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用少林寺的绝艺三十六把左右神拿,一伸手将蒋五爷的英雄带捋住,鹰爪力亚赛钢条。蒋五爷用右手,将和尚手腕缠住,用大指一点和尚的寸关尺,和尚五指俱开。和尚三十六把左右神拿,蒋五爷七十二手破法,一会儿被和尚拿住,一会儿被蒋五爷破开。金头虎说:“杨香五你看,这要是我上去,和尚将我掷出二里地去。”和尚二十六手左右神拿,蒋五爷七十二手破法,不分高下,两人又递拳脚,看热闹之人,犹如木雕泥塑一般。蒋五爷动着手,钢牙一咬,双睛一瞪,心中思索:“我自十八岁出世,棍扫十三省英雄,又回松竹观练了三年,反不如初也,今天遇见对手,何不使我老师所传的那阴阳童子腿的绝艺?我教师虽然传授于我,当初可受过戒,但分有一线生路,可不许使这一招。今日我用这一招,将和尚踢死,以报我张大哥之仇。”蒋五爷思想至此,遂使跨虎式,右手二龙吐须,奔和尚二目,和尚用手一蔽,岂知上面是假招,底下用阴阳童子腿,左腿起来照定和尚腿腋一晃,和尚一闪身,蒋五爷右腿抬起来,照定和尚胸前就是一腿。这一腿使的十足的力量,蒋五爷有踢柏木桩的工夫,四五寸的柏木桩,飞起腿来一脚踢折,没有千余斤的力量,踢不折柏木桩,今天这一腿踢在和尚胸脯之上,和尚要不是童子工十三道横练,就是筋断骨折。和尚中了一脚,向后一退两退,嗓子眼发甜,“哇呀”一口鲜血吐出,仰面躺在擂台上,昏迷过去。擂台下一阵大乱,老和尚死在擂台之上!此时焦公子与众教师早就下了台啦,一见如此光景,他遂齐集两县一府的官人,将擂台东西两台口早已团团围住。就听呐喊:“拿呀!拿呀!将老当家的打死啦!”蒋五爷不慌不忙,在擂台上一抱拳,说道:“列位,公门当差的朋友,带军装穿号坎的众位,你们当一份小差事,都有妻子老婆,赚钱养家,我蒋伯芳须说明白了,树从根上起,水从源处来,八月庙上,知府的公子焦振芳抢秀才之妻,庙上人山人海,都不敢干预,秀才之妻哭的可怜,我们打的是抱不平。知府之子,以官压私,说我们抢缎店估衣铺,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焦公子比贼都厉害,比贼都恶。我从中解劝焦公子,恶奴家人由背后劈我一刀,我用棍将刀磕飞,刀落在那一个恶奴头上,焦振芳说我是明伙,我才棍打焦振芳,众教师包围我,我才骑焦振芳的马逃走。我们打的是不平,众位每月赚几两银子,不致卖命。
我把话也交代明白啦,众位挡我者死,放吾者生。”众差人也知道此事,只喊“拿呀拿呀”,就是没有人上前。蒋五爷由擂台上跳下来,官人俱都将道路闪开,看打擂台的犹万佛头一般,蒋五爷到处,人俱闪开。蒋五爷来在胜爷人群之中,遂说道:“走!”
此时贺宅家人背着张爷,张爷口中的血还直滴答,大伙相商够奔何处呢?贺照雄说:“先奔我家,还能上别处去么?”
众人到了贺宅,天已平西。贺照雄吩咐家人,预备软榻藤床,将张爷放在软榻之上,仍然昏迷不醒。胜爷叫道:“照雄!
