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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海轮依然航行于大洋。

闻一多在船上这儿那儿走着,不难看出,他要寻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然而甲板上处处是人,多是去美国的形形色色的中国男女。他们几乎站满了舷边,又几乎皆是成双成对的,在他们撑着的五颜六色的遮阳伞下对拥斜抱,耳鬓厮磨,卿卿我我,遮阳伞下不时发出女子浮浪无忌的笑声……

闻一多又转回到了他的舱口——舱门关着,内中也发出女子的笑声和话语:“干什么呀你,放庄重些嘛!”

闻一多皱一皱眉,从舱口退开了。

闻一多绕向餐厅——在狭窄的过道里,一个将嘴唇涂得猩红的洋女子正吸烟,并将一条穿黑色透花丝袜的长腿斜伸出去,像一道栏杆似的挡住他的路。

闻一多用英语彬彬有礼地说:“女士,请让我过去。”

洋女子乜斜着他,噘起猩红的嘴唇,向他缓缓地吹去一缕青烟。

闻一多退后一步,瞪她片刻,转身明智地离开。

背后,洋女子用英语问:“支那青年,想陪我玩玩吗?”

闻一多的背影站住了。

洋女子:“我不要钱,我有的是钱,我不是妓女。”

闻一多用英语回答:“对于西方女人,我还分不清她们谁是妓女,而谁不是。你使我更难分清了!”

闻一多说完,加快了脚步。

闻一多在“哗啦哗啦”的麻将洗牌声中困惑地走着。

闻一多吃惊地站在餐厅门外,一眼望向里边,几乎每一张餐桌都被打麻将的男男女女占据了,“哗啦”声一阵阵噪耳。

闻一多望得有些发呆——那些西装革履的或身着长衫的中国男人,以及那些油头粉面穿旗袍裸双臂的中国女人,在麻将声中,呈现着一个民族优等人们的精神的没落和颓靡——而留声机正放着绵软的歌曲……

闻一多在心里默念:中国,我的国啊,我顶礼膜拜的东方文明啊,这一切不该是你的现实,不该是你精神的样子啊!

中国职员:“闻先生……”

闻一多猛省一下,缓缓转身,面前站着一名船上的中国职员和留着漂亮胡子的外国官员。

中国职员:“闻先生,这位是我们船上的二副华尔士先生,他看了您为我们船上的日报所画的速写,很欣赏,希望和您认识一下。”

闻一多礼貌地:“闻一多,中国清华学生,前往美国留学西方美术。”

华尔士主动伸出了一只手:“我也喜欢美术,尤其喜欢中国的山水画和书法。”

闻一多矜持了一下,握了握华尔士的手。

中国职员:“这是我们船上日报按标准开给您的润笔费,不成敬意,请您笑纳。”

闻一多:“美元就免了吧。我那也是闲来无事,画以自娱。独乐乐,莫如与人乐乐。若有人看了像华尔士先生一样开心一笑,我就很觉欣慰了。”

华尔士望中国职员,中国职员翻译闻一多的话。

华尔士对闻一多更有好感地问:“那么,您有什么需要我在船上特别关照的吗?如果有,对我将是很高兴的事。”

闻一多欲言又止。

中国职员:“华尔士先生是位待人很诚恳的美国人,我们船员都很尊敬他,闻先生有话直言无妨。”

闻一多:“我,我此刻最想发现一个安静的角落,好给我的朋友们写封信。”

中国职员翻译闻一多的话。

华尔士:“这个好办,跟我来。”

闻一多跟着华尔士走到了二副的专舱门口。

华尔士打开了门:“请。”

“这……”

华尔士坚持:“请吧!”

闻一多却之不恭,遂入。

“这纸、笔、墨水,您都可以用。您就坐在这里给您的朋友写信吧,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打扰您。”

华尔士说完,略弯下腰,离开并带上了门。

闻一多打量舱内,华尔士果然也是一个爱好绘画的美国人,贴在壁上的几幅海上速写证明了这一点。闻一多一幅幅欣赏着。

他的目光落回桌上,看到桌角一本旧《圣经》。闻一多以手轻抚《圣经》封面,不由想起当年在教堂做礼拜,受洗归主的一幕。

北京某教堂。

在优美的圣歌声中,闻一多、罗隆基、潘光旦、梁实秋等学子,接受洗礼。

闻一多目光虔诚地注视着耶稣像。

闻一多在心里默念:上帝啊,耶稣基督啊,请以你的仁慈,关爱我的同胞,关爱我的民族吧!从今天起,我将我的灵魂呈献给你了。

管风琴和圣歌声中,闻一多等学子一齐跪下,随着牧师轻声祷告。

闻一多等学子离开教堂,一个个心情愉快地走在路上。一同学略显激动:“从此,我们是有共同信仰的人了!我们的灵魂现在已经安置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了,这一种感觉真好啊!”

