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歌娇小的身子,尽数笼罩在他颀长身形投下的阴影中,只余一双大眼亮如星子。
萧寒潜低声笑起来,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给我做的那些衣裳好好收着,来看我时一并带给我。你要是闲着,我不介意你再给我多做几件。但也别累着自己。小狐狸,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
他压低的嗓音如醇厚美酒,带着醉人的暖意。
即使李英歌对他心无杂念,当下也不禁心起涟漪。
她想,只要萧寒潜愿意,他对一个人好能好到腻死人。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李英歌眼睫微眨,替萧寒潜拢了拢披风,软软道,“乾王哥哥,您保重。”
萧寒潜似乎很喜欢她这么喊他,即愉悦又满意地嗯了一声,俐落直起身,冲张枫打了个手势。
两人转眼间就消失在南花园的花木中。
李英歌再次感叹萧寒潜功夫了得。
谢妈妈将二人互动看在眼中,满心欢喜地上前抱起李英歌,笑道,“明天还要早起,回去睡吧?”
李英歌确实累了,闻言靠向谢妈妈的肩头。
眼风却扫过跟在后头的常青。
不知是不是吹了冷风,常青的表情十分僵硬。
李英歌眯了眯眼,掩嘴打着哈欠,收回了视线。
次日用过早膳,谢氏就带着李英歌往青玉观而去。
青玉观是皇家道观,到先帝时才对外开放,开放对象却不包括平民。
仅限于宗室,以及诸如李阁老府这样的高官望门。
这天不是初一、十五,李府一行倒也不打眼。
谢氏未免万一,尽量不带多余的人,只留谢妈妈随车服侍。
杨妈妈和常青就带着粗使婆子,坐在第二辆马车上。
李福带着护院和手下在前头开道。
一路轻车简行,很快就出了京城,驶上北郊的山道。
谢氏心知萧寒潜的人隐在暗处跟车,见青玉观近在眼前,就知道这一路没有异样。
谢妈妈却不管这些,只和谢氏商量,“难得带英哥儿出来一次,要是今天见不到无归道长,不如在青玉观多住两天?”
青玉观地位不同,观中的道士可不是能预约面见的。
谢氏点头,“皇家道观就是麻烦,里头的道士脸比天还大,见个面还得靠运气,收香油钱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这么清傲?进了青玉观你就去问问,实在不行就先住下。”
李英歌觉得谢氏真心霸气,但凡看不顺眼的,连带着皇家也敢排揎。
萧寒潜正藏在车内矮塌的暗格里呢!
李英歌看了眼说得兴起的谢氏和谢妈妈,默默摸了摸矮塌边缘。
手下却微微一震,马车猝然停了下来,随即响起嘈杂的人声。
谢氏面色一凛,皱眉喊李福,“怎么回事?”
李福的声音很快在窗边响起,“是二皇子妃的马车坏在了半道上。认出咱们马车上的李府徽记,就派了管事妈妈来问,想请夫人捎带二皇子妃一程。”
话音刚落,就听一管沉稳的女声道,“我们二皇子妃正要去青玉观打醮,可巧遇上了李夫人,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想来刚才的动静,就是这管事妈妈闹出来的。
话虽说得客气,却不容人拒绝。
这是占着二皇子妃的皇室身份。
谢氏心中大骂,对方直接拦车,就别怪她不服软,“方便是方便,只是小女体弱,我不敢留她单独在车里。不能亲迎二皇子妃上车,还请妈妈替我告个罪。”
然后就派出了谢妈妈。
那管事妈妈不以为杵,京里谁不知道谢氏是个暴脾气?
谢氏要是做低伏那才叫反常。
管事妈妈心中有事,被谢氏刺了一句眉头反而舒展开来,径自带谢妈妈去迎二皇子妃换车。
谢氏确是故意行事坦荡,不遮不掩。
她听着脚步声远去,就冷哼着低声道,“巧个屁!二皇子又不是穷得连辆好马车都用不起,偏偏赶着这个节骨眼坏了?我们李府向来和其他皇子都不亲近,就是二皇子妃来了,我也只当寻常内宅妇人交际。”
这话是说给萧寒潜听的。
她不管对方是敌是友,是否和萧寒潜的暗中布置有关,她只管照常行事。
谢氏骂得顺口,顺带鄙视了一下萧寒潜的嫡亲皇兄。
藏在暗格里的萧寒潜听得面色古怪,半晌才抬手,敲了敲暗格挡板。
这是让她们不用担心二皇子妃的突然出现。
谢氏挑眉,看向李英歌,“待会儿你别多话,只管乖乖待着。”
一回生两回熟,李英歌拿出暖帽戴上,抱着百鸟穿林的鎏金暖手炉上了矮塌,扯开绒毯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半靠在车壁上。
谢氏看得笑起来。
越是遇上突发情况,就越显出女儿的机敏来!
