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说山外有山,此话不假。
苏扶走了大半天,眼前除了山就是山,满眼的绿色很养眼,看多了却是烦。
临近傍晚,西边的天一片黄。晚风顺着山腰吹拂而过,苏扶拎着银枪,背着斜阳走入山间。
不远处的山腰,隐约看到一户人家,走近些,才知其他人家都被林海淹没。林海之上,飘着渺渺炊烟。
树是青松,一只松鼠窜上一株青松,似有似无地望了苏扶一眼,又钻入松叶里,隐隐传来声响。
苏扶未有什么动作,径直骑着马走向村庄。
在苏扶遇到第一户人家时,门半掩着,里面的人听到马蹄声,悄悄探出一个小脑袋,是个男孩,看到苏扶扭头,他立马缩了回去。
苏扶见门缓缓关上,轻轻摇头,继续向前走。
约莫一刻钟后,他又遇到一户人家,破旧的栅栏耷拉着靠在一起,栅栏里边有个女童在扫地,旁边是一棵落叶松。
女童扫得很仔细,烟尘不起,扫帚摇动之间,一小堆枯叶就扫到了一处。听到马蹄声,她微微抬头,看到栅栏外驻足的苏扶以及高头白马,眼里波澜不惊。她的目光渐渐落在苏扶的银枪上,宁静的眼眸里泛起一小阵清波。
苏扶察觉到这一变化,心中对这个女童生了些兴趣。
女童七八岁模样,扎着两条羊角辫,穿着棕色的麻布衣裳,小脸圆嘟嘟的,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煞是可爱。可在苏扶看来,这天真无邪的容貌下,隐藏着什么秘密。
“彤彤,外面是不是有人?”屋里传来一阵柔软无力的女声,应该是得了病身子虚。
“娘,咱家外面有一位叔叔!”女童朝着茅草屋喊道。
苏扶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暗自猜想自己的容貌。
“彤彤,快进来,天要黑了,别乱跑。”里屋的女声又传来。女童听了女人的话,看了苏扶一眼,转身跑回去了。
再往前走了些路,天就黑了。前面有一座茅草屋,外面的篱笆是新的,篱笆里是一块不小的院子,院子里有树。草屋背靠山,连着有三座,比他之前看到的都大。
走近了些,苏扶看到院里坐着一个老人,面前摆着一把古琴,他正低头捣鼓着什么。
似乎是听到了马蹄声,老人抬起头,双目在微暗的夜中炯炯有光,苏扶便知这老者不太简单。
未待他开口,老人就抢先一句道:“你是要留宿吧?”
苏扶胯下之马吐出一大口气。
“听雨,出来为客人开门。”老人朝里屋喊,手里的活却不曾停下。
“这地方怎么会有人来?”随着声音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女子看到苏扶也有些意外,她开了篱笆门,眼睛时不时瞟他一下。
苏扶下了马,银枪在手,走进去。
“等一下。”苏扶回头。
女子指了指马,“马不能进去。”
苏扶恍然大悟,可他不知道该怎样安置白马。
“给我吧。”女子说。
苏扶也没拒绝,将绳子放入女子手中。
凉的。苏扶暗想。
女子牵着白马绕过篱笆,将它拴在一旁的树边。苏扶走近老人。
“老朽名叫伏渊,那是我孙女伏听雨,刚迁至此地不久。”老人停下手中的事,抬了头,“这位客人,可以暂住此处一晚。”
“在下姓苏名扶,叨扰二位了。”
“不必如此。”老人笑道,“这草屋乃是村里人帮着盖起来的,还算新,倒是客人你不要嫌弃。”
“怎会,感激还来不及呢。”苏扶客道了几句,又问:“伏老善琴?”
伏渊道:“是老朽那孙女会,至于老朽,只是略懂一二修缮罢了,平时帮她补这补那,倒也有事情做。”
“爷爷,这琴明日可能用?”女子已经回到苏扶旁边,他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清香,说不好是什么样的,即使很淡,也能沁人心脾,十分奇特。
伏渊皱眉道:“怕是不行,后日可以。”
“要不是你白日饮酒醉倒,怎么会耽误这么多!”女子不满道。
“咳咳,在客人面前不要说这些。”他瞥了一眼苏扶,后者一脸平静。
苏扶早就闻到了伏渊身上的大股残留酒气。
“还不让人说。”女子从苏扶面前过去,走入一侧草屋,里面有光,还有烟。
“她就这样,嘴上不饶人,但是对老朽很好。”伏渊说着,用手抹着嘴角。
“伏老可否能将琴给我一观?”