闻一多:“诸君,我有一个建议——将来,我们的儿女,如果他们也肯接受我们的信仰的话,我们都让他们做唱诗班的诗童好不好?”

罗隆基:“闻多,我猜想,你的宗教心理倾向,大约也是与诗不无关系吧?”

“是的。”

同学们皆站住,疑惑地望他。

“诗的真谛是美,宗教的真谛是善,而爱国思想的真谛是真——我今天接受了宗教的洗礼,真善美三方面,在我的灵魂里,就觉得实现了一种统一了。”

梁实秋:“什么是典型的完美主义者?闻多兄便是一个例子了!”

潘光旦:“连他的名字都具有完美主义者的意味!孔子曰:‘朝闻道,夕可死矣。’而他的名字偏偏要叫闻多!那你一生要死几次呀?闻多兄,求完美者而完美必不可得,我想替你改改名,在你的完美追求中,加进点与完美相对立的现实的成分!”

闻一多笑问:“那么,请潘兄指点迷津。”

潘光旦想了想:“就改作闻一多吧。一和多是反义的,是完美和现实的并存,于是完美才不是幻想,现实才有的放矢嘛!”

众人都说:“好!一字之差,其意深矣!”

“不管他自己同意不同意,我们就这么一致决定了吧!今后都叫他闻一多了。”

梁实秋:“你们真是强加于人啊!”

罗隆基:“时间是最厉害的,我敢说,要不了多久,闻一多先生自己就会乖乖地接受闻一多这个新名字的!时间即上帝,决定一切。”

闻一多笑道:“那我也要为潘兄改名字。‘檀’是老诚实在的意思,而我们的潘兄非一味的老诚……”

潘光旦:“哎呀呀,打住,请问我怎么不老诚了?”

闻一多:“你的年级,唯你一人拒不写悔过书,足见有时候你也是多么桀骜不驯。而且呢,‘檀’字是平声,说起来听起来又有些别扭!何不将‘光檀’改为‘光旦’,代表着一个光明的新开端,诸君说好不好?”

众人齐答:“好!”

潘光旦:“我怎么听着不那么好呢?光旦,人们会误以为是穷光蛋!”

罗隆基:“也这么决定了,有什么意见,自己以后和时间和上帝去理论吧!”

潘光旦无奈地笑笑。

闻一多轻轻放下《圣经》,缓缓坐下,摆正一张纸,拿起笔,蘸了蘸墨水,给梁实秋写了第一封回信。

实秋:我们这艘船已在海上航行了十五天了。这艘美国的远洋轮上物质的供奉奢华极了。但是十五天来,我的精神仍在莫大的压力下。周围连一个能与谈话的人都找不着。他们不但不能同你讲话,并且闹得你起坐不宁。走到这里是“麻雀”,走到那里又是“五百”;在甲板上散步他们双双对对地拦着你的路,想静坐一会儿他们就会扰乱你的思想。我刚上船时揣在心里的诗情,现在是几乎等于零了。到了日本海峡和神户之布引泷等胜地,我心里竟涌不出半句赞叹讴歌……

不是望见胜地一定得作诗,但是胜地若不能引起诗情,商店工厂还能吗?不独作诗的兴味没有,竟连作文的兴味也没有。只为船上的日报画了一幅写生。

我在船上读到了《创造》创刊号的一篇文章,中国之留日学生写的,题目是《最初之课》,诉说中国留学生在日本受到凌辱的感受。试想我起一种什么感想?同为黄种的日本人对我们中国人尚且如此,异种的美国人该当怎样呢?幸而船上有一位美国人二副华尔士先生,也是喜欢美术的人,因为我那一幅写生,竟对我相当友好,便更加使我坚定了这样的一种信念——艺术的女神,她以她的一双美的手,是可以将世界上一切民族一切国家爱她的人们的心,联结在一起的。

纽约港口,灯光如天上繁星,一身光辉的自由女神像渐近……

下了轮船,闻一多坐上了通往旧金山的大旅行车。一路上,草地、山脉、河流、峡谷、原始森林、美丽的村庄和幽静的小镇,沿途美景犹如一幅幅画卷令人目不暇接。

芝加哥已近在眼前。

汽车停在一幢小小的旅馆前,闻一多拎皮箱下了车,抬头望那岁月已久的英文牌匾。

从这一天起,清华学子闻一多,开始了他的美国留学生活。

小旅馆公共洗漱间,闻一多端着脸盆进入,却见一个水龙头哗哗流着水,不断从接满水的盆中溢出,而一名留学生站在那儿,口衔着牙刷发呆。

闻一多奇怪地看了一眼,走向另一水龙头接水洗脸。

他犹豫一下,走过去关上了水龙头,并说:“同学,你盆里的水早已满了。”

对方看他一眼,从口中拿下牙刷,放进了盆里。

“爱情就像这牙刷,你不刷牙,你的牙齿会变黄,会生牙病。可是牙刷对人的用处再大,谁又能够一生只用一支牙刷呢?”

