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津。
出了扬州城南门,再向南沿着运河边上的杨柳大道走半个时辰,就是扬子津。
青的垂柳,黄的菜花,一路相间。一路上,村舍俨然,行人冲冲,车马不绝。柳江涵忍不住为杜牧的“春风十里扬州路”慨叹。
威远镖行!
四个鎏金大字嵌在朱红的门匾上,正对大门的萧墙上一个硕大的信字深嵌其中。两旁的两只石狮威严肃穆,朱漆大门已然洞开,马车直入庭中。
庭中东厢廊前立着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胡子也是白多黑少,垂在胸前。微胖的脸倒是比较光滑,隐藏了岁月留下的印痕。
严不二撩起马车门帘的时候,老者协众人走上前去。
“威远镖行徐万镖恭请公子!”说话的正是老者,声音浑厚,响亮震耳。
柳江涵走下马车,也抱拳还礼道:“前辈礼重,折煞小子了。”
“日前徐某管教无方,以致手下无意冒犯公子,徐某在此向公子赔罪,”说完,徐万镖弯腰准备鞠躬。
柳江涵上前一步托住了徐万镖的手臂,却感到徐万镖的手臂异常的沉重。柳江涵暗运一口气,稳稳地托住了徐万镖的手臂。
在柳江涵和徐万镖说话的当口,一名青年已经牵出一匹马,全身通红。柳江涵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己的马,只是马身上的行李似乎多了很多。
“这是公子的良驹,现在奉还公子。”徐万镖说着看了一眼柳江涵,眼中闪过一阵惊异,眉头也皱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瞬间,柳江涵已然发现了徐万镖的异样。还没来得及问,徐万镖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左脚探出一步,右手握着虎爪直袭柳江涵的咽喉,柳江涵矮身从刚才拉车的马腹下穿过。他并没有一丝停留的意思,因为脑后劲风逼近。徐万镖跳上马鞍,右腿飞扫柳江涵脑后,柳江涵原地转了个圈,复从马腹下折返,徐万镖跳下马鞍,追着柳江涵从马腹下穿过,柳江涵没有分毫迟疑的空隙,跳上辕门,徐万镖也飞身想跳上辕门,柳江涵转身一记回旋踢,徐万镖架起双手格挡,柳江涵借力一个翻身跃上马车顶上,而徐万镖则向后退了几步,在马身旁站定。
徐万镖半眯着眼睛,逼视着车顶的柳江涵。良久,吐出提着的一口气,无奈地道:“你不该回来!”
柳江涵盯着徐万镖半眯着的眼睛,似乎在徐万镖松懈的一刹那,从他的眼睛中看了一丝悲凉。
“但是我还是在这了!”柳江涵站在车顶,一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你是要回来报仇的?”徐万镖眼中闪现一抹凶光,恶狠狠地问道。
“你说呢!”柳江涵依旧不置可否地答道。
徐万镖的眼光再次缓和下来,这个答案正是他期待已久的了。有些时候,等待比面对更加难熬。在徐万镖听到柳江涵的话后,突然他觉得有种久违的畅然,积郁了太久的压抑终于释放了出来。
等待了太久,也积郁了太久,不断设想将要面对的艰难与恐惧而不愿面对,却又总是牵盼着内心中的每一丝相似而又似是而非的悸动。突如其来的柳江涵似乎打破了徐万镖一直试图逃避的幻想,面对后的坦然又让他内心涌出莫名的兴奋。
徐万镖盯着车顶的柳江涵,喃喃地说道:“真是有几分神似!”
柳江涵没有做声,同样盯着徐万镖,眼前的老头脸上消瘦,形容枯槁。
“我们也是被人骗了!”突然,徐万镖厉声说道:“有人设下当年的局,当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谁设下的当年的局?”柳江涵问道。
徐万镖没有回答,一片柳叶从廊边的人群中飞出,划破拂面的微风,向柳江涵飞去,劲风凌厉,但柳叶在空中翻转的姿势却很优美。
徐万镖有点惊讶,急忙转头看向人群,看到了余秋雨手中的柳叶镖,又看向柳江涵,银色的柳叶从柳江涵的眼前划过。
又是一片柳叶,确实是片翠绿的柳叶,同样从镖的相向方向划过柳江涵的眼前,两片叶子在柳江涵脸边的空中相遇,似乎柳江涵听到了一丝金玉相撞的清脆响声。
柳江涵和徐万镖同时看向东侧的厢房顶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一个身着锦缎的富家公子环抱手在胸前,正微笑着双眼注视着下方。
这位公子正是玉安!
