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安娜,诗琪和Paris tech女生都去S市出差,这张桌子就剩下邱安,蒋琳和暴先生。暴先生接到一个电话,挂了电话后,盯着邱安看了好一会儿。邱安察觉到,问他是有什么事儿。暴先生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你PPT画得怎么样?”
“挺好的吧......”邱安有些迟疑。
“你说的挺好是指在学校里做presentation,一个标题,一段话,贴个表格,加几个公式那种吗?”
“我还会加个好看的模板,”邱安辩解:“我之前工作的时候,有一些报告也是用PPT做的。”
“就是那种已经有固定模板,往里面更新数据那种是吗?”
“是的。”
暴先生瞪大眼睛,两只眉毛跳到天上,一副夸张的无可救药的表情,随即长叹一口气,说:“来吧,让我给你上一堂课,PPT火箭速成!上完这堂课,你的PPT水平就从地上“嗖”的一下,上升到professional的高度。”他转头叫上蒋琳:“你也过来,你的PPT功力也要提升,把新来的几个实习生也叫上。”蒋琳连连称是,大家一起进了会议室。
“我先给你们交代一下背景。”暴先生说:“费总要在下周的大数据行业峰会上做一个关于大数据风控的演讲,需要准备一个关于大数据在企业风控上应用和成果的汇报材料,让我们整合一下我们大数据风控能力,做一个PPT。另外,费总那边还有一个知识图谱团队做关联风险,也是风控的一部分,所以要把他们的东西也加进来。我这里发给你们两份材料,一个是之前项目的进展汇报,一个是知识图谱的介绍资料,我们就是要把两个材料整合在一起,讲一个故事,听起来很简单吧。”
“确实很简单,”暴先生接着说:“但看你们经验不足,我给你们展示下安娜以前做的PPT,你们如果可以达到这种水平,就可以了。”暴先生打开了一份材料,一页一页的点评。
其实邱安觉得不怎么样,颜色太多,饱和度太高,文字散乱,一眼不知道该看哪里。只有在他讲的时候,才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一出口确实:“做的好好看哦。”自己都被自己虚伪吓了一跳。
“好了,大致就是这样。你们每个人先整理出一个故事线和每页大致放什么东西,我20分钟之后回来。”暴先生说。
邱安花了15分钟才把那两份材料看了一遍,觉得也没有完全看懂。在最后的5分钟只好吧两份文档合在一起,把觉得无用的删掉,调整了下顺序。
暴先生回来之后,把大家的故事线挨个数落了一遍,看到邱安的版本,又是刚才那副无可救药的表情:“你这就是把两份PPT合在一起,没有任何added value,我也没有看到你的任何思考。如果这是个实习生做的,我还勉强原谅,你这是不想干了是吗?”邱安泄气:“我无可辩解,我现在的脑子确实是糊的。”
“看来还是需要我亲自上阵。”暴先生非但没有生气,倒是有些洋洋自得:“那我说说我的思路。首先,我们要介绍下背景,我们这个大数据风控解决方案是集团需求和子公司需求的共同产物,子公司和集团分别有什么风控需求,这个就需要知道他们的投资流程中需要风控的环节,比如投前审批,投后和资产清收,在这些环节下,我们的风控能帮到他们哪些。然后下一步我们再详细讲讲我们的风控模型和成果,是流程简化,还是结果提升,放个前后对比,最后再举个实例。”
暴先生一口气说完,邱安打字记笔记的速度完全追不上他的语速,只是胡乱的敲了一些关键字。
“是不是觉得这才像个故事?”暴先生问。邱安连连点头。