闻一多:“对不起,我要上课去了。”

对方:“请别走。瞧,牙刷在人口中,它才有意义。牙刷浸在脸盆里,它还是有意义的东西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闻一多摇头,退身而出。

听到对方的自言自语:“偌大世界,连个能听懂我话的人都没有……”

小旅馆楼梯口,闻一多与洗漱间见到的那一名留学生同时走至;对方腋下夹着书本什么的,一套西服,领带系得中正,看去倒也是一位仪表堂堂的男子。

闻一多礼让地:“你先行。”

对方:“还是你先行。”

闻一多犹豫了一下,径自下楼。

对方:“等等。”

闻一多已走到了门口,转身;对方却没下楼,仍站在楼梯口那儿,朝下俯视着他。

闻一多:“叫我吗?”

对方点点头,大声地:“如果是爱情,你礼让还是抢先一步?”

闻一多一愕,随之看了一眼手表:“对不起,我也许要迟到了。”

闻一多匆匆出门。

芝加哥美术学院的一间教室里,学生们在完成着自己的油画作业——除了闻一多,其余皆白人男女生;而且,闻一多单独坐在教室的一侧,仿佛与另一侧的白人男女生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男性的白人教授也只在白人男女生间踱来踱去,不时驻足指点。仿佛他已经彻底忘了另一侧还有一名黄皮肤的中国学生,连看也不往闻一多那边看一眼。

而闻一多,也仿佛忘了教室中除他自己还有另外的人。

他画得那么专一,那么认真。下课的铃声响了,白人男女生纷纷离开画架,走出教室……

闻一多却像没有听见铃声,还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画着,画着。除了他,教室里只剩下教授了——他拿起桌上的画册夹于腋下,径直走向教室的门,他在门口站住,也许仅仅是由于好奇,终于向闻一多看了一眼。

闻一多的注意力全在画架上,没发觉教授在看他。教授收回目光,轻轻推门而出。

闻一多所住的小旅馆——小小的阁楼式房间里,闻一多面窗而坐,又在台灯的光照下写信;窗外是芝加哥千灯万盏的夜景。

实秋,我又有许多心情要写信向你诉说。美术学院在芝加哥最热闹的一条街——摩西根街,去学院必穿过这条街的街心。汽车的怒潮沸腾汹涌,须立候巡警的口笛咤住了车潮,有时竟须候十分钟才敢走过,不然没有不溺死在这陆地的波涛里的。在清华时,隆基同我谈话,常愁到了美国有一天定碾死在车轮下。我现在很欢喜地告诉他,我还能写信证明我还没有被碾死,但将来死不死我可不敢保证……

房门突然被推开,有一名留学生探进头大声地:“闻一多,快走,出事了!”

闻一多吃惊地回头,那名留学生:“咱们一名留学生被汽车轧死了,大家正在商议怎么处理他的后事!”

闻一多愣愣地站起。

那留学生说罢缩回头——门半掩半开。门外闪过人影和杂乱的脚步声,只言片语的议论声:

“唉,真惨,才到美国几个月。”

“他的家乡常州,那是多么平静少人的古县城呢!他太不适应芝加哥的热闹繁华了呀……”

“可叫人怎么忍心通知他的家里呢?”

闻一多再回转头看桌上——不知何时碰倒了墨水瓶,桌面上满是墨水,信纸浸在其中。

旅馆一楼小小的前厅。

聚拢着住在这里的男女中国留学生。

闻一多俯视着,手扶栏杆,无声地走下了楼梯。

留学生中一名召集人沉痛地:“死者不但是我们的同胞,而且是我们留美学子中的一员,在这异国他乡,他没有任何别的亲人。那么,我们便是他的亲人了,我们有义务为他举行一场体面的火化葬礼啊!”

众人沉默。有表情悲伤者;有冷漠者;更有事不关己,照旧与女生眉来眼去,趁机贴贴挨挨、捏捏握握者……

召集人:“我提议,为我们大不幸的同胞加同学,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以表达我们海外学子对同胞加同学的悲悯心怀……”

召集人的话还没说完,已有一名男留学生走到他跟前,打断他问:“可是,亲爱的同胞加同学,钱该放在哪呢?”

