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黄昏后!
太阳挂在山头,染透半边天的云彩。
地上嫩绿的草,浅浅的,绒绒的,印着两个被夕阳拉的冗长的身影。迎着阳光,两个人的剪影是多么的和谐,又是那么的妙不可言。
风在吹,暖暖的,夹着地上草的清新,那是一种春天的香味。
马像驴一样懒散地走着,人在马上享受着春日黄昏带给人的那种惬意。
玉安看着柳江涵侧脸,眼神中带着春风般的温柔。两人都沉默着,沉默的有些暧昧。玉安在柳江涵身后,更习惯于就这样安静地走下去,柳江涵却打破了沉默。
“你怎么会来?”柳江涵微微侧脸,身子却没敢动,眼角勉强瞥见玉安的衣服。
“腿在我身上,好奇就跟着看看。”玉安淡淡地回道。
“你不是一个人来的。”柳江涵肯定地道。
“为何你会觉得我不是一个人?”玉安好奇地问道。
“那柳叶劲力十足,必是一位内力深厚的高手。”柳江涵分析道。
“为何我不能是那位高手?”玉安略有些心虚地追问道。
“我没有看到你动手。”柳江涵很简单的答道。
“是萧恨天自己跟着来的,我可没叫他!”玉安有些无奈地道。
“落马川是怎么回事?”柳江涵换个话题,好奇地问道,他清楚地记得徐万镖听到这个词后脸色惨白的模样。
“当年十二飞鹰埋伏俞大堡主和众武林人士的地方就是落马川,徐万镖也在其中。中伏后徐万镖贪生怕死,在众人奋力反抗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偷偷跑了。像他这种人,枉谈信义!”玉安鄙夷地说道。
“这么久的事了,你是怎么知道的?”柳江涵追问道。
“东来茶馆听来的。”玉安嘿嘿一笑,接着补充道:“你看他刚才的表情就知道这件事是真的。”
柳江涵苦笑着摇了摇头。
玉安倒不介意,现在是她好奇地问道:“你不是为俞家堡小姐而来的吗?怎么徐万镖说你是来报仇的?报什么仇?仇人是谁?”
“如果我说不知道你会信吗?”柳江涵认真地道。
“怕是鬼都不信!”玉安不满的语气脱口而出。
“但这是事实!”柳江涵依旧很认真地道:“徐万镖似乎把我认作了另一个人?”
“既然他认错人了,你为何不解释清楚,反而承认了?”玉安依旧不信地反问道。
“我一向喜欢听故事,我觉得他的话中有故事。”柳江涵回答道。
“你不怕为此惹上一个仇家?”玉安顿了顿,接着道:“威远镖局在扬州一代也有些势力”。
“反正我孤家寡人,来去都很自由!”柳江涵洒脱地回道。
“那俞家堡大小姐呢?”玉安打趣道。
“若俞家堡大小姐看上了我,区区威远镖局又有何惧!”柳江涵愉悦地答道。
“那你要先找到情人剑!”玉安没好气地道。
“那我们要抓紧了,天快黑了。”柳江涵看着地上慢慢变长的人影道。
※※※
杏子林。
杏子林离扬州城有三十多里,但也确实在城东,运盐河的南岸。
杏子林并没有杏子树,一棵也没有,更没有杏子。地名本就很奇怪,就像寿州的三步两桥,既没有水也没有桥,更不止走三步。
极乐楼真的名副其实,刚踏进杏子林就听到了男男女女开心的叫嚷和笑声。
极乐楼确实是个令人乐极的地方,尤其是男人。这里有男人们最着迷的三样东西——豪赌、美酒和佳人。
极乐楼有个规矩:凡是输光的客人可以任意饮酒,不收分文,而且还会有个很不错的佳人相陪;赢了钱的客人要享受这些当然不能免费了,所以极乐楼的客人很多,有钱的来赌,没钱的借钱来赌。
虽然极乐楼有如此规矩,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来赌,因为在这里最小的赌注也是三十两银子,而且从不记账。
极乐楼还有个规矩就是也接待女客人,而且可以用不带钱。女人本身就是座钱庄。
柳江涵走进门,门内是一面金丝绣花的屏风,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块木匾,赫然写着“小极乐”三个隶体大字。柳江涵扫视了一眼厅堂里忙碌的人们,牌九、骰子、黑白子、押宝……呼喊声,欢笑声,呼唤声交错着充满厅堂。没有人在意谁进来了,谁又出去了,所有的人都专注于眼前的四尺见方的桌子。
柳江涵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日间的蒋俊钦,看他面前的金钱银元堆积的如一座小山,可以知道他的手气不错。
此时他正低着头隔着脸上深灰色的布带专注地看着桌角。不,他是在听,在努力地集中注意力倾听庄家手里摇动的骰盅中骰子的撞击声。
庄家落下手中的骰盅,他也抬起头看着庄家,在面前的钱堆中抓起一把随手扔在了“大”上。
骰盅移开,三粒骰子分别是四四六,庄家忌惮地看了一眼蒋俊钦,大声地唱道:“四四六,十四点大!”