速取文房四宝。”胜爷开了治吐血的方子,叫家人备快马,到大药铺照方抓三剂药。家人去了工夫不大,将药买来,胜爷说道:
“照雄、三太,这时要有你师叔、师大爷在此,他们的药比我开的方快。”三太说道:“前几天我师祖父来了,追刺客出去未归,叫我们不必悬念。”胜爷心中暗道:“事情是越闹越大,连我恩师都露了面了。”此时将药煎好,把张爷扶起来,用筷子将牙关拨开,用匙将药灌下,灌下几匙去,张爷就稍能自己下咽了。服完了药,将张爷放躺下稳了一稳,胜爷拍张旺的肩头说道:“张贤弟心中明白不?”张旺翻了翻眼说道:“擂台上这一掌,小弟自知受伤太重,大约不能久存人世。二十年前,您救过小弟之命,小弟如今方要报答,不想半途遭此。有两宗事您得给我办。”胜三爷问道:“那两件事?”张旺说道:“第一件就是这一掌,您得给我报仇,若不与我报仇,至九泉下我也不能瞑目。”胜爷说道:
“张贤弟,你眼前站立的这位,你可认识?”张旺上眼皮一翻,说道:“我由四月就未离您左右,所有您这一干老少宾朋,也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差不多我都认识。此时我只觉心中发慌,眼目昏花,看不清楚。”胜爷说道:“张贤弟,这一位就是飞天玉虎蒋伯芳蒋五弟。”张旺说:“原来是蒋五弟。在火烧红棚之时,我就见过一次,分手不过几日。”胜三爷叫道:“张贤弟,第一件事,已经给你办完了。当你受了重手法的时候,蒋五弟就上了擂台,杨香五、贾明、濮德勇三个才将你救下擂台。蒋五弟与和尚当时动手,和尚中了蒋五弟一腿,比你的伤还重,踢的和尚满口喷血,当时就昏迷不醒。用的是阴阳童子腿的绝艺,一腿正踢在胸脯之上。贤弟不要思虑,好好的养伤,别看此时心中发慌,吃下第二服药去就稳的住了。你偌大年纪之人,吐血焉能够不心中发慌呢?年轻的人要是吐一口血,也得头晕眼花。贤弟,这头一件算不用办啦。但不知第二件是什么事呢?”张旺打了一个唉声说道:“胜三哥,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兄弟有一个犬子,名叫张玉龙,前三年在杭州我会见他一面,那时我正在酒楼上独自喝酒,他也上了酒楼啦。我见了他,一问他:‘这几年总没见你之面,孩儿你做什么事情呢?’玉龙言说:‘在莲花湖充当水八寨的寨主。’我当时一听,就唾了他一口。我说:‘好冤家!你不走正道,当了臭贼啦?为父养你,指望光大门楣,光宗耀祖,你不知上进,流为臭贼,从此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咱父子从此永别,你当你的贼,我当我的保镖的。’说完了,我甩袖下了酒楼,他伸手拉我的衣服,跪在地上央求我,他言说从此改邪归正,我一时气恼,遂下了酒楼。过了二年我又烦人打听他的行踪,据说由前三年父子酒楼分别,他就弃了莲花湖啦,我再想找他也找不着了。张氏门中只此一子,第二件事就是此子,以后您要遇见他,千万提着他的小辫,由苦海中将他提到岸上,把他安置在十三省总镖局内,将来好叫他得一个好结果,接续我张门之祀。这孩子的长像,可与我大不相同,他的长像酷似他母,乃是俊品人物,现在虽不在莲花湖,吾想他绝不能走正路,不是在深山,便是在海岛,不为大王便为匪首。这就是小弟第二件心事,这事关系张家的香烟,三哥要遇见他的时候,无论他怎样无理,三哥要看小弟之面,就说有小弟的遗言,务必将他导入正道,小弟死亦瞑目了。”胜三爷说道:“张贤弟,这两样事,第一件不用提啦。第二件,愚兄无论在何处遇见吾那贤侄,必然遵贤弟的话办理。只要有愚兄在世,绝不能叫他走入邪途。贤弟你安心养病要紧,千万不要多思多虑,骚扰自己精神。”张旺将话听完,闭目合睛,仍然昏昏睡去。胜爷说道:“众位贤侄,咱们大家也该吃饭了。”贺照雄说道:“饭已预备好了,就请恩师与蒋五叔和众位兄弟等,到前面客厅用饭吧。”大伙这才来到前院客厅之内,一张圆桌面,爷儿十位入座用饭。蒋五爷还是不喝酒,胜三爷叫道:“蒋五弟!你这一脚,恐怕踢出祸来。”蒋五爷说道:
“胜三哥,何祸之有?便有祸岂能奈我何?慢说他是肉和尚,就铜和尚铁和尚,我也砸得扁他。”胜三爷说道:“五弟你有所不知,少林寺老方丈九十余岁,他手下有和尚不下六七百名,皆因少林寺地方狭窄,所以又创设白莲寺于杭州,这座白莲寺是老和尚的四个徒弟掌管。别人的本事大小,贤弟不知,你还不知恩师的本事么?老和尚与恩师呼兄唤弟,小巧软硬劲的工夫不提,老和尚与恩师时常在一处较量。冬天二人俱都脊背对脊背坐在冰上,一坐三天三夜,只穿一条单裤,这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大小便,老和尚伸手摸摸恩师的身上滚热,恩师再伸手一摸老和尚的身上也是滚热。夏天在少林寺中大殿里,生四盆火,放在大殿的四门,恩师与和尚俱身穿皮衣,二人脊背对脊背打坐,一坐三天三夜,俱是周身冰凉。这种惊人的绝艺,谁人能行?白莲寺掌院僧是老和尚的徒弟,贤弟这一脚,恐怕有祸。”蒋五爷说:
“胜三哥,我一条棍打南七北六十三省,五七百和尚何足道哉?”