召集人怔了怔,左右四顾——于是他身后闪出一名双手捧着纸糊的募捐箱的女留学生。

召集人:“看我们已经做了一个募捐箱……”

男留学生从兜里掏出一个大皮夹,抽出两张美钞,揣回皮夹,双手分别用指尖捏着美钞,举示给众人看了看,分两次塞入了募捐箱,同时说:“五十美元,又五十美元,两个人的。”之后,矜傲地对召集人说,“我和沈小姐可以走了吧?”

召集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有那么点不知所措。

那男留学生:“诸位,恕不奉陪,我和沈小姐还要去看一场话剧。”

那男留学生说着,朝一名女留学生举手打了个响指,很绅士地一抬肘,女留学生飘至他身边,挽起了他的手臂。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女留学生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一串声响。

闻一多面向窗外默默沉思着。

一只手轻放在闻一多肩上,闻一多扭头一看,见是罗隆基。

“你什么时候来的?”

“反正刚才那一幕我已经赶上看到了。”

闻一多轻轻拍了拍罗隆基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似乎以此表示心中有着同样的感想。

这时,一名头发很长、衣着不整的留学生从外走进。

长发留学生环视众人诧异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大家聚在这儿干什么?又在进行什么讨论?”

众人默然,没有谁回答他的话,他将目光望向谁,谁便避开他的目光。

他正是闻一多见过两次,行为古古怪怪,引起过闻一多困惑的那一名留学生——他的名字叫吴文斌。

吴文斌旋转着身子,专执一念地问他所盯视着的每一个人:“啊,我明白了,一定又是在讨论古老的爱情问题?古老呀,古老,人类已经讨论了几千年了,结论在哪儿,谁能告诉我,爱情究竟是美酒呢,还是毒药呢?究竟是导人上天堂呢,还是诱人下地狱?”

自然仍没有人回答他。

吴文斌:“你,你回答我。你为什么装聋作哑?”

被问者闪到别人身后。

吴文斌目光望向了闻一多和罗隆基,分开众人,踏到楼梯上,仰视着他俩问:“那么,你们二位,一定是知道的了?”

闻一多和罗隆基对视一眼,无言地摇了摇头。

罗隆基:“大家不是在讨论爱情的问题。”

吴文斌:“除了爱情的问题,还有另外什么别的问题值得讨论吗?你们显然也是不能回答的。那么,你们又凭什么站在比别人都高的地方?”

闻一多困惑而又研究地看着吴文斌,罗隆基张张嘴,不知再说什么好。

召集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发作了,喝道:“吴文斌,别在这继续胡闹了,这会儿大家心情都不好,你知道不知道?”

吴文斌:“对爱情的问题都没讨论清楚,谁的心情反而会好?”

两名同学采取了必要的行动,他们一左一右架着吴文斌的胳膊,将他架上楼去,往他的房间里送,并且一边说着哄他的话:“文斌,听话,这会儿大家心情真的都不好,发生了什么事以后再告诉你。”

吴文斌却挣扎着,扭回头喊:“我是维纳斯的儿子!我是爱神丘比特!我要用我的箭将你们的心统统射穿……”

一波未平,又起一波。

有一名同学厌烦地叫起来:“闹剧,闹剧。谁有闲工夫在这里陪你们表演悲悯!别人去看话剧了,我兜里还揣着去看马戏的票呢……”

从衣着和派头看得出,那也是一名富家学生。

召集人冷冷地针锋相对:“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别忘了你也是自愿加入留美学生会的人!”

富家学生:“我自愿,是因为我预先料到,假使我没有自愿的姿态,你们也还是会费口费舌地动员我加入。因为你们需要我经常赞助的会费。”

召集人:“你!……”

富家学生:“我今天身上没带多少钱。”他从腕上摘下手表,二指捏着表带,轻轻放在募捐箱上,又说,“这是一块名表,足以证明两个人的悲悯心。兔死狐悲,对同胞加同学,我一向慷慨!”

他朝一名女生翘翘下巴,也很绅士地抬起肘弯,由女生挽着出门去了。

随之一些学生,纷纷掏出钱夹,纷纷往募捐箱里塞钱,然后也纷纷表情漠然地离去。

罗隆基附耳对闻一多悄语:“不幸被你言中,那些曾经混在清华的贵族子弟,和我们一样成了中国政府送出的留美学生……”

闻一多侧头亦悄语:“肯定,他们回国后,都比我们这些刻苦的学生命运好!”

罗隆基:“那是自然。”

有人大叫:“他们羞辱我们,把他们的钱还给他们!”

于是引起了一阵呼应:

“对!这是我们的尊严绝不能接受的,也是死者的尊严绝不能接受的!”

“我们不是在替死者行乞!”

“他们从来不热心参加我们留美学生会的任何活动!”

“开除他们!开除他们!”