此时蒋俊钦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柳江涵和玉安远远地看着蒋俊钦,他用相同的方式连赢了十一局。
“好厉害的听觉!”玉安情不自禁地道。
蒋俊钦抬起头,四周扫视了一遍,急忙回过头,专注于赌桌,因为庄家手里的骰盅又响了起来。
庄家刚才发现了蒋俊钦恍惚的一瞬间,急忙抓起骰盅不规则的摇了几下,在蒋俊钦刚回过头,还没来得及仔细去听的时候,用力将骰盅砸在了桌子上,嘴角还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蒋俊钦皱了皱眉头,有些迟疑,庄家得意地叫嚷道:“下注!下注!”
台面上却鲜有赌注,因为蒋俊钦还没有动。众人都在等着蒋俊钦,正是如此,庄家更得意了。
“没有人下注,那个庄家还如此得意。”玉安笑道。
“那个庄家赌的不是钱,而是尊严!”柳江涵解释道。
不管是谁被一个瞎子连赢十一把都会大丢脸面,那个庄家连输十一把依然能保持冷静,可见庄家也是涵养很好。
蒋俊钦猛然回过头,直直地盯着门口的屏风,屏风后面正是说话的柳江涵和玉安。
玉安心里一惊,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柳江涵制止了。
庄家得意地盯着蒋俊钦,满脸挑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下!定!离!手!”
蒋俊钦依旧抬着头对着庄家,在自己面前的钱堆中随便抓了一些,扔在了“大”上。笑容定格在了庄家的脸上,于是乎其他众人也都不假思索地把钱压在了大上,瞬间大上就堆起了一座小钱堆。
注已下满,庄家打开骰盅,三粒骰子分别是二,五,五,依旧是大,庄家依旧看了一样蒋俊钦,然后大声的唱道:“二五五,十二点大!”