“是不是觉得自己刚才做的东西就是一坨shit。”暴先生接着追问。
邱安虽然不喜欢这个说法,但也无法辩驳,只能答应着。
暴先生心满意足的咯咯笑,足足笑了有10秒钟,以至于让邱安觉得,刚才让他们准备的那20分钟,就是他故意为之,为了衬托他的演讲。
“好了,你们就照着这个思路开始画,我一个小时之后再回来。”暴先生说完又离开了。
他们每个人刚才都只记了只言片语,都凑在一起也凑不齐一个完整的故事线。他们只能先分工,邱安得到自己的一部分开始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这时候,她觉得方才对安娜的评价有点苛刻,事情做起来总比评价要难得多。
一个小时以后,邱安只是笨拙的画出一张图。暴先生看一眼,直接气笑了。
他看起来今天心情不错,只是嘲笑她画得丑,然后动员大伙在网上找好看的模板,以提高邱安的审美。邱安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也无奈自己实力不足。每个人找到以后,大家再点评一番,就这样说说笑笑,插科打诨的混到了下班。
第二天,蒋琳外出培训,暴先生开会一天不见踪影。邱安被诗琪拉住做了一天她在项目上的事情,她很开心,这样就可以暂时不用理会那个PPT了。有那么一会儿,她心里隐隐觉得的应该开始画,于是打开了昨天的草稿。一看到它,她就想到昨天的嘲笑,愁眉苦脸地在脑子里搜罗了好一阵,昨天记下的东西又忘了一些。想到蒋琳也不在,也不能给自己提供些建议。面对着空白的页面,她的脑子也一片空白,发了好一会儿呆后,她又默默关上了这个文档。
到了下午5点,暴先生才回来,见到邱安,第一句话就问:“PPT做完了没?”
“还没。”
“做了多少,五成,八成?”暴先生问。
“还没开始......”邱安知道自己要完了。
果然,暴先生恶狠狠的盯着她,脸涨得通红,一字一顿的问:“那你这一天都在干什么。”
“诗琪交代我做一些项目上的事情......”邱安怯怯的答。
暴先生瞪了她一眼,并没有小期。跟着在办公室大吼:“其他人呢,我的PPT呢?”
没有人敢吱声,办公室又一次陷入了那种令人憋闷的低气压。
邱安用余光看到暴先生气呼呼地坐下,好像是在写邮件,敲键盘的声音像是要把按键砸烂,待到他停下,果然收到了他的邮件。
“我一再强调,PPT是最高优先级!你们谁今天让他们做别的事都滚出来!!!”这封邮件发给了安娜,诗琪,蒋琳还有他们剩下的人。
邱安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但没想到他竟然采取这样指桑骂槐的方式,他的这种操作让她极度不适。邱安想起蒋琳跟自己讲过的,他不直接对新人发火,原来是让别人代自己艾玛。过了一会儿,诗琪发来信息,追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事,邱安更满是愧疚。跟诗琪解释完,诗琪便打电话到暴先生那。暴先生对她一通大吼大叫,震得邱安脑子发懵,想到自己刚才在暴先生面前的辩解,是十足十的推脱,这让自己羞愧难当。
暴先生骂完了以后,气消了一些,重新把大家叫到会议室:“我刚才有些激动,不好意思,但我确实很生气,这么简单的东西怎么可以到现在毫无进展!我刚刚检讨了下我自己,可能是因为我交代工作没有很明确。所以现在,我任命邱安为PPT大队长,你们都听她指挥,然后周末回去好好想想,到周一下班前我要看到成品。”
邱安有些紧张:“老板,在正常情况下,做这个预期需要多少时间?”