又有人拂袖而去,门开之际,有风刮入,将托盘里的钱钞吹得飘落一地。

仍在的人们,皆将目光望向召集人;召集人一时没了主张,不知如何是好。

闻一多默默将捡起的钱钞放回托盘。

捧托盘的女生轻声地:“谢谢!”并报以颇有好感的目光……

闻一多环视着大家,平静地:“窃以为,没有足够的一笔钱,我们就不能为死者举行较体面的哀悼会,也不能寄点钱抚恤死者的老父老母。我们那些有钱的同学固然伤害了我们的自尊心,但是他们也毕竟大方地留下了这些钱。那么他们的行为便是可爱的。因为他们的可爱的行动,我想,我们应当原谅他们不怎么可爱的话语。我虽不认得我们大不幸的同学,但是我相信,诸位既然肯聚在这里,为他的后事操心,他生前一定也具有一颗宽宏大度的、原谅的心。……”

气氛一时肃静。

闻一多:“我们是中国政府派出的留美学生,有人说,美国政府对我们中国还算比较友好,然而,以我到美国之后这几个月的感受来说,我觉得那是一种优越的友好。并且让我觉得,轻蔑和歧视的现象是比比皆是的。倘言‘羞辱’二字,比来自我们那些有钱的同学们的方面更甚。但我们既是中国政府公派出来到美国学习的,我们尤当以韬晦的精神化解之……”

站在楼梯上的罗隆基情不自禁地大鼓其掌。大家包括召集人皆随之鼓掌。

闻一多:“我没有多余的钱可捐,我和我的同学罗隆基,每月省吃俭用才能凑足合住的房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腕上的表,“手表我也是有一块的,但我舍不得把它捐了。它对我的留学生活太重要,我不能没有它,何况,它又普通,又旧,买时便是旧的。我已戴它多年了,它值不了几个钱。但是我这一件西服却是出国前做的,也许还比我的手表值些钱……”

在大家的注视之下,闻一多脱下了西服,搭在楼梯栏杆上。接着说:“现在是夏季,它本已该叠放皮箱里。至于冬季来临时,我自会有办法的。”

闻一多说完,径直上楼去了。他上了二楼以后,又扶栏补充道:“我们留美学生会所做这类事情,我以后一定积极参与。倘还有我力所能及之事,闻一多决不虚词推诿。”

他最后的话引起一阵交头接耳:

“原来是他,听说过,听说过。”

“是不是清华学生中那诗人领袖?”

“可他好像是到美国来学美术的啊!”

在议论声中,罗隆基也脱下西服,高挑着说:“我这件西服,也是出国前做的,也能多少值几个钱……”

罗隆基也将西服搭在了楼梯栏杆上。

一时间,男生们纷纷脱起西服来——一件件西服搭在楼梯栏杆上。

所有的男生都脱下了西服,衬衣外一律呈现着西服裤的吊带。

女生:“你们……你们都这样,叫我们女生怎么办啊?”

房间里,闻一多站在桌前,呆望着桌上倒了的墨水瓶造成的一片狼藉……

不知哪一个房间传来吴文斌的声音:“我是维纳斯的儿子,我是爱神丘比特……”

闻一多侧耳聆听,开门声起,闻一多回头,见是罗隆基。

二人相视,各自微微一笑。

罗隆基走到桌前,奇怪地问:“怎么搞的?”

闻一多枕着双手仰躺床上:“本来想给实秋和潘光旦兄写信的,结果有人来喊我时,不知怎么我就弄翻了墨水瓶。”

罗隆基:“却自己懒得收拾,专等我替你收拾是吧。”

闻一多:“倒也不是。”

罗隆基:“不是,那么请起来自己收拾吧!”

闻一多:“还是你代劳吧。”

罗隆基:“怎么谢我,也给我刻一枚方印吧?”

闻一多:“哪来的印章石呢?在美国买一枚印章石很贵呢!我们连西服都没得穿了,还能在美国买得起印章石?”

罗隆基一边用纸浸沾桌上的墨水一边说:“我从国内带了一枚来。你以为我在清华不好意思开口求你,现在见着你了还不好意思开口吗?”

闻一多:“行啊!可是,我要收你钱的。也算是对学美术有什么用这一问题的一种实际回答。”

罗隆基一边用抹布擦桌子一边说:“我可没问过你那么愚蠢的问题。”

隔壁又传来吴文斌的声音:“我是维纳斯的儿子,我是爱神丘比特……”

闻一多:“听……”

罗隆基:“我打听过了,我们这名叫吴文斌的留学生兄弟,他原来是学商业的,因情感生活不得志改学文学了。现在成绩甚优,用英文写的诗,颇得教授和美国同学的称道。”

闻一多不禁笑了起来。

罗隆基手拿着抹布团走到了床边:“但是可惜艺术并不能解决他的问题。什么是他的问题呢?他是有妇之夫,且为有子之父了。这个婚姻之不满意自不待言。于他只不过是经历了一种婚姻的形式,并不曾有真的情感生活。他所有的关于爱的情感都积蓄着,准备到了美国做一次火山般的喷发。果然喷发了,爱得炽烈极了,可是呢?”

