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睁开眼睛,茅草的味道淡淡地充盈在鼻尖,明亮宽敞的屋子灰尘像飞舞的星星。人说,在有光影的地方,总是会把事物衬托得非常美好,所以,我看到的屋子里唯一活动的人就是:在逆光里,一个身姿修长纤细的人,眉眼如花,正笑吟吟的看着我,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我摸了摸身上,干干爽爽的正是一床被子,我躺在屋内唯一的一张床上,衣服全部换过了。她见我醒来,把药碗放到了旁边,关切地问“你觉得怎么样了?”
清水出乎芙蓉,天然去雕饰。
这是我第一想出来能够形容这个女子的话语,那清凌凌的声音和清莹透亮的皮肤,纯美的脸庞,剔透的气质,像是为了给这个混乱的世间特意打造的一件仙品,供万人敬仰!
我裂开嘴笑了笑,那笑容肯定很难看,我的嘴唇干裂,裂到一半就疼,更说不出话来。她端了一竹杯的清水,喂到我嘴里,甘甜清冽的滋味润湿了我的唇舌。我轻声的对她说了声“谢谢”。喝完了药,她又给我在手上抹了些药,我看到自己的手背被青红的点点布满了。她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这些是为了给你治病扎的针灸,抹些药就会好的,你别担心。”我还想和她说说话,又感觉提不起一丝力气,昏昏沉沉的就想睡过去。我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掐的没知觉,而且像是握着别人的手,柔软无骨,冰滑。她眉头皱了皱,“你精神还没恢复过来先睡会儿吧,别再掐了。”
我掐的,是她的手?罪过罪过!上下眼皮一合,睡过去了。
“莫道不消愁,孤鹜独飞,苍穹一染春山秋水。云天共水色,清颜难再,已是黄昏鬓染秋霜思君何时归?陌头柳色,素手菡芙执笔梢头,宵宵减清辉……”箜篌玉碎,白衣翩飞,一瀑青丝迎风飞舞,青山外,柳梢头,何家女儿存姝色?……我是被一曲温婉哀怨的曲调叫醒,云霞红了半边天,在茅屋门前的小土坪上,就是那一抹云彩流离的身影让天地失色。字字圆润,声声空灵,词调哀怨不胜愁。
我是个女子,此情此景,亦让我哀怜,启唇接词,“登高望远,凭栏独望,远来水色空碧荡漾几多愁?春水流遍,几家女儿望尽天涯路?蓦然回首,水天相接,青山山外,雁已南翔,云中锦书谁寄?西京路,朱雀楼,红袖添香怎能相忘!”吟完,我含笑看着她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欣喜,带着欣慰。
“我叫桑暮雪,你叫我阿雪就行!”她朝我伸出手,于落日余晖中,我握住了她的手,“我叫九凤,年十七。”
她轻轻地叫我“妹妹。”看着天边的云色,落日西沉,再无言语。
红泥小火炉,烹煮在春日的微寒里。油灯暗淡,我看着对面灯火摇曳处的芙蓉面,“姐姐,你有过伤心伤情的过往?”本是初次相识的两人,像是认识很久一样可以推心置腹,问出这样的问题,我不觉有任何的不妥。
她怔了怔,似乎没料到我会问的这么直接,叹了口气,“谁会没有伤心伤情的过往?你虽然才十七,像个孩子。可你也是伤过心伤过情的人罢。”
我轻酌了一口茶水,“是啊,乱世哀鸿,人人朝不保夕。生为女子,更加惨淡,不伤情伤心,又怎么保全!”
她的双眉像是染上了秋天的霜露,小山重叠。“妹妹你……”她像是斟酌了一下怎么用词才好,“妹妹你是不是从宫里出来的?”
我很惊讶,不知她为何作此问话。她继续开口,“妹妹你不是处子之身,这瞒不过我。而且你体内有好几种毒药侵体的痕迹,其他地方不可能中那么多中毒,除非你在宫里呆过。”秋水双眸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看向我,“你必须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不然,我也没办法解那么多种毒!”