众人欢喜连连,纷纷向蒋俊钦拱手道谢,蒋俊钦只是漠然地站着,并没有任何还礼的意味。众人并不见怪,依旧喜笑颜颜,似乎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这种表情。
邻桌的人都向这边围拢过来,周围几桌已经没有人了,邻桌的庄家也都纷纷围了过来,或许是想给这个庄家带来些许运气。这个庄家今天实在是太背了,加上刚才的那局,已经连开了十二局大。
即便如此,这个庄家还要硬着头皮继续赌下去,因为这是极乐楼的规矩,一桌只能有一个庄家,一旦赌局开始了,庄家就不会再改变,直到赌局结束。正所谓,铁打的庄家,流水的赌客。
当庄家再次拿起骰盅的时候,手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此刻的他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周围所有的人都用一种贪婪的目光盯着他,放佛一群饿汉盯着满桌的饕餮,但是除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蒋俊钦,他没有看庄家,也没有看众人,他什么都没看,只是在听。
偌大的大厅中间围着一大群人,但是此刻没有一个人说话,似乎连呼吸都在尽力压制着,只有骰子在摇摆的骰盅里不断撞击盅壁发出毫无规律的清脆的声响,对周围很多人来说,这无疑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
骰盅落下,庄家拭了拭额头的细汗。在骰子停下的一刹那,整个场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蒋俊钦,似乎是一群士兵在等将军的命令,所有的庄家也都盯着蒋俊钦,像是一群已被缚好的羔羊看着屠夫,等着那一刀的到来。
蒋俊钦没有留意众人,也没有留意庄家,平静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痕迹,他低着头,看着桌上的钱堆,他用两只手缓缓地将整堆钱都推到了桌子中间,然后推到了“小”上。
庄家看着蒋俊钦,脸上的错愕一闪即逝。蒋俊钦并没有看庄家,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那堆钱。众人的目光都在蒋俊钦身上,见他压上了所有的钱,都兴奋了起来。每个人都倾其所有,跟着蒋俊钦压在了“小”上。瞬间,“小”上已经堆起了一座颇大的钱山!
“如果我是众人,我肯定就不再跟着压了!”柳江涵看着众人的行为,摇了摇头道。
“为什么?他不是已经连赢十二局了吗?”玉安不解地问。
“正是因为他已经连赢十二局了,赌,现在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无聊透顶的游戏,所以他现在是要故意输光所有的钱,准备走了!”柳江涵答道。
“既然要走,为何要输光钱呢?”玉安明显不赞同柳江涵的话。
“那么多的钱财对于一个盲人来说只会是麻烦!”柳江涵坚定地道。
“既然这样,那其他人岂不是要遭殃了?”玉安的语气透露出一丝愉悦,她早就看不惯大厅内其他赌徒一副贪得无厌的嘴脸。
“人心不足,贪念太重,这只是对这些人的小小的惩罚!”柳江涵笑道。
果然,庄家打开骰盅的之后,三粒骰子稳稳地躺着,三,四,六,依旧是大。
笑容凝固在了每个人的脸上,他们尤似不信,纷纷用手擦了擦眼睛,三粒骰子依旧是原来的点数。
庄家这时大声地唱道:“三四六,十三点大。”
众人瞬间吵嚷了起来,刚才的兴奋全变成了愤怒,蒋俊钦身边几个人纷纷伸手要去抓他,众人也都冲向蒋俊钦,将他紧紧地围在核心。
此时被围在核心的蒋俊钦并没有任何表情,似乎眼前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似的。
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骚乱。这时,穿堂的伙计爬上赌桌,站在上面将手中的铜制的水壶从高处重重地摔在人群背后的地上,众人都是一愣,伙计扯着嗓子大声地喊道:“嚷什么嚷?嚷什么嚷!这是要干嘛?这是要干嘛!你们都给我听着,这里可是极乐楼!”
众人听到极乐楼三个字,都打了个激灵,已经迸发的怒火瞬间被一盆冰水浇个透心凉,彻底的熄灭了。
伙计见众人瞬间熄了心中的怒火,转而高声地接着道:“今日老板娘高兴,想要继续玩的每人赠送一百两的筹码,可去账房领取!”
说完,伙计得意地跳下桌子,捡起地上的铜壶,走开了。众人也已经散开,刚才还被围在核心的蒋俊钦这时也从容地走出了人群,此时已经没有人在意他了。
柳江涵和玉安依然站在屏风后面看着蒋俊钦缓缓地走过来,并没有回避的意思。蒋俊钦走过屏风,转过脸看了看柳江涵和玉安,他那张略显疲惫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波澜。蒋俊钦也只是略微的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走出了极乐楼的大门。
整个大厅人声喧闹,没有人注意到门口的这三个年轻人。
真的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吗?
当然不是。
柳江涵的目光最终停在了楼梯旁的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