胜爷见蒋五爷性傲,遂说道:“五弟还是有欠涵养。”
爷儿十位正在喝着酒,忽听家人来报,说道:“回禀少当家的,现在四角贴告示,擂台不动,明日止擂一天,廿六日仍然开台。告白上写专会南七北六十三省保镖护院的英雄,打不了南七北六十三省的侠客,誓不止擂。”胜爷闻听,一拢银须,叫道:
“五弟!你这一脚踢出祸来啦,少林寺老和尚大概许要出世。”蒋五爷叫道:“胜三哥!就是他项长三头,肩生六臂,小弟也要与他见个高低!”到了八月廿六日这一天,爷儿十位及贺宅的家人,起早用饭已毕,众位英雄分三拨前往擂台。众人来到擂台下,一看擂台仍旧,四门贴着告白,看热闹的人较前尤多。在路上就见游人如鲫,到擂台下再一看,就好似蚂蚁一般,万头攒动。作买卖的皆去趁生意,茶棚搭了无数,惟擂台上一人皆无。爷儿十位,擂台下来回的溜达,观看擂台下的形形色色。金头虎贾明与张茂龙一同走,萧银龙与杨香五同走,黄三太与贺照雄等偕行,胜爷与蒋五爷同行,大伙等在擂台前后闲溜,有的看十样杂耍,有的闲游。萧银龙与杨香五二人走到擂台下,萧银龙仰面向台柱子上观看,见有白纸黑字,一张告白,字有核桃大小。萧银龙看上面写着“告白”两个字,下面写的是:“为通告事,本擂发起,缘以盗匪充斥,官家需求武术人材,拔尤选萃,以应需要。不料事出意外,白莲寺掌院僧在擂台上受伤甚重,因之散擂,对于立擂本意,未收效果。兹再续擂若干日,为选择人材起见,专会南七北六十三省保镖护院教场之老师,及侠义剑客,四海英雄。其有怀艺未售,不得展其所长者,正可作出身之阶梯,或不愿意聘公门,亦可借此扬名天下。望各界英雄、武术大家,一临此擂,实为幸甚。”萧银龙看毕告白,再看两擂台柱子上红纸黑字,这副对联的口气,真有打遍天下的意思。萧银龙叫道:“杨五哥!
你看看这个告白,是多大的口气?所说的话,完全是对咱们镖行说的。”杨香五说:“这回的热闹可大啦,必然有出类拔萃的人材。要似你我之辈,决上不了擂台。”
萧银龙与杨香五在闲谈之际,就听东南一阵大乱,尘沙荡漾,人声喧嚷:“镇擂的来啦!”众人闪开了道路,一看前面正是焦公子,骑着一匹艾叶青的马,后面紧跟着就是野鸡溜子王七,座下一匹带花骝,在马上摇头晃脑,精神露外。再看后面,就是焦公子的那群恶奴,护院的、当教师的,俱坐在马上,洋洋得意,齐撤坐骥,乱抖嚼环。当中间有一乘二人亮轿,轿上坐着一位僧人,白脸膛,白胡须,自眼眉,寿毫有二寸多长,穿着灰色的僧袍,光头未戴帽子,灰色的僧裤,灰色的僧鞋,灰色的袜子,一身灰色,露出一种出尘逸世之概,闭目合睛,稳坐在亮轿之内,连气儿都看不见喘。金头虎叫道:“杨香五!你看这个和尚都要死啦,用轿搭到擂台底下,必是敛缸钱来啦,死了好坐缸。怎么连气儿都看不见喘呢?”杨香五说道:“你别胡说啦,这必是镇擂的。”二人说着话,焦公子的马已经来到擂台之下,后面的轿子也到啦。焦公子弃了座骑,家人接过丝缰,牵往擂台后面去了,其余众恶奴紧跟着也弃了坐骥,自有人接马去遛。众人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将老和尚围的风雨不透,焦公子来到轿前,面对老僧,控背躬身行了一礼,说道:“老方丈请下轿上擂台,已经来到啦。”老僧这才微睁二目,看了看众人,下了二人亮轿,轿夫将轿抬走。老方丈对众人一摆手,向两旁一打手势,众人雁排翅分开,列于两旁,真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喘,惟独看热闹的人,声音鼎沸,人声嘈杂。众人立于两旁,老方丈走至擂台切近,将左腿向上一扬,脚心扣在后脑海上,作出朝天凳的架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