“如果换做安娜和诗琪,我不会给他们超过两个小时。”暴先生盯着邱安的眼睛,眼神里全是挑衅。
邱安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她告诫自己,眼前的这个挑战,她一定要趟过去。
下班之后,她还是忍不住跟闺蜜抱怨。闺蜜跟她讲,这件事确实是她搞砸了。她让她赶紧去书店买一本《金字塔原理》,并让她趁这个周末突击一下PPT技能。邱安照做,当天看书看到了凌晨3点多,里面关于如何组织故事线和行文结构,看后觉得受益匪浅;但合上书,想要联系起现在做的事情,一时脑子又是一片空......不过她又回想到白天在公司的场景,哪怕只是一个念头闪过,邱安就羞愧难当。她在那根空白的文档上画画涂涂,草草画了一版,以看窗外,天已经亮了。
邱安决定,在周末要独自完成这份PPT,虽然她在周一的时候可以请实习生帮忙,但经过一个晚上的纠结,她发现,如果自己的脑子里没有清晰的概念,请更多的人帮忙只是添乱。
闺蜜约了她中午吃饭,看她实在可怜,答应给她提一点意见。吃好饭,她们回到了邱安的公司。
这天她们组没有人在加班,只有隔壁组有三四个人在。闺蜜先是翻了一遍邱安的初稿,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完之后讲:“你这个故事线我觉得可以看得懂,可以先按照这个路线画,但在其他方面,还是存在不少问题的。”
闺蜜一页一页的跟邱安过出现的问题,有的是表达逻辑不清晰,有的是信息量太少,无法支持论点,有的是信息有重复,有的是文字表述有问题,然后每一页都有各种各样的格式问题,句句针针见血,邱安心悦诚服。
“ok,我明白了,基本上是要重做了。”邱安有点泄气。
“我觉得就工作量来讲,还好,你可以用这个周末好好锻炼一下。”
她又教给她一些技巧和注意事项,比如怎么使用母版,一些组合,拆分的快捷键。告诫她要一丝不苟的对其,数据分析要突出显示自己要表达的结论,邱安一一记下,然后闺蜜就离开了。这时是下午四点。
邱安打开了一个新文档,从母版开始编辑,再对照之前闺蜜给的意见,一页一页的重画。再一抬眼,天已经暗下来。
她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活动了下,决定晚上不吃饭了。她下楼,去自动贩卖机挑了点零食,想赶快在今天把这个麻烦结掉。
在电梯里,邱安遇到隔壁组吃饭回来的同事,邱安打了声招呼。
“你们组就你一个人加班啊。”其中一个卷头发的人回应了她。
“也不是必要的啦,我要完成一份材料,周末先做一些,心里有个底。”邱安解释。
“看看人家的主观能动性,你们要学着点。”那个人跟其他人讲,那些人连连点头。
一听这个人就是他们的领导,邱安心想,资本家们都是一副嘴脸。
邱安回到座位,往嘴里塞了一口零食,继续画。他没有预料到,要把一页填满,而且有力支撑标题的论点,且不能杂乱,是如此需要消耗脑力的一件事。邱安在白纸上涂涂画画,很快自己的脑子就像纸上的图一样混乱。她转而去调其他页面的格式,这也是令人头痛的一件事,有的时候一根线什么颜色,或粗或细,或虚或实,都要耗费很多时间。想到那天会上他们对自己的嘲笑,邱安心中恨恨的想,自己来自欧洲,至少在审美上,绝对不能在美国回来的同事前丢人。
“做怎么样啦?”邱安察觉到身边有人。她抬头看,是刚才在电梯里说话那人,一只手拿着一个袋子,另一只手里拿着一瓶水,示意她拿着。
“谢谢!”邱安接过水,叹了口气:“进度缓慢。”
那人看了一眼邱安的屏幕,推了下眼镜:“暴先生又要做汇报?”
“不是他,说是费总要拿去做汇报。”
“那就你一个人做这个?”
“没有啦,”邱安说:“周一还有其他同事帮忙一起做,我先打个初稿。”
“哦,那既然不紧急,早点回家吧,这么晚了。”
“好的,谢谢。”邱安说:“那你们呢,快好了吗?”
“差不多了,那我先回去了!”
隔壁组的人在10点多的时候离开了办公室,看到邱安还在,吃了一惊。邱安跟他们解释,自己刚刚找到些灵感,还要再待一会儿。他们起哄,赞邱安敬业,然后关掉了他们那片区域的灯,走去电梯那边。
灯关掉之后,邱安觉得她周边也昏暗了不少,但也懒得站起来去加开几盏灯,于是继续埋头画她的PPT。刚写了两个字,她听到开灯的声音,周边瞬间明晃晃如白昼,她抬看头,还是刚才那个人。站在开关旁边,正尝试着不同的开关组合。邱安怔怔的看着他,他是特意转回来帮我开灯吗?
“这样好一点吗?”他询问邱安。
“有点太亮了。”
他关掉了一个:“这样呢?”
“完美!谢谢!”