上次她带着李姝空降南花园,女儿毫不犹豫地将萧寒潜裹到了一床被子下,没有半点惊慌扭捏。
这次她对外提了句“小女体弱”,女儿就知道全副武装,装出副“体弱”的样子,顺带占着矮塌,紧紧压住萧寒潜藏身的暗格。
女儿这是真开窍了!
再想到女儿和萧寒潜这几日相处和睦,谢氏不由心情大好。
等外头报说二皇子妃驾到时,谢氏就放心迎了出去。
她敢说敢做,却不是无礼之人,她能拿话刺那管事妈妈,现在二皇子妃到了跟前,还是要出去露个脸。
谢氏踩上车辕就要行礼,“臣妇见过二皇子妃。”
“李夫人不必多礼。”二皇子妃抬手虚托了下,没让谢氏行礼,“是我唐突了,多谢李夫人援手。”
说完就再无他话,默然由管事妈妈扶着进了马车。
谢氏和谢妈妈紧随其后,马车重新驶动。
管事妈妈就解释道,“因怕阻了道路,我们的车和人都挪到了路旁树荫下。下人眼尖,远远就认出贵府徽记,这才冒然上前拦车。李夫人心善,李管家也是个能耐的,特意拨了个护院带着我们的人跟车。我代我们二皇子妃谢过李夫人了。”
谢氏不置可否,坐定矮塌旁,要扶李英歌见礼。
二皇子妃却摆手制止,看着李英歌微微出神。
管事妈妈见状暗暗皱眉,忙道,“早几天就听说李二小姐病了,可惜知道汪公公去贵府探望的时候已经晚了,不然我们二皇子妃也能随一份药材。瞧这气色,应该大好了吧?青玉观的道士医术不比玄术差,您这是带着李二小姐去求医问药?”
谢氏闻言哂笑,这管事妈妈倒是挺能扯的。
二皇子妃已是皇子妃,名义上是李英歌的嫡亲皇嫂,但李英歌辈分低又尚未嫁入乾王府,二皇子妃对李府不闻不问才是正理,没必要屈尊降贵。
这会儿放马后炮,是打算借着“偶遇”和送药材,正式和李府走动起来?
谢氏就看了二皇子妃一眼,口中道,“病去如抽丝,加上族里有些事,就想着来青玉观拜拜无量天尊,求个心安。因怕人多惊到小女,特意避开初一十五,定了今天打醮。没想到这北郊冷冷清清的,竟能遇到二皇子妃。”
她说起族中有事,暗指家中私事,倒让人不好深问。
管事妈妈就笑道,“我们二皇子妃和您一样,也是奔着求药去的。特意挑了今天这个人少的日子,要不怎么说赶巧呢?”
二皇子妃膝下无子,多年无所出,导致皇后都对这个亲自挑选的嫡亲儿媳有了不满。
这是来青玉观求子的?
谢氏没接话。
二皇子妃依旧愣愣的没作声。
谢氏见状,不由心生恻隐,看来外界传言二皇子妃嘴拙刻板,不得二皇子喜欢是真的。
一时也拿不准,二皇子妃这突然出现,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李英歌心中所想,和谢氏神同步了。
她前世就听说二皇子妃不得二皇子欢心,在府中地位甚至不如受宠的几个侍妾。
但她也知道,如果今生世事如旧的话,二皇子妃将在明年年底诞下嫡长子。
算算日子,难道真是今天来青玉观求子的成果?
李英歌就仗着人小年幼,好奇而直接地打量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穿着月白褙子褐色马面裙,用料华贵样式却简单,衬着她二十出头的皮相,却显得老气,十分美也减成了六分美。
但五官秀丽,即使气质略显清冷,依旧是个实打实的冷美人。
二皇子是眼瞎了才看不上,还是仅因无子就践踏正妻的脸面?
李英歌心里五味杂陈。
她前世就是被袁家所害,以无所出为由被休弃。
其中苦楚,她感同身受。
此刻对着二皇子妃了无生气的样子,虽说不上同病相怜,但也无法直言安慰,告诉二皇子妃不用担心,孩子很快就会有的。
李英歌就抿着嘴,露出个友善的笑容。
她不掩饰眼中好奇,眼神清澈干净,笑起来又乖巧又可爱。
二皇子妃仿佛被她惊醒,愣怔的表情注入一丝活气,偏头对谢氏道,“我能抱抱李二小姐吗?”
