱眉,“你过得不好,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你这一走,他肯定会找我要人。怎么也得禀过了老太太,明正言顺的走才好。”姜玄黎只得点点头,“我不能让姐姐为难。”说完一滴眼泪滴到段倾媛的手上。段倾媛道:“我弟弟出知徐州了,当年你不肯为他的妾,他心里到底解不开这个结。我以为让他知道你有了归宿,就能彻底放下了。”姜玄黎一听泣不成声。段倾媛自责道:“怪我,我太自以为是了。甚至以为我可以弥补对你的亏欠……不说了,下车吧,这是弟弟在京城租的房子,他们走时托我照看一段时间。你先住几日,一切还要从长计议。”姜玄黎点点头下了马车。

这所宅院并不轩阔,但是很整洁。走上碎石子铺就的甬道,她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走进堂屋,再进入书房,这是段灵南生活过的地方。她寻找着他留下的痕迹。直至来到卧房,看见挑起帐幔的雕花八步床。她想像米颜宁和他一起坐在这里的情景,她轻轻抚摸着帐幔,不曾拥有与他共度的时光,在这里凭吊一份她自己扼杀的情缘。“到底还是为妾。”她心里苦笑着。缓缓坐到床边。手指轻轻触摸床上的鸳鸯对枕。只见上面有一根长发,她用手指捻起来细细端详,想分辨出是不是他的头发。可是哪里分得出呢,她讪笑了一下。

她躺在这个枕上,身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宁静。仿佛找到了归属,明知是自欺欺人,却这么心满意足。前尘往事,如梦幻泡影。如果当初她不计较他母亲的骄横跋扈,忍气吞声答应了呢?又该是怎样一番景象?她在想像中重温有关他的少年记忆。而成年后的他,米颜宁代替她拥有了。她羡慕这个美好的女子,一点也不嫉妒,那是她应得的。她该有这样的夫君相配。而自己,一想到共侍一夫这个词,她就无法原谅了。她不能原谅所有人,哪个女人能够容忍圆满如初的爱被分享。她的眼泪滴在枕上,她不能想像米颜宁的伤心。

第二天一早,门外鞭炮声大作。她看见暖暖的春日阳光投进窗里,有细微的灰尘在光柱里飘浮。“去尘,我今生都没有办法这样叫你一声。活成一个你要拂去的人,是我最大的悲哀吧。”她在心里默默想着,看着霍家的仆妇进入院中接她回府。姜玄黎轻轻一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沐浴着晨光,她坐进马车里。又是一阵鞭炮声炸裂在身后,想起她初入府时的情景,恍如隔世。她期待的这个男子的爱情,于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于她坠落的眼泪中,于挑起车帘最后的回望中,告别。

回到盛水斋中,陈染秋宽慰道:“杨贵妃还曾经被唐明皇赶出宫,回来后复得盛宠。所以别在意。”姜玄黎道:“你怎么不说武则天还在赶夜寺出过家呢。”陈染秋笑道:“你能这样想最好。”姜玄黎突然问道:“我昨天想了一下,古墨一事只有你和段倾媛知道。他为何偏偏拿去要用?”陈染秋脸上一僵,“你是怀疑我吗?”“我怎么会怀疑姐姐。看来问题还是出在段倾媛那里……墨呢?”陈染秋见她如此说,才释然一些,眼睛无奈地看了看书案前的砚台,姜玄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块古墨只剩下了一小块,而砚池里盛着满满的一泊墨。她立刻走到案前,眼泛泪光。轻轻端起砚台,送到嘴边,陈染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把一泊墨喝光,放下砚台鲜红的嘴唇上还残留着黑色的墨迹,“有麝香,冰片的味道。”陈染秋赶紧倒了一杯茶给递给她,“快漱漱嘴吧,让人看见就不好了。”姜玄黎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陈染秋把姜玄黎反常的举动暗中告诉了段倾媛。段倾媛缓缓道:“从此以后,墨液渗透进她的心脉,她的血恐怕是黑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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