罗隆基转身去洗抹布。

“可是怎样?”

罗隆基:“美国这种社会的环境,不是恋人的也熏染成恋人了。而且,又风行着恋爱的自由,自由得昨天还亲吻过你,和你同床共枕,今天就突然对你说拜拜了……”

闻一多又头枕双手躺下。

“于是我们的吴文斌君做了情感的牺牲了。他的精神受不了那一种大震动就变得有些异常了。或者干脆说吧,他是有点疯了。是的,有点疯了。”

闻一多大瞪双眼,愣愣地仰望罗隆基,显然罗隆基的讲述使他平静外表之下的心灵极为震动。

罗隆基:“可是真奇怪啊,他的成绩仍那么好。用教授们的说法是,好得无以复加了。他所作的诗呢?无论用英文作的还是中文作的风格仍那么优美。并且,不久前还在报上发表了两首英文诗作,深受芝加哥美国诗评家的好评。”

罗隆基说得忘乎所以,一失手,抹布掉在闻一多的白衬衣上。

闻一多赶紧坐起,白衬衣已脏了。

二人相互呆视。

罗隆基忍不住哈哈大笑。

闻一多:“你还等着我为你刻印章么?”说完,也不由得看着自己衬衣苦笑。

“我是维纳斯的儿子,我是爱神丘比特……”

二人闻声,神情顿敛。

美术学院。

闻一多和几名白人学生先后踏上楼梯,教授走在他们前边,白人学生们无不快步超过教授,唯独闻一多却放慢了脚步,轻轻地跟在教授后边……

教授走到门口,闻一多跟到门口;刚进入一名白人男生,反弹的教室门将教授夹着的画册及粉笔盒撞落地上。

闻一多立刻弯腰替教授一一捡起,双手相递。

“谢谢……你怎么这个样子就来上课了?”

“我……”

“难道你不知道,本校有规定,衣着不整是不能进入教室的吗?而且,你穿的是一件脏衬衣。”

“我另外的几件衬衣送到洗衣店洗去了,还没来得及去取。”

教授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你等于没回答我的质问,我首先问的是你为什么衣着不整?”

闻一多只得据实相告:“您也许听说了,我们一名留美学生,刚刚在车祸中不幸丧生。我们要为他举行一场体面的追悼会。他家里很穷,我们还希望能给他的家里寄一点钱,以表示……所以,我把我的西服捐了。”

教授:“捐了?”

闻一多点头:“出国前,我只做了一件西服。”

教授一时无言地注视他。

师生二人进入教室,同学们,尤其女生们无不望着闻一多窃笑;闻一多也平静地望着他们微笑,仿佛是将他们的笑视为一种友好的表示来愉悦地接受。

教授:“闻,我不算你迟到,快去坐下吧。”

于是闻一多快步走向座位,端端正正地坐下。

教授望着其他同学,明知故问:“你们笑什么?笑闻衣着不整就来上课了,是吗?还笑他的白衬衫脏了一处,是吗?而他告诉我,他的另外几件衬衫送去洗了,还没来得及取回。他离开中国前,只做了一件西服。那么,为什么连我们见他穿过的那一件西服,他今天也没穿呢?”

一张张白人学生的困惑的脸。显然,他们不明白教授为什么讲起与美术无关的话题来。

教授:“因为他将他唯一的一件西服捐了。大家也许听说了,昨天,一名中国留学生不幸死于车祸,死者的同胞们要为死者开一次体面的哀悼会,以表达他们的哀思。还想募捐到一些钱寄给死者的老父老母,因为死者来自一个清贫的中国人家。闻已没有钱可捐,于是他就将自己唯一的一件西服捐了。”

教室里静极了——白人学生们脸上的表情无不变得肃然,有人不由得将目光望向闻一多,其中尤以一名女生的目光显得含情脉脉。

而闻一多却仿佛置身境外,已开始调兑颜色。那女生犹豫一下,举起了手。

教授:“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女生站起来道:“我不明白闻他既然无钱可捐,连唯一的一件西服都奉献了,为什么还要将自己另外的几件衬衣送到洗衣店去洗呢?难道他自己没有双手吗?那不是可以节省一点钱吗?”