我笑,笑的很凄凉,“不瞒姐姐,我是在宫里呆过,也是从宫里逃出来的。可……我的毒不是在宫里中的。我中了两种毒,一种是西域的毒,是我体内的香味。一种是北地江湖兰谷的独门毒药,天兰醉。”
她握住了我的手,神情很是凄凉,“妹妹,你一定吃过很大的苦……毒,我会想办法替你解,实在不行,我就去求我师兄过来给你解毒。”
夜雨凄寒,屋内熊熊的炉火给了我另一重天地,那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原来,女人与女人之间,除了争斗,还能够互相扶持,互相取暖。静谧的夜晚,雨声,风声在林间穿过,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宁。
我转了个身,窗外雨已经停了,一滴滴的水珠从檐瓦下落在门前的花草上,像是春天女神弹奏的乐曲。暮雪已经起来了,身边空荡荡的,被窝却还热着。我穿好了暮雪给我的素净的衣裳,松松地挽了个髻。
雾隐山峦,一团一团的山雾在眼前,在远处轻轻升腾,真是别有一番滋味。雨后春山的空气格外清新,我狠狠地吸了几口,心肺好像也被这雨后的雾气洗净了一样。浓浓的山雾里,有纤细苗条的身影破开雾气而来,像是洛水的女神于淡淡水雾中显现。
“妹妹”她说,声音比雾气还轻,仿佛随时会飘走,“你起的也太早了,何不多睡会儿呢,你身体还弱呀。”她放下背篓,握了握我的手,“手这样凉,还不快点进去,待会我给你把药端过来。”
我看着她在旁边的小屋子里茫茫碌碌,又插不上手,跟着她瞎转悠。她把药递给我,温热的感觉从指尖传递到了心里,我慢慢地喝下药,她又递给我一个碟子,是一碟子红红的海棠果,酸甜可口。我拈起一颗果子,红红的汁水染红了指尖,像我心里的火,燃烧成了通红的颜色。
“妹妹,等你的伤好了些,我们就下山去找我师兄,让他把你体内的毒解了,就算不能结清,也要尽最大可能抑制。不然……不然……妹妹你就可能活不过二十岁了……”她的声音越到后面越清了,我努力挺才听清楚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我无言,慢慢地出了屋子。有珍珠般晶莹的光线从她脸颊划过。
十多日后,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那天,暮雪背起背篓,对我说,“妹妹,你今天陪我去采药吧!”
我正闲得无事可干,听到她终于叫我出去一起做事,当然高兴了。平时他都是一个人去采药,我怎么说她也不要我去,说是我的伤还没好,不能劳累。我兴冲冲的背上一把药锄,准备和她出门。
“哎呦,还好我来的早,不然岂不是又要等个一天,坐看闲云了呀!”柔软无力,比姑娘家还娇媚十分的男声从背后响起。
好冷啊,我的第一直觉。英魂不散,我的第二直觉。居然是他,那个骗了我送他一程的骗子!
“师兄!”暮雪背篓都忘了卸下来,像一只小鸟展翅扑向了那个说话的人。我真的以为,暮雪被人家换掉了,怎么也不相信,那平日里忧愁矜持的姑娘家会是这么个活泼的小女孩!努力地眨眨眼,暮雪还是暮雪,只是脸上的微笑像是划破天际的万丈光芒,而不是平时的和煦暖阳。
“妹妹,这就是我师兄,没想到她自己跑过来了,都不用我们下山了!”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好像一个找到了自己珍爱糖果的小孩,“师兄,你是不是很久没有见我,特意过来的呀?”她没有理会我,继续向着那个男人说道。
“美人,我们又见面了!”他很得意的向我招了招手,完全无视怀里搂着的暮雪。愤怒,或者是难堪,一下子涌上了我的脸颊,我的脸肯定比傍晚天边的火烧云还红。我愤恨的一甩门,躲进了屋子里。
门外暮雪从兴奋喜悦中恢复过来,拍门道,“妹妹,怎么了?快开门让我师兄进去呀!”旁边的那个人好像是不紧不慢的说,“师妹,你那个妹妹可能是被我的英俊潇洒给看的缓不过气来,我们就让她先缓缓气,等她缓过气了来开门再进去。就在这外面聊聊天吧。”典型的恶霸,别说这屋子是暮雪的,就算是我的,我也不能把暮雪的客人丢在门外呀。简直是趁火打劫!
我深吸了一口气,拉开门,很平静的对暮雪说“姐姐,你师兄说的对,我被他的英俊潇洒震惊了,”再吸一口气,道,“请二位里面聊!我去准备茶点。”然后飞也似地逃到了隔壁的小厨房。匆匆忙忙煎了一壶茶端过去,暮雪还在啧啧瓜瓜地和某人说话,某人则坐在床上充当二大爷。
见我端过茶去,从床上很体贴似的接过来,“美人,真是辛苦了!”那比女人还女人的声音听得我简直要死去才好。我死命的蹭着被他趁机拉了一把的手,逃离了那个恐怖的房间,说实话,我真怕暮雪会把我杀了,毕竟还要靠她给我治病呀。
“师兄,人家刚刚跟你说的话你听了没有?”我走到窗户下面的时候,暮雪的无比娇慵的撒娇声传入了我的耳际。我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逃到了土坪外的树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