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11点钟的时候,诗琪接到男友的电话,问她大概什么时候回家。她抬眼看了下办公室,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她叹了口气,也想回去了,毕竟是周五晚上。但是她今天需要把明天的工作计划先列出来。
下午的时候,老板给她打电话,要她出一个事件驱动投资产品的app demo,说要像国外的kensho一样。他说大老板对这个很感兴趣。至于具体怎么做,他还没想好,他要诗琪先规划一下,安排一些人明天加班,他会加入一起做这个东西。
她刚刚处理完今天的一个紧急需求,一整天手忙脚乱的,到现在,突然放松下来,头还有点懵。她打开一个空白文档,准备写她的计划。老板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正是她处理紧急需求焦头烂额的时候,到现在,除了记得他说kensho和周三汇报,其余的话怎么都想不起来。诗琪内心有些烦躁,跟男友说话也有些敷衍,嗯嗯啊啊了一会儿,就打发他赶紧挂电话睡觉,她还有一摊事没开始做呢。
她开始上网查kensho的资料。她之前听都没听说过这个东西。本来这个现在团队是做大数据风控,做得正是风生水起,他们的风险信号和风险模型已经应用到十多家子公司,银行项目的一期也即将上线,可以预见的是,今年会有几千万的收入。几千万对公司来说没什么了不起,但作为科技公司,各个部门都在疯狂烧钱,他们可以早早实现技术盈利,足以让他们今年在所有团队中脱颖而出。团队里的人每天都在优化信号,优化模型,处理各家子公司的反馈,大家都过得很充实。但最近老板总是尝试做一些其他事情,频频揽下一些之前没有接触过的事情。包括这个事件驱动的产品。
诗琪知道他的焦虑,他说过,做风控的风险最不可控,做得好的时候藉籍无名,但要是一旦出了什么错漏,就要负主要责任。尤其是现在他们站在大数据风控的风口,花掉了不少预算,出了不少风头,也吹过不少牛。如果真的有天有出事的公司没有被筛出来,造成了公司的损失,他们就很难交代了。所以老板此时谋划一个备选的方向,也不无道理。
她的老板,暴先生,坚信什么事都可以在三天之内完成。诗琪都可以脑补他在大老板面前信誓旦旦的承诺,会在三天内出一个产品demo。定在了下周三汇报,中间有一个周末,已经算是给了诗琪额外的宽恕,她感恩戴德。
收到老板的指示以后,下午她与产品和开发团队开了一个会。他们承诺会分给诗琪一个设计和一个前端。做一个简单的APP demo,不需要后端,只需要给前端一个设计稿,告诉他页面的交互逻辑,再把样例数据交给他就可以了。但是,前端小哥说他需要一整天的事件,所以最晚在周一晚上需要吧这些都准备好。而设计那边,需要诗琪给她一个页面的初稿,看到初稿之后的复杂程度才能确定需要多少时间画出设计稿。诗琪盘算着,明天完成初稿和一部分的样例数据,让设计师周日来加班,这样两天的时间应该足够她完成。
诗琪查到了,kensho是美国的一家金融科技公司,研发了一个事件驱动的金融产品,可以帮助人们查到某件事情的相关事件,比如发生恐怖袭击之后,大概率之后会发生什么,哪个板块的股票会涨。这种就是基于大数据的统计分析,但是老板们看到这个就很感兴趣,因为人们都想预测未来。诗琪自己脑子里就经常做梦可以有哪怕预知未来1分钟的超能力,那样她就可以在股市上实现财富自由了。老板们的诉求显然比诗琪的高级很多,他们想知道在遇到突发事件时候,对未来会有什么影响,如果能准确预料到这种影响并能在其中赚上一笔,那就太好不过了。
她联系了设计师周日来公司,又在工作群里发动所有实习生明天上午10点来到公司。因为她想到做这个事情肯定需要很多人力投入。因为Kensho涉及到,总结历史事件的规律,比如说发生了地震以后,有多大概率会引发别的事情。他们的数据库没有这种数据,所以只能在新闻中人工寻找。除了看新闻,应该也需要人读研报,查数据。这是真真的“人力智能”啊,诗琪在心里自嘲。
她看了眼手机,有五六个人承诺明天可以过来。
蛮好,这样应该是够了的。诗琪心想。
整理完查到的资料,诗琪草草列了个大纲,又给明天要加班的同事发了个邮件,交代好分工。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2 点。还好去年来这边上班的时候机智,在公司对面租了房子,出公司门过了个马路就到,这是一个80年代的老公房,40几个平方的一室一厅,月租却要花掉6000多,当时男友不同意,因为这个地方离他上班的地点要一个小时车程。后来诗琪还是说服了他,因为诗琪问他,那我晚上加班后,你愿意来公司接我吗?
