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爷说着话,面有难色。说话之间,闪出了血心热胆的美英雄黄三太,说道:“恩师不要为难,弟子三太愿往。”道爷说道:“不是我拦你,你有刚无柔,有勇无谋,你去必然坏事。”三太刚要还言,胜爷向三太一摆手,三太面带惭愧而退。聋哑仙师说道:
“胜施主,你再问问吧。”胜爷又问了一次,闪出来雪亮眼透明心的小侠客萧银龙说道:“胜三伯父,小侄男可能前往吗?”胜爷闻听,观看萧三侠,萧三侠未及答言。银龙说道:“我去有三可,黄三哥去不得。我并不是比我黄三哥的武艺强,我能见机而作,不致暴烈,又不致示弱于人。老寨主既是大明朝末科武状元,听王师兄说已七十余岁之人,必不能见人就杀,我全凭三寸之舌,决不能有危险。设遇不幸,一则为救钦差,得回官印;二则为我胜三大爷,与孟二伯父,及我天伦的官司,虽被害,亦值得了;我若无事,平安而归,也可名扬天下。我意已决,前三年我十四岁,探莲花湖受险,未遭其害,萧金台大闹群英会也没有死,大概我不是短命鬼。像二伯父与我天伦,你们三位能成为三侠,若前怕狼后畏虎,焉能有侠客之名?”银龙语毕,大伙议定,就叫银龙前去。天至晚晌,银龙叫道:“三大爷,请你预备好了名帖吧,明天小侄男起身。”胜爷点头应允,银龙遂出北上房,回归东厢房而去。
一夜无书,第二日清晨,小英雄起得身来,换了新衣服,喝茶吃点心完毕,转身形来到北上房。胜爷此时漱口喝茶,银龙叫道:“胜三伯父!你将名帖与小侄男吧。”胜爷将三张名帖递与小英雄,小英雄接过名帖,夹在靴掖之中,笑嘻嘻的说道:“小侄男走了。”胜三爷低头无语,萧、孟二位侠客不忍卒视,各以袍袖拂面。小英雄迈步出离上房,来到大门过道,有黄三太、贺照雄、张茂龙、杨香五等在后面跟着相送,出离了菊花村西。走出有二里余,有一片大松林,再向西二里余,就是九龙山的东河坡。萧银龙在松林前止步说道:“众位兄长,岂不闻送君千里,必有一别?快请回吧。”黄三太叫道:“萧贤弟多多保重。”语时面带戚容。萧银龙叫道:“三哥!胆小不得将军做。我若遭不幸于九龙山,美名留于千载,虽死犹生。大丈夫若生不成名,与死何异?明天后天小弟若不能回来,必然是被他们所害,小弟死后若有魂灵,必然与众位弟兄托梦以告九龙山之事。小弟若平安无事回来,依然共在一处。众位兄长请回吧,小弟下帖去了。”美英雄语毕,转身形向西北而去,黄三太等以目相送,小英雄头也不回走下去了,三太等悻悻而归。
小英雄走出三里之遥,来到九龙山的河坡,眼睛乱转。一看山的形势,是山连水水连天,大江一道,波浪花打起来多高;向西一看,黑压压峻岭高峰。小英雄看了看山形,复顺大江的东岸向北去,走出约有二里之遥,有摆渡船只不计其数,小侠客站在码头之上,水手问道:“少爷雇船吗?”银龙说道:“正是。”水手说道:“你上哪儿去?”小英雄说道:“我去九龙山。”船家摇头说道:“不去,不去。”小英雄再向前走,连问了五六个船家,俱都不去。萧银龙将杏核眼一转,在河沿上踟蹰,看见距河坡两三丈远,有两只渔船,两个人摇橹,两个人撒网打鱼;再看三五丈远,也是两只渔船,每船上站立四个人,再向西一看,一排排净是打渔船。船上的人都是蓝油布的裤褂,挽着袖口,露着胳膊,底衣到磕膝盖下,俱都是青筋暴露,船都是一般大小,船油得焦黄雪亮的。小侠客一看,向渔船上一抱拳说道:“辛苦众位,你们的打鱼船,可是九龙山的吗?”打鱼的人说:“不错。”小侠客说道:“借问你一声,有报事的头目么?”打鱼人说道:“有报事的头目。”银龙说道:“劳你驾,我这里有三张名帖,请你转达报事的头目一声,我要拜见九龙山总辖寨主。”打鱼人由腰间掏出呼啸,向西鸣了三声,西边的渔船也接着鸣了三声呼啸,再向下也是如此。工夫不大,由西面来了一只小船,船上站定一位老者,其行甚快。原来这是九龙山八十四只渔船,所打的鱼,一来是本山中自用,二来是发卖生利,每船四个人,兼管传达事务,若净管报事,岂不是白吃闲饭吗?故此兼打鱼获利。这位老者的船来到东面这只渔船切近,遂问道:“有何事故?”打鱼人说道:
“现在有人下名帖,要拜见老寨主。”老者的渔船拢了岸,也未搭跳板,老者纵下船来。看那老者年过花甲,身穿蓝布大褂,白袜青鞋,颔下胡须已然白了,面对银龙问道:“少壮士可有名帖吗?”银龙躬身问道:“老人家你贵姓?”老者说道:“我姓路,排行在四。”银龙叫道:“路头!烦你多受累,我这里有三张名帖,请递到里面。在下我姓萧,由十三省总镖局子来的,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那是我胜三伯父。这三封名帖是拜见总辖白老寨主的,我有要言面陈,请路头领替我回一声。”老喽卒路四上下一打量,萧银龙的长相恰如少女一般,老喽卒说道:“您是萧少爷,人称塞北观音的吗?”银龙说道:“正是。”说着话,由腰间取出靴掖子,拿出名帖递给老喽卒。老喽卒一看,这几个字很好认:
胜英、孟铠、萧杰。老头目笑道:“原来是三位老侠客。”萧银龙说:“岂敢。”遂又指名帖说:“这是吾天伦,这是我胜三伯父,这是我孟二伯父。”老喽卒说:“久仰,久仰。”遂又说道:“少侠客,河坡有酒饭铺,您暂先在那候等一时,我就用快船到闸口,先用箭将名帖射到山上。一拨一拨的传递,毫不耽误,也得过午刻才来回信,吃完了午饭你再来眺望。”萧银龙说了一句:“多谢老人家。”老喽卒上了船,如箭般向西而去。萧银龙遂在河坡小饭铺喝茶吃饭,吃完了饭,开发了钱,又到河坡溜达,等得无精打采。
等到过午太阳西下之时,小侠客向西一看,大江之中亚赛两条龙一般的船向南排着,破浪而来。离河坡近了才看的真切,原来两路船是二龙出水势,每路十只,银龙数的数,为何那么清楚呢?皆因为数的是船桅,要不然迎头而来,可数不清楚。船桅上有青龙旗,上边横着写九龙山三字,下面斗大的一个白字,被风吹的飘摆不定。船上的喽卒,削刀手、挠勾手、七股长叉手、青铜刺、分水枪、长箭手,排满了十只战船。北面这十只船,头只船上有一张金交椅,金交椅上坐着一位豪杰,年在二十五六岁,头戴宝蓝色的六楞抽口壮帽,在顶门上衬着一朵蓝芙蓉花,是短衣襟小打扮,背后一对家伙,黄澄澄的如意柄,细腰窄背,面如美玉,仪表非俗。南面一排船,头只船上也有一张金交椅,上面坐定着一位英雄,头戴银灰色六楞抽口壮帽,正当中有一朵白芙蓉花,面如冠玉,腰围子下,明晃晃十二支月牙镖,背后背着一对家伙是亮银柄。萧银龙一看是二位少年,俱都是英姿爽爽。来到河坡,南北两排俱都是次第拢岸下锚,搭跳板、按扶手。二人站起身躯,报事的老头目引路,登上岸来。老头目路四用手指着说道:“这就是十三省总镖局的萧少镖头。”又一指上首这位,对银龙说道:“这就是我们大少寨主爷白义,别号银獬豺。这是我们二少寨主爷白俊,别号玉麒麟。”三位各见礼已毕,银龙说道:
“小可不避刀斧,受十三省总镖头,我胜三伯父所差遣,斗胆前来拜访老寨主。”二位少寨主秉性不同,大少寨主是忠厚朴诚,二少寨主是智勇双全。大少寨主说道:“岂敢。”银龙又说道:
“我初次来此,贵山的规矩,多有不知,求二位指教。”二少寨主答道:“少侠客远来,身临贱地,我奉家严之命,接待来迟,多要原谅。”银龙说道:“二位少寨主过奖了。”语毕,互相抱拳,二少寨主引路上船。银龙一看,船上的旌旗行舒就卷,一层层,一排排,密布刀枪,令人望而生畏。有心不上船,暗想:“我是干什么来啦?”于是随着二位少寨主上船,喽卒抬到船上一张方桌,彼此谦让,分宾主落座。二少寨主玉麒麟由囊中取出令字旗,蓝绸子地白七星,这杆旗合山的寨主与喽卒俱都遵旗而行,真是展旗山摇动,传令神鬼惊。二少寨主一展令旗,鸣金、撤跳、起锚,掉过船头,向正西寨内而去,仍是十只船在南,十只船在北。三位坐在船头,喽卒垂手侍立,二少寨主白俊与银龙谈古论今,大少寨主朴实,随声附和。他们二位彼问此答,谈了些江湖的英雄,四海的豪杰,以及各种武术,彼此对答如流。不大的工夫,船到山坡切近,萧银龙观看山上,黑压压,碧森森,闸口的水,恰似牛吼一般向外直流。此处安设有铜铁栅栏,栏栅的柱子是四方的,有一尺来宽,一尺来厚,每栅栏相隔半尺有余,此闸要用人力,千八百人提也不起来,非用两边的千斤不能开闸。只见二少寨主将令子旗一展,遂说道:“我家老寨主令迎请下帖之人,开闸!”船上的人将船桅放倒,山上的喽卒们绞起千斤闸,将闸提起,二十只战船排为一行,鱼贯向闸门行去。三十只船进了头道闸,离二道闸切近,二道闸的分量就轻了。萧银龙留神细看,暗吃一惊,在头道闸口未曾看明,此闸是铁柱子,用风磨铜包的,宝刀宝剑不能断。船到切近,喽卒绞起二道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