“你加油!我们走啦!”他对邱安笑了笑,然后加入他的同事,一起走进电梯。
邱安感到内心暖暖的,她发现自己时常会被一些微小的善意举动所感动。她留意着窗外的动静,听到他们在楼下道别,人相继离开,直到周边又恢复了寂静,才把思绪收回来。她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了一会儿,这种感觉有点熟悉。她想起之前还在读书的时候,有一次她顶着风雨去西区看《come far away》,回到家已是半夜,内心还激动不已。她第二天有个作业要交,但是她又冷又饿,脑子里还全是剧情,完全没有心情写。于是她拿起电脑,去外面找东西吃。她跑了两个街区,才看到一家小酒馆,看上去不吵不闹,还有人在吃东西,于是赶紧钻进去。邱安坐下之后被告知,他们的主厨已经下班了,只能喝酒了。邱安失望,说她要赶ddl,不能喝酒。服务生说他们有无酒精的饮料,不然的话,热巧克力也是有的,邱安说太好了,就要一杯热巧克力。然后脱下外套,打开电脑,开始写她的作业。服务生给她端上巧克力的时候,还送给她一碟小零食,说送给她补充能量。邱安很开心,在这凄风苦雨的天气,喝上一口热巧克力,配上一块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油炸小零食,她觉得身心都暖和了过来。她写了一个多小时,她的饮料和零食都已吃完,店里只剩下零星几个顾客。她感到有些冷,披上了自己的外套,招呼服务生小哥,又叫了一杯巧克力。服务生小哥看到她吃光的零食,笑着问她,你还饿吗,需要再给你做一份零食吗,邱安连连点头。他笑着说好,然后说你看起来有点冷,我带你换个离暖气近一些的位置,然后引她换到另一个座位。邱安在新的位置坐下,服务生小哥在她对面蹲下,把手放在暖气的出风口,确认地点点头,说是好的。然后他抬头,问邱安,你能感受到暖风吗。邱安在这一刻,感觉自己心动了一下。可能因为他友善而关切的微笑,也可能是离乡这么久以来,难得受到这么体贴的照顾。邱安在那一刻就确信,这个瞬间,她会记很久。到今天,这位英国小哥的脸在邱安的记忆中已经模糊,只记得他修长的背影和一头蓬松的卷发。但以后凡是遇到冷冷的阴雨天,手中有一杯热巧克力的时候,邱安总会想起那个晚上。当然那天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休息的间隙,在转头看窗外又转回头的瞬间,她总会寻找他,看着他走来走去,坐在高脚凳上跟同事聊天,要不是眼前有个ddl等着她,她真的有向前搭讪的冲动,但是她最后还是打消了自己这种想法。只是以后路过这家酒馆的时候,都忍不住要张望一下。
邱安追问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这件事,今天没有风雨,反而是炎热的夏天,办公室开着空调,但还是习惯将窗户开一个缝隙,让外面的空气进来一点,她的身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她边抓痒边想,可能是今天这个人的体贴,或者是他的卷头发和身材让她产生了相似的事件在她的生活中重复发生的错觉。邱安的眼前浮现出刚才那个人脸,头发卷卷的,一副圆框眼镜,脸又瘦又小,像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他是谁呢?名字叫什么呢?下周上班可要注意一下呢。
邱安在办公室,一待便到了4点钟。在过去这几个小时里,她写了个序言,填满了页面,推敲修改了页面中的文字,把某些页面的布局改了下,又统一了一下页面的风格。她从头到尾见识了一遍,这个版本她认为通顺了很多。做好的东西看起来非常的简单,她没想到这些看起来简单的东西,竟然耗费了自己24个小时。这时候,她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从周五到现在,她还没有睡过觉。一想到走回家还要十几分钟,她觉得浑身酸软,于是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
天亮的时候,邱安被阳光刺醒,她将邮件发了出去,回家继续睡觉。
睡到中午,邱安打开邮箱,暴先生回复了她,并抄送了组内所有人,夸邱安做的好。邱安想真是难得,她来这几天还没看到过暴先生夸人。她松了口气,感觉终于迈过一个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