“你也会琴?”伏渊惊讶道。
苏扶摇摇头,“不会,只是我对这琴有些兴趣,想看看有何奇妙之处。”
伏渊把琴递给苏扶,道:“看一看无妨,就是别让听雨瞧见,她很在意别人动她的琴。”
“哦?”苏扶接过琴,特意背对着草屋,仔细打量着这木质琴。木琴比较轻,很滑,摸上去有一股冰凉,很惬意。
琴的一头刻着一个雨字,“雨?”苏扶轻喃。
“她叫听雨。”伏渊插话道。
“静听雨吟,好名,伏老想必是好诗之人。”
“不不,你抬举老朽了,老朽就是一介大字不识一个的凡夫,怎么会取名,更何谈吟诗作对了。”伏渊笑道。
淡淡的月光洒下,铺了一地白霜。
木琴更加冰凉,苏扶拨了一根弦,其声悦耳。
“爷爷你是不是又乱弹我的琴了!”还在做饭的女子突然跑出来,恰巧看到苏扶怀里抱着她的古琴,顿时怒火中烧。
她快步流星,一把夺过古琴,对着苏扶吼道:“谁让你动我的琴!”
“这……”苏扶一时哑口无言。
“没经过同意就随便动别人的东西,你家先生是这么教你的吗?”
“我看你这么晚还在这山里游荡,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听雨……”伏渊咽了口水,“是我给他看的。”
“爷爷,我不是说过……”
“爷爷知道,我看这位客人也不像是坏人,就给他看一下,无伤大雅。”
“爷爷就知道护着外人!”女子抱着古琴撞开苏扶,跑进屋去,重重地关上了门。
“这……”苏扶一时半会儿还反应不过来,他不明白一个古琴而已,何必如此。
“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平时谁都不能碰。”伏渊叹道,“这孩子对谁都挺好,但是不能容忍碰了这古琴的人。”
“除了老朽!”见苏扶正看着自己,伏渊立马改口。
“这是我的错。”苏扶第一次感到不安。
伏渊在院内坐下,苏扶拿出葫芦饮了一口。
“呃,苏公子,能给老朽一口?”
苏扶知道伏渊误会这是酒了,可他没有说破,而是将葫芦递给他。
伏渊拿起葫芦,悬空一倒,灌了一大口,忽然双目圆睁,一脸茫然。他鼓着腮帮子,迷茫地看着苏扶。
他咽了下去,借着月光,他赏着葫芦,向苏扶问:“你拿这葫芦装水?”
苏扶的水葫芦外表很是精致,天然的奇特纹路构成一幅图,一切浑然天成。照伏渊的意思,这葫芦不装酒反倒装水,就是暴殄天物。
“我不会喝酒。”他知道伏渊吃不出苦味。
“可惜了……”伏渊看着葫芦,一脸羡慕。
“伏老。”
“嗯?”
“把葫芦还我吧。”
“再让我看会儿。”
“……”这老头一提酒就来劲啊。苏扶实在无奈,只好转移话题:“伏老,你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迷路。”
“迷路?”
“对,老朽和听雨逃难至此,走来走去实在走不出去,就遇到了这个村子。村里的人见我们可怜,就留下了我们,帮我们盖了房子。”伏渊说至此,终于不再看葫芦,“这里青山绿水,其实挺好。”
“可你不觉得这里的人奇怪吗?”苏扶问。
“奇怪?怎么讲?”伏渊来了兴趣,身后传来开门声也没在意。
“我刚进村时就觉得这里的村落太散了,两户人家之间太远,而且他们似乎很怕生人。”
“这荒山野岭的,突然冒出个人,谁都会怕,要不是老朽看你面善,也不敢留你。”伏渊道。
苏扶不说话,他抬起头颅望了望天,那片被月独尊的星空。
“苏公子。”
“伏老您说。”
“你为何来此?”
“我说我也是迷路而来,伏老可信?”苏扶说。
伏渊顿了顿首,轻摇着头说:“苏公子说笑了,如说老朽这半入土的人和年纪尚轻的孙女迷路,或可让人信服。但是,苏公子可不像是愚钝之人,怎会迷路至此?”
苏扶知道伏渊不信自己的话,故而又道:“我只是随意逛了逛,就来了此。”
“哦?”伏渊虽知苏扶所言非实,却也不好再问,于是说道:“想必听雨已做好饭食,苏公子真该好好尝尝。”
“听伏老此言,我倒是有些迫不及待了。”苏扶向后看去,那半掩的木门过去,有个忙碌的身影。
伏听雨,一听就知道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取的名字。苏扶暗自思虑,跟随伏渊走去。
“你把枪放下。”还未入门,伏听雨就指着苏扶手中银枪说。
苏扶无可奈何,既然寄人篱下,就得守人家的规矩,听人家的话。于是,他将银枪靠在门外的墙上,想来这大黑夜里,也没人会随便来偷。
食不言,完事已是深夜。
这家里只有两张床,苏扶自然不会跟主人抢,好在屋子够大,他随便拼了几张木板子,凑活着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