回到家,男友已经睡了。诗琪蹑手蹑脚的开灯,洗漱完躺在床上。看看手机,没有新增的消息,长舒一口气,今天终于结束了,她订好第二天的闹钟,开心的刷了两条微博,很快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诗琪9点半来到办公室。看到蒋琳在座位上,蒋琳一只手拿着她的早餐,一手拿着手机漫不经心的刷。
诗琪笑,这个团队能人辈出,各有各生存的本事。但她最欣赏的,就是蒋琳。她刚从银行项目回来,期间的遭遇,诗琪听到都心惊肉跳,但她只是崩溃了一下,过会儿就好了。好像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在她心里留下痕迹。这会儿,她懒散的坐在她面前,鞋穿一半,挂在脚上晃。没有化妆,气色也好得不得了。这哪是死里逃生回来的,分明像刚度了个假。
蒋琳看到诗琪,赶紧招呼她过来,寒暄了一阵。她表示刚回到上海,也没什么事情,正好过来搭把手。诗琪感谢,问她项目的进展,蒋琳摆摆手说:“银行项目对我来说,就是结项。暴先生告诉我,无论后续怎么发展,我都不用再参与了。”
实习生们也陆续到了,诗琪按照昨天制定的计划给他们安排了工作。她自己频频看表,希望暴先生早点过来,毕竟她对自己的方案不是很有信心。但快一个小时过去了,诗琪还是没看到人,她开始怀疑她昨天是听错了。于是她安排实习生按照她给的计划开始干活。
快到中午的时候,诗琪听到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抬眼看,暴先生过来了,旁边是安娜,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走进办公室。安娜手里拎着一大包零食。这时候是五月初的天气,外头还有些凉气。诗琪怕冷,还穿着一件薄外套。而安娜,已经穿上了件露肩露脐衬衫,黑色短裤,脚下踩着一双黑色过膝长靴。由于鞋跟太高了,她走起来肚皮凸起,一顿一顿的,远看起来像是一只螳螂走过来。她跟蒋琳对视了一下,两个人开始促狭的笑起来。
“你们俩笑得这么猥琐,说什么呢?”安娜大老远的问。
“没什么。”诗琪回答。
“到底笑什么嘛。”安娜小跑过来,到她身边,穷追不舍。
诗琪只好回答:“这个天气,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不冷啊,”安娜说:“外面可热啦。”
“那你穿这么厚的靴子脚不出汗吗?”
安娜的笑僵在脸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的站了几秒钟,随后讪讪的回到自己位子上。
暴先生打开一包零食,抓起一把塞进嘴里,边嚼边问诗琪:“做的怎么样了。”
诗琪刚要回答,被他打断:“所有人,去会议室。”
大家在会议室坐定,暴先生开口:“好了,现在说吧。”
诗琪刚说了一会儿,就发现暴先生表情有些异样,但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继续说完。
等到说完,暴先生丢到嘴里一只薯片,转头问安娜:“你觉得他们的思路对吗?”
安娜抬头:“我觉得不太对。”
暴先生转过头,盯着诗琪的眼睛:“我觉得你刚才说的,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诗琪对这句话已经习以为常,随即问:“是哪里不对了。”
“没有一个字是对的!”暴先生啪的一声把零食摔在桌子上,对着诗琪大吼,把周围的实习生吓得一个激灵。
诗琪也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什么,她盯着暴先生的眼睛,等着他平复下来。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过了一会儿,暴先生终于挨不住,开始讲:“安娜,你来说说,诗琪哪里做的不对。”
安娜开始支支吾吾,嗯......我觉得吧,这个缺少逻辑性,就比如......嗯......诗琪听着,在内心翻起白眼,但她知道这就是她的作用。这一会儿,暴先生已经有了时间整理自己的思路,他做了个手势打断安娜,问诗琪:“安娜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没有。”
“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
“做一个类似kensho的投资类事件驱动工具。”诗琪答。
“你用过kensho吗?”