教授低头寻思片刻,挠挠头:“这个问题,我没细想过,我认为你问得也有几分道理。既然你的话是问闻的,我没法替他回答。”

教授的目光望向了闻一多:“闻,你愿意回答别人的不解吗?当然,你也有权不回答。如果你不想回答,我们现在就开始上课……”

闻一多犹豫了一下,站起来平静地说:“我可以回答——不仅我自己,和我合住在小旅馆同一个房间里的,一位与我关系亲密的,也是来自清华的留学生,和我一样让别人洗衣服——因为我们都是信奉上帝的中国学子。”

一名白人男生不以为然地:“可我听不出这和上帝有什么关系。《圣经》上并没有写着让别人洗衣服才符合教义。”

教师的目光望向了闻一多——分明地,不仅白人学生们,连教授本人也听得莫名其妙了。

闻一多:“但上帝在《圣经》中教诲我们,人与人之间要以爱心相待。‘博爱’这一英文词,在我们中国就是‘仁’的意思。所以我们的古人也用‘仁者爱人’的话教诲过我们。我们的古人还说,‘勿以善小而不为’……”

另一名男生打断了闻一多的话:“闻,我们没有兴趣耽误宝贵的上课时间听你布道。你越说,我们反而越糊涂,希望你正面回答问题!”

那名白人女生替闻一多抱不平了,大声地:“你们这是干什么?老师刚才强调了,他可以不回答你们。”

发难的白人男生:“可是他已经站起来当着我们大家的面表示愿意回答了!”

又一名白人男生:“看他现在还站立着,仿佛他已经回答了似的!”

教授看了一眼手表,爱莫能助地耸耸肩:“闻,我再给你两分钟。”

闻一多:“我们住的那一条街的街头有一家小小洗衣店,雇了一名五十多岁的洗衣妇,是黑人。在你们美国,她和我一样,被视为低白人一等的有色人种。可是她的双手,却由黑变白了。那是整天被水浸泡的结果。要是洗衣店的生意不好,就将倒闭,她也就将失去那一份工作。那么,她心爱的儿子,就不能继续上学了。而她希望儿子继续上学,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成为受过高等教育的美国男人。自从我和我的清华同学认识了她以后,我们夜里躺在床上,似乎总听到上帝在对我们说:成全她的愿望,我以我的名义要求你们成全她的愿望……我们不但自己的衣服要送给她去洗,还要动员我们更多的中国留学生,都将可洗的衣物送给她去洗……”

教室里更静了,一只不知何时飞入教室的小蝴蝶,在窗玻璃上徒劳无益地扑飞着,听来声响似乎很大很大。

闻一多:“洗一件衬衣其实花不了我几个钱,还不到一张电影票的钱,甚至少于一张公园的门票钱。为了按上帝的教诲行事,我完全可以少看电影,少逛公园……”

教授内心深受感动但表面无动于衷:“闻,你可以坐下去了。”望着学生们问,“你们对闻的回答满意吗?”

那两名发难的白人学生微微垂下头。

那名白人女生突然离开座位,跑到闻一多跟前,俯身用双手捧住闻一多脸颊狠狠地吻了一下,之后跑回座位坐下,双手捂脸径自害羞。

闻一多颊上留下了清清楚楚的口红印,他大瞪双眼呆看着调色板上五颜六色的颜料发蒙……

教授:“先生们,女士们,我已经教给了你们不少绘画的技法,但是今天,我想我也应该对你们讲讲绘画这一门艺术与人的心灵的关系了。每个人都有心脏,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心灵。只有心脏没有心灵的人,不能成为好的画家,也不能成为好的艺术家。虽然我不是教徒,但我今天虔诚地为你们祈祷上帝——愿上帝赐予你们理解艺术真谛的心灵……”

小蝴蝶在窗玻璃上扑棱着。学生们已开始作画了……

教授走到窗前,推开窗,将小蝴蝶放飞出去了。

教授在白人学生那边踱来踱去。又将目光望向闻一多,闻一多专心致志地画着。

教授终于走到了闻一多这一边,站在闻一多背后。闻一多不察不觉。

教授:“你画的这是一位什么人物?”

闻一多:“我们中国的维纳斯。”

闻一多边回答边继续往画布上涂色。

教授望望画布——古柏,幽月,青石,一头卧着的猛虎……

教授:“你们中国也有维纳斯?她怎么单独和猛虎在一起?”

闻一多:“山林是她的家;山石是她的床榻;猛虎是她的宠物。”

那边的白人男女生皆停住了画笔,朝这边望着,教室里一时鸦雀无声……

教授饶有兴趣地:“那么,她的中国名字叫什么呢?”

“山鬼。”

“山鬼?她吃人?或者害人?”

“她既不吃人,也不害人。她美丽动人,心地特别善良。她受天神们的庇护,实际是一个半神半人的女子。她有能力降伏地上的许多恶魔。而在山林中迷路了或遇到难处的好人,往往会及时获得她的拯救。”

教授向那边的白人男女生招了招手:“你们,都过来欣赏欣赏闻画的山鬼吧!”

