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系——太空舰队
太空舰队里上千位军官中的一员——王晨此刻正站在浩瀚宇宙中的一个毫不起眼而又阴暗的位置。他戴着自己已经戴了几十年的帽子,身体笔直的矗立在甲板上。
此时的他在仰望,确切地说是在星空之中仰望星空,这就犹如在海洋深处眺望海洋一样让人难以理解。往常王晨也不会理解的,但是现在他有一个任何人都够接受的理由,是两个无论摆在哪位老兵面前都显得格外刺耳的字——退役。
这是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词汇,却足以让王晨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甚至在心里猛然的咯噔一下。
在漫长的路程中,人总会在某一时期敏感于某个词汇。在学生时代这个词汇是开学,考试,上课,下课。热恋时代或许是想你,爱与分开。毕业时是再见老师,再见同学,再见母校。结婚后是家庭事业,妻子儿女。这些让人心情复杂的语句往往不会太长,用语言表达出来只需要几秒而已。但在短暂的几秒后,渺小的标点符号末尾,那个对方早已在心中拉扯了不下两个世纪。
王晨希望自己能够尽快接受这个事实,他不想沉浸在不舍当中太久。在他的眼里,自己是不应该离不开什么东西的。但是习惯是残忍的,在许多环境当中,一个人一旦知晓自己习惯了某样东西,那个时候已经晚了。习惯无法被抛弃,被抛弃的往往是早已习惯的人罢了。
过道,光线,气味,战友······王晨一遍遍的回想着熟悉的事物,仿佛回到了燥热的青年时期的夏天,那种懵懂的思念与不舍是伴随着爱恋一同到来的,现在的王晨与那个时候的自己极度的相像。时间跨越了岁月,过去是与爱人难分难舍,现在是与军装难分难舍。这或许是另一种爱恋吧。
王晨没有办法也不舍得一刀把自己与太空切开,所以他第一时间拒绝了组织上的决定,但是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军人必须服从组织上的安排。其实,组织上的决定是合理的,他自己本人也很清楚,一个是年龄因素,一个是身体因素。这两个因素有足够的说服力让他去必须到地球生活,所以拒绝是徒劳的。
看着幽静的太空,他试图和它对话。
“永别了,太空。
永别了,舰队。”
两句永别之后,王晨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甲板,彻底的做了最后的告别仪式。
离开太空之前,王晨在组织里做了最后一件事:查询张旭的资料。
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于好奇而已。他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那位叫张旭的年轻人曾经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那次护送任务中,他看出那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年轻人。他知道,张旭的未来可能会非常的不一样。
银幕闪烁,检索完成,资料一瞬间跳了出来:
张旭,2076年—2101年。生于南联盟东部,家庭成员······
2076—2101?已经······死亡了?
当王晨第一眼看到资料的时候,2101这个数字格外的显眼,它像一串闪烁的红灯一样不断的刺激着王晨的视觉神经让他难以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这怎么可能。
在我护送他的第二年,张旭就逝世了?
这无疑是个坏消息,王晨很喜欢那位叫张旭的年轻人,他记得当时他还与他谈论过害怕的问题。当时王晨问他害怕孤独吗之类的话,是因为他是清楚长征基地这个机构不同寻常。因为那里有位曾经大名鼎鼎的人物——李常。那是一位会被时代记住的人物,以伟大为序章,以悲剧做结尾。李常的罪恶王晨在新闻里得知的很清楚,但是他没有表现出厌恶,更多的是同情,他觉得时代给李常上了一把很重的枷锁,没有人能够喘过气的。
更重要的,他知道那个名为“未来战略部”的机构就在长征基地,曾经一位名为李志的人创建了它,并以死亡成就了它,这让他很敬佩。
所以他以为张旭会做出什么伟大的事,就算不是伟大的事,也应该是很有意义的事。2101这个数字让他感到可惜,他甚至有些沮丧,沮丧没有看到自己所预料的东西。
于是他决定找寻一下他的家人。回到地球以后总要在地球上找些事情做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资料一个个跳了出来。张旭生前的关系网逐渐清晰的出现在了王晨眼前。
母亲徐萍病逝,姐姐张帆已婚,父亲张扬处于无业状态······
看到张扬的照片,这位略显颓废的老人让王晨突然有了很强烈去看望的冲动,他很快的记下了张扬现如今的住址,他决定在回到地球后不久去看上一眼。
在他离开太空舰队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出来送他,和他说上一句离别的话。渡口上的人来来往往,货物不断,他隐秘在人群中,像一粒沙子一样被风悄然吹去,消失在远方的天际,远离了他曾经以为是家的地方。
在王晨无限匆忙的人生旅途当中,他曾经有过迟钝,怀疑,还有踌躇。在很多的岔路口,他以为自己选择对了,但是命运告诉他并非如此。在未来与过去中,他一遍遍的做出不愿做出的选择,最后总结发现正确的与错误的各占一半,这时候他才明白了上帝是公平的,从此再也没有做出过任何的抱怨,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幸运儿,只是期待不那么悲惨就好了。
渡船来的很快,他半只脚他上去的时候很明显的停顿了一下,离去的最后想要再看了一眼身后的景色,转过头来却看到了咿咿呀呀的人群以及一张催促他快走的皱着眉头严肃的男人的脸。他赶忙将头又转了回来,面无表情的向前走了几步后,终于忍不住彻底的转过身去,向着遥远的方向敬了一个军礼,霎时间,喧嚣的人群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闭着嘴看向了这个深情的男人,看着他笔直的伫立着,伫立着,后背直挺挺的像一位无限崇高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