“没有。”
“你调研过市场上相似的竞品吗?”
“有的,我这边找到两个。”
“你都有用过吗?”
“没来得及。”
“你他妈都没有用过在这里带着这么多人瞎做个屁啊!”暴先生气得开始拍桌子。
诗琪有点不耐烦:“那要怎么办呢,我跟这些产品的供应商都联系过了,之前有合作的,需要像总部审批,最快也要一周试用才能到位。还有之前没有接触的,根本就没有回复。我只能把我们现在能找到的资料收集起来,推测着应该怎么做,要么怎么办啊,等着么?”
诗琪看到暴先生脸涨得通红,好像下一秒就会爆炸。他闭上眼,停顿了一会儿,看起来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你他妈把你找到的资料,一件一件说给我听。”
于是诗琪把昨晚临时在网上找的材料一一展示给他。他看完之后,沉默了一下,眉目缓和了不少,想来是找到了些思路。他说:“我来说一下我的想法,我们要做一个事件驱动的产品。首先,我们要提取事件,这个事件需要在历史上出现多次,这个样子才有统计意义;第二,要提取这个事件的影响事件,比如事件发生之后,未来一周,一个月,三个月后会有多大概率发生什么事,这个是老板关心的东西;第三,提取指标,事件要对主要的宏观市场指标或者市场指数有影响;第四,要挂钩到底层资产,到底这个事情发生了,我们要买什么,卖什么,这样这个产品才会有价值,老板才会注意到。”
诗琪点点头,暴先生说的确实比她讲的有道理。
“这样,我建议分两队人。”暴先生接着说:“第一队做提取事件和提取指标,挂钩底层资产等到事件和指标确定再说;另一队人画页面,这个确定下来,知道最后长成什么样子,后面才可以填数据。诗琪和安娜,你们两个画页面;蒋琳,你负责带着剩下的人做提取事件和指标。”
大家连连点头。暴先生对自己的安排也很满意,眼看着午饭的时间到了。他招呼大家去吃午饭。诗琪暗自叹气,之前安排的工作都要推翻。想来今天又要熬到很晚了。
午饭之后,大家开始按照计划推进各自的工作。诗琪和安娜负责画demo的页面,她们两个先在纸上画,画好了之后给暴先生看。暴先生本人没有什么事,百无聊赖的刷起了手机,看到好玩的就说出来逗大家。然后每隔10分钟催促一下大家,弄好了没。
蒋琳这边开始带人头脑风暴,确定事件。有人先提出恐怖事件,但较大规模的恐怖袭击在历史上发生的频率不高,小的属于区域性事件,对主要价格指数的影响有限;有人说金融危机,又有人反驳说金融危机被讨论的次数太多,讲不出什么新奇的故事;还有人提出流感,这个发生的频率高很多,但开始时间难以界定,这样会影响后面价格指数时间区间的选取。还有人提出王室结婚,朝鲜导弹试射,川普发推等等,但都因为后面步骤实施的困难被一一否决。
实习生们被逼的很难受,觉得自己的灵感已经被榨干,暴先生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后来又有人提出是不是自下而上思考会好一点,因为最后要落实到投资标的上,比如说A股。可能选一些会影响A股的事件会好一些,还有人提出,这个事件最好可以量化。然后大家继续讨论,最后选出人民币贬值,原油价格波动。
“再加上一个上海房价上涨。”暴先生补充。
虽然跟之前开脑洞的想法相比,这几个选择无趣了些,但是大家已经开始拖鞋,想尽早开始工作就好。蒋琳开始给五个实习生分工,其中三个分别找这三个事件在历史上发生的事件,然后再在新闻中查找每段时间之后发生的事件;一个人负责在数据库中找价格指数,把每个事件发生之后一天,一周,一个月变化大的指数筛选出来;还有一个人找研究报告,从研报中提取出这三件事对市场的影响分析,研报中的逻辑相对来讲有业务价值,可以对新闻和数据当中找出来的信息做个校验。分工好之后,大家就各自干活。
于此同时,诗琪和安娜画页面也不是进行的很顺利。
安娜刚花了一个搜索框,就被暴先生骂:“老板要是随便搜,出不来结果,怎么办?”