于是白人男女生们离开各自的画架,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围拢向闻一多。

只见“山鬼”美人鱼似的身体,除了羞处遮着几片绿叶,就像刚刚离开伊甸园的夏娃那样,其他部分都美丽地赤裸着。她撑颐合目,似睡非睡,而石面平坦的青色巨石上,为她作枕的乃是一只小鹿。小鹿也似睡非睡的样子。“山鬼”的脸,妩媚得有几分妖娆。妖娆之中,却又呈现着天真烂漫和单纯无邪。

围观的白人男女生纷纷赞叹:

“太美了!”

“难怪闻称她是中国的维纳斯!”

提过发难问题的男生脱口而出地:“我爱这个山鬼!”

吻过闻一多的那女生问:“闻,她是否像维纳斯那样爱过无数次呢?”

提过发难问题的男生:“那还用问,我想,她一定被许多男神和许多男人追求过!而且,她也肯定主动爱过他们!否则,她的美丽不是成了一种大的遗憾么?无论对她自己,还是对男神和男人们!”

教授:“闻,关于这方面,你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呢?”

闻一多放了画笔,站起来竟有点拘谨地说:“我不知道……这方面我真的不知道……我想,就她自己而言,大约是不曾爱过的吧?”

吻过闻一多的女生颇失望地:“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想?”

闻一多:“因为……因为我在中国时,从来也没听人讲过关于山鬼的爱情故事,我也从来没从书中发现过。我想,也许……也许她是一个快乐的独身主义者……再说她以山林为家,不与外界接触,发生爱情的机缘是很少的……”

一阵叹气声。

教授:“闻,请告诉我,你们中国的哪几片山林有山鬼的踪迹,我不打算继续教你们美术了,我要去寻找她,争取能劝说她跟我到美国来,做我的妻子!”

闻一多:“我想,即使您寻找到了她,她也无论如何都不会跟您到美国来的,尤其不会到芝加哥来。”

教授佯装认真地:“为什么?”

闻一多:“芝加哥有太多的工厂,冒太多太浓的黑烟,把厂区周围的楼房都熏成黑色的了!也有太多的汽车,整日发出太多的噪音!即使你将她用武力挟持到了芝加哥,她也会生病的。我们中国的山鬼,永远属于我们中国的山林。她是我们中国人意识中,关于女性美的一种想象。而且仅仅是关于女性美的,和爱欲无关的一种想象。所以她不像希腊神话中的维纳斯,有着太多的风流韵事,甚至连和自己的儿子丘比特也发生乱伦的关系。山鬼符合我作为一个中国男人,对女性美的崇拜心理。这种崇拜,使我宁肯变成山鬼足下的一只虎,或她颈下的一头小鹿,而羞耻于产生强行或一厢情愿地占有她的念头……”

吻过闻一多的女生:“闻,你的话太让我感动了,我又想吻你了!”

教授耸耸肩:“可是你竟没听出来,他的话好像是在批评我!”说完,忍不住笑了,轻拍了闻一多的肩一下,“我在开玩笑,你别介意。”

闻一多也笑了。

教授:“闻,你的某些艺术思想,非常有意思,再说些什么吧!”

闻一多:“在希腊和罗马的神话传说中,有天帝宙斯,宙斯还有一位天后叫赫拉,有死神。这些想象,和我们中国人的祖先是一致的。我们中国的神话中,有玉皇大帝,他也有一位皇后,老百姓叫她王母娘娘。我们中国神话中的阎罗就是死神。可是他有比死神正义的一面,比如他常常将受害而死的人重新送回人间,使之死而复生。但是西方神话中的许多神,我们中国的神话中却是没有的。比如战神、胜利女神、复仇三女神、艺术女神。我们中国没有艺术女神,不等于我们中国人缺乏艺术的想象力……”

下课铃声响起,教授征询地看学生们,学生们七言八语:

“说下去,说下去。”

“别理下课的铃声!”

闻一多:“我们中国神话传说中的有些神,西方神话传说中也是没有的。比如我们的女娲,我们的嫦娥,我们的八仙,我们的二郎神。我认为,我们全人类的文艺想象力,科学创造力,以及形成文明的能力,是互相弥补的。而我,希望自己将来是一座桥,架在中国和美国之间。当然,我有自知之明,首先只能努力做一座文艺的桥梁。”

闻一多说完,谦虚而真诚地微笑。

教授:“闻,好家伙,你占用了我们半堂课的时间,不过我并不后悔我对你的怂恿!我开始喜欢你这名来自中国的留学生了!”

白人男女生几乎异口同声地:“闻一多,我们也开始喜欢你了!”

那名吻过闻一多的女生,又友好地吻了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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