这话突兀而无礼。
谢氏却没拒绝。
老话说多抱小孩子能借福气。
二皇子妃如果成亲就生子,孩子也有李英歌这般大了。
同为女子,谢氏看着空有尊荣的二皇子妃,只觉这也是个可怜人,就拉着李英歌的手递给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握着李英歌软软的小手,看她仰着小脸望着自己,说不出的讨喜可爱,忍不住倾身半抱着李英歌,语气十分柔和,“李二小姐真是乖巧。快别下塌,省得走了热气。”
说着似担心李英歌体弱怕冷,很快就放开李英歌,端坐在塌边,只牵着李英歌的手,笑看着她。
笑容不像之前那样礼貌而清冷,透着真心的欢喜。
谢氏暗暗点头,对二皇子妃有了几分好感。
到底将来是要做妯娌的,不论其他,谢氏倒是乐见李英歌和二皇子妃多接触。
李英歌又不是真的懵懂孩童,自然看得懂谢氏的态度,就顺势将暖手炉塞到二皇子妃手中,“我有暖帽和毯子,这暖手炉给您用,您捂捂手吧。”
谢氏笑得欣慰。
二皇子妃却是一怔,接过暖手炉的双手微微收紧,垂眼轻声道,“多谢李二小姐了。”
李英歌在心里皱眉。
她不过是递个手炉示好,二皇子妃竟似十分动容的样子,这日子是过得有多惨?
那管事妈妈也有些奇怪。
上车前后话说得不少,却不见对二皇子妃有多贴心。
李英歌瞥了眼管事妈妈,若有所思。
管事妈妈却接口道,“我们二皇子妃说得对,李二小姐真是乖巧。说起话来也软糯糯的,叫人听了就喜欢。等乾王殿下回京见着了,不知道得有多欢喜。李夫人真是教女有方。”
李英歌笑而不语。
这话实在逾矩。
谢妈妈收到谢氏的眼色,冷声道,“这位妈妈慎言。乾王殿下如何想,哪里是我们能非议的?你管不住嘴也就罢了,这耳朵也不太好使啊。什么软糯糯,我们小姐这几天只能吃少油的药膳,嘴里淡得发酸,这才轻言细语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软糯糯的,听着都嫌粘牙!”
谢妈妈借题发挥,提醒管事妈妈李英歌还体弱着呢,赶紧闭嘴别呱噪了。
管事妈妈脸色微僵,却不敢发作。
真论起来,二皇子还是个光头皇子,谢氏却是已封亲王的萧寒潜的岳母。
谢氏要打她的脸,她也只能干受着。
李英歌见二皇子妃没有出声维护,越发肯定管事妈妈的来历有鬼。
这管事妈妈出自二皇子府不会有假,但未必是二皇子妃的人。
果然那管事妈妈只瞥了眼二皇子妃,就假作听不懂谢妈妈的暗讽,微僵的脸色刚调整过来,就又想开口。
二皇子妃突然出声打断,“你少说两句。李夫人大度,你也要谨记客随主便的道理。”
这是李府的马车,可不是二皇子妃的马车。
二皇子妃声音清冷,却透着少有的严厉。
说罢就将暖手炉还给李英歌,恢复了之前的冷淡态度,闭眼靠着车厢壁假寐,单方面终止了两方不冷不热的交际。
管事妈妈见状嘴角翕合,最终低低告了声罪,规规矩矩地没再多话。
车厢内恢复了宁静。
李福在车窗边秉道,“夫人,已经到青玉观的山脚下了。大姑奶奶见夫人过了时辰没来,就派了人等在山脚下。我已经先让人给大姑奶奶送了口信,说一刻钟后就能和大姑奶奶汇合。上山的轿子也都安排好了。”
话音刚落,二皇子妃已睁眼起身,冲谢氏微微颔首,“耽误了李夫人的行程,是我的不是。多谢您了。”
说罢矮身先下了马车。
管事妈妈笑着找补道,“我们二皇子妃的性情如此,李夫人别介意。我们来时自备了轿子,想来后头的下人很快就会赶上来。就不多耽搁您了,您请自便。我陪着我们二皇子妃在这里等等,正好透口气歇歇脚。”
谢氏懒得理她,拜别二皇子妃后,就命谢妈妈抱着李英歌下车,带着杨妈妈和常青,径自由护院护着坐轿上山。
李福则带着车队和手下,从后山的车道上山。
车马扬尘而去。
管事妈妈的脸色徒然一松,低声道,“看来是二皇子殿下多心了。李二小姐生病,李夫人要去青玉观打醮祈福,件件都和我们打探的消息相符。李夫人的言行举止没有半点异常,还约了出嫁的姑奶奶一道打醮,李府要是和乾王殿下的失踪有关,李夫人一个内宅妇人,事关女儿未婚夫婿,哪里还能这样张扬自在?”
她以己度人,越说越肯定,“李府的车队也没有问题。否则二皇子殿下派来的暗卫,早就设法报到我这里来了”
二皇子妃垂着眼,不为所动地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管事妈妈抬眼看向二皇子妃,眼中闪过一丝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