“可以把这个搜索框禁掉,不让人搜啊。”安娜辩解。
“既然没有用你放这么个东西干嘛,所有放在页面上的东西必须要有用!”
诗琪画得倒是没有什么硬伤,但也频频被暴先生骂,一会儿是太丑,一会儿是信息量太少,放多了东西又被骂太挤,在手机上看眼睛要瞎了;把所有信息平铺说没有信息的穿透性,加上层层展开的逻辑,用户的操作步骤又太多......
诗琪一一应下,没想到平时用的APP看起来如此简单。但轮到自己设计的时候,竟然这么困难。
诗琪和安娜都画了几个版本,但没有一个能让暴先生满意的,都觉得缺了些什么。眼看就到了晚饭的时间,蒋琳那边也进度缓慢,除了取数据的实习生早早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其他人找到的东西都很有限。总之,大家离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还差了很远。
暴先生丧失耐心,开始大骂安娜。质问她一下午的时间都做了什么,有什么产出。说她一下午工作都不在状态,为什么几张图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做不好。
安娜试图辩解。暴先生直接把手中的水摔到地上,大声呵斥她,让她滚。
暴先生明显是指桑骂槐,大家都听得懂。实习生们都吓坏了,尤其是有的实习生才来了不到一周,可能人生中都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蒋琳和诗琪倒是很平静,想着等他骂完,就可以吃饭去了。
5分钟后,暴先生便恢复正常,提出请大家一起吃饭。但实习生们都不敢去,纷纷表示自己随便吃一点,可以早早回来继续工作。
暴先生从不认为自己的情绪管理有问题,他说这是他的管理风格,实习生们接受不了是他们自己的抗压能力不合格。诗琪有的时候觉得,这也怪她们几个平时对他脾气的纵容。一年前,暴先生的脾气可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暴躁。
吃饭时候,暴先生接到一个电话,听起来好像是S市的项目出了些问题。果然,挂断电话,暴先生说要去趟S市。
安娜立马激动:“什么时候去呀?”
暴先生说,周一需要到,他打算周日就过去,准备一下。
“那需要我们去吗?”安娜满脸期待,刚才挨骂的事在她的脸上已经显露不出任何痕迹。
暴先生看着她:“可以啊。”
“但是诗琪你主要负责这个demo的事情,应该走不开的是吧。”
“应该是的。”诗琪点头。
“好啊,那我们现在可以订票了。”安娜快乐的拉住暴先生的衣角。暴先生点点头,两个人一起看票。
诗琪一脸无可奈何,抬眼看蒋琳,正在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他们回去的时候,实习生们都已经在了。诗琪有些同情这些实习生,他们都是她面试进来的,都是理工科背景,并不了解什么金融知识。让他们在新闻中提取传导事件,只能是暴力的按照新闻发布的时间筛选,找到的东西常常不着边际,很难归纳成什么有意义的统计事件。看研报的同学也很吃力,明显是在勉强自己,看完仍是懵懵懂懂,总结出的东西一听就是错的。此刻他们已经在这个屋子里闷了一天,神态萎靡,再这么折腾几天,可能这几个人都留不下了。
过了一会儿,暴先生准备回家收拾东西。他走之后半个小时,安娜也找借口离开了,走的时候还把她画在纸上的草稿带走了。
蒋琳对着她的背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忍不住开始吐槽:“所以她这一天,除了吃和聊天,还做了些什么。看来暴先生骂她真是没冤枉了她。”
实习生在他俩走后也轻松了很多,纷纷表示受到了工作和精神的双重摧残。诗琪和蒋琳这个时候只能为老板开脱,说他并不是针对他们。他们梳理了一下他们目前做好的东西,觉得在今天无法完成三个事件,不如所有人集中精力先把一个事件的故事讲通。这样也不算是毫无产出。
到了十一点钟,大家把关于上海房价的事件数据准备好,诗琪也重新画完了一版页面。他们把东西交上去以后,乐观的想。如果按照这个进度,明天补充完其他两个时间的数据,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应该能早点回家。
十分钟以后,诗琪看到暴先生在群里说,做的东西全都是错的,明天全部重做。
诗琪不理解,自己这部分是在他走后重新画的,他觉得做错了,这个她可以理解。但实习生的工作是他从下午就一直盯着的,按部就班的执行,怎么也都错了呢。她打电话给暴先生要问清楚,但尝试了好几次,他都不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