柳江涵微微皱了皱眉。
徐万镖也皱了眉头,端详着屋顶的玉安,并未敢轻易动手,因为刚才的那片柳叶就已表明了对方的实力,用内力驱动掷出一片柳叶自然是雕虫小技,但是掷出的柳叶却可以将余秋雨掷出的柳叶镖打落,这身手哪怕就是他自己都很难做到。
“阁下身手了得,敢问高姓大名?”徐万镖双手抱拳,朗声道,话语间又有几份威严。
“难道徐总镖头还想记着这笔账,日后寻仇不成?”玉安讥讽道。
徐万镖眉头皱的更紧了,脸色也阴沉的难看。威远镖行在江南也算上是尚有威名,总镖头徐万镖在江湖中也是一位有名姓的人物,不管大小门派,都会礼让三分,却不想玉安全然没有放在眼中。
严不二这时上前一步,向屋顶的玉安微微抱拳,冷声喝道:“威远镖行最重信义,走南闯北,立身行事也均讲求一个和字,江湖上也颇给薄面,我等自不会做小人行径,滋事寻仇。”
“最重信义?敢问徐总镖头落马川的事可还记得?”玉安冷笑道。
话一出口,徐万镖突然脸色惨白,手在轻轻地发抖,突然徐万镖抬起头,玉安看到徐万镖瞪大的双眼不由得有点胆怯。
徐万镖跃上马背,借力向屋顶的玉安扑去。
柳江涵顺势跃起去追徐万镖,李雨秋此时也已冲出人群,柳叶镖也在她动身前连发了几枚,冲向柳江涵。柳江涵在躲过几枚柳叶镖的时候,严不二已经跳上辕门,逼向柳江涵。李雨秋也抽出腰间的短剑,纵身上了车顶。廊下的人群也早已散开,将马车围在核心。
徐万镖已经欺身到玉安面前,玉安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也没有还手的感觉,仍是站在原处,双手环抱胸前,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
徐万镖内心闪过一丝犹疑,转而便被满腔的怒火覆盖,他行走江湖多年,还没有被一个小辈如此轻慢过,使出三十六路长拳向玉安扑去。
徐万镖身法虽然凌厉,手上却留了三分力道。江湖之人,戾气虽重,但人已迟暮,心也宽了许多,况且镖行之人,常年行走四方,凡事不可做绝。
此时的柳江涵也已经跟李雨秋和严不二交上了手,三人在狭小的马车顶上翻斗,车下的趟子手围着马车打转,严阵以待。
柳江涵并不想惹祸,所以只是一味的躲避,李雨秋和严不二似乎也没打算撕破脸皮,也并没有使用杀招,只是想要擒拿住柳江涵。柳江涵在躲避的过程中始终与他们保持了一些距离,使得他们无法欺身跟前。
徐万镖已经欺身到玉安的跟前,却见玉安仍是没有要出手,也没有有躲闪的意思,徐万镖大怒,当下出拳攻向玉安的两肩。正在这时,几片柳叶从玉安的发梢处飞过,向徐万镖面门飞来,徐万镖大惊,忙翻身跃起,饶是如此,还是被飞过的柳叶削断了几根头发,灰白的短发在微风中飘荡。
车顶的柳江涵已经反手擒住了李雨秋,柳江涵才发现这个女人的手竟是如此的粗糙。
一个连自己手都不爱惜的女人,生活中该是多么的粗糙呀!
柳江涵用力将李雨秋推向前方的严不二,旋即跳下车,踏着几个趟子手的肩,借力跃上停留在不远处的自己的那匹马,玉安也跑了两步奋力从屋顶跃下。柳江涵拨转马头,向玉安落下的地方跑去。
玉安向柳江涵招手,柳江涵伸手接住玉安停留在空中的手,将玉安拉到马后,那是一双柔软细滑的手,手心微微有些细汗,柳江涵心中一动,随即催马,箭一样奔出了威远镖行的大门。
一众趟子手奋力追出门外,而一骑两人已经绝尘而去。
“不要追了!”屋顶的徐万镖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叫住了追去的众人,转而回过头对着屋脊的方向大声叫道:“阁下既然来了,为何要藏头露尾?”
院中众人面面相觑,顺着徐万镖的目光盯着那片屋脊,正是刚才玉安出现的地方。追出门的那几名趟子手很机敏地绕到东厢屋后,竟是空空如也,便招呼了一声,徐万镖踏上屋脊,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影。
徐万镖放眼四望,北方的杨柳大道上,一位身披银丝锦缎的年轻公子胯下一匹通体乌黑的乌骓马在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带领下,朝南而来。徐万镖觉得那老者的身影似乎有些眼熟,盯着他们好一会,才缓缓抬头看了看天空,日已西斜,一大朵黑边的白云缓缓遮住了太阳。
天空清澈湛蓝,一只展翅翱翔的鹰在高空中盘旋,真的很高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