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进了十一道闸,到了十二道闸,闸的分量又重,闸口尤其坚固。外面第一道闸重有两千余斤,里面第一道闸重有两千余斤,当中的十道闸重各一千余斤。老寨主白玉祥制造这十二道闸,约有三年的工夫,花费了无数的金钱。此闸并非混铁所造,乃是四方的柏木柱子,外面铸以生铁,生铁之外包以风磨铜。此铜出在台湾,银龙故此认识,要是别位来,必以为是铁的。进了十二道闸口,十只船在西,十只船在东,头南舵北,水手立桅拉棚,二少寨主一展令字旗,落闸开船。这十二道闸口,有五百人把守,里闸是一百人把守,外闸是一百人把守,当中每闸是三十人把守。银龙闻听一声令下,唏啦哗啦,落了十二道闸。银龙心中暗想:“这就叫撒手不由人。要想出去,除非肋生双翅。”船向南去一里之遥,看见水内竹城一道,俱都是半尺余粗的竹子,用铁丝拧的铜铁网挂在竹城之上,年久风吹雨洒,生了锈如同长在竹子上一般,简直就是铜城铁壁。二少寨主令旗一晃,说道:“下帖之人已到,开竹城!”此竹城是十二只大船所做,一面六只,喽卒们闻听令下,竹城六只向东,六只向西。船底下有铁扫帚,连鱼都过不去。二十只战船过了竹城,来到寨前,下了战船登岸,是三合土砸地,两旁栽种的树木,半由天力,半由人工,每树相隔,俱都一丈来远。来到头道山口外,二百名削刀手都是年青力壮的人,比平常人都高一头,太阳平西的时候,削刀被日光一照,耀眼铮光。萧银龙心中暗想:“为我一个下帖之人,何必如此夸张?”萧银龙又一转想:“也许是为三位老前辈的声名,才这样举动。”不表萧银龙心中思想,二少寨主叫道:“萧少侠客!敝山每遇高朋下顾,必然摆队迎接,少侠客前行一步吧。”萧银龙说道:“二位少寨主,在下造次了,贵山有这样山威,在下要先行了。”语毕,向前走去。削刀手相隔一丈来远,双手带搭着架子,刃儿朝下,人的身量,五尺来高,刀刃离地四尺多高,非叫人的脑袋擦着刀刃不可。萧银龙哈着腰,向削刀手队内行去,刀刃俱都微擦粉嫩色壮帽。萧银龙向前走着,心中思想:“明朝吴三桂在关东盛京钻过刀山,喝过血酒;我胜三大爷在莲花湖也钻过刀山。我虽不敢比古人吴三桂与今人我胜三大爷,我萧银龙也可称钻刀山的第三个了。”不表萧银龙心中思想的事,再表二位少寨主在旁观看,萧银龙从刀下钻过,犹如无事人儿一般,小英雄真可比三国时的常山赵子龙,混身都是胆。少寨主看罢,一声令下:“削刀手撤队!”这一声令下,削刀手俱都转身形,背向而立,两排人各向上走一步,当中让出一丈来宽的档子。过了头道山口,来到二道山口外,萧银龙举目观看,二百名长箭手,每人都张弓执矢,纫扣搭弦,身穿虎皮色的衣服,一个个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小侠客心中明白:“这是卖弄威风,决不能乱箭攒人。何况还有二位少寨主陪着我呢。”银龙是视有如无,向前大摇大摆而行,二位少寨主暗中佩服银龙,不愧是侠客的后人。走到相隔长箭手两三丈远,二少寨主一声令下:“长箭手撤队!”长箭手撤下箭去,将弓向背后一背,一排排,一行行,垂手而立。过了二道山口,来到三道山口,栅栏门儿之外,二百名挠勾手,所使的家伙以本山出产的藤子作杆,有六尺来长,安着六寸长钢尖子带倒须勾,一百名在东面,一百名在西面,具都伸着枪杆子,相隔一尺来宽的档子,尖儿对着尖儿。人要是打当中走,必被枪尖扎上,倒须勾挂着。萧银龙走到距挠勾三二尺远,仍然是徐步而前,自自在在,独如无物一般。二少寨主令旗一展,挠勾手将挠勾抱在怀内,向两旁站立,大气儿不闻。萧银龙进了红油漆栅栏门,有两个大汉,身体魁梧,一个面似熟蟹盖,疙哩疙疸;一个面似蓝靛,凶若瘟神,俱各怀抱扑刀。见了银龙,一声喊嚷:“什么人敢进寨门?”二少寨主说道:“这是下帖人,少侠客萧银龙。我弟兄奉老寨主之命前去迎请。”这两名大汉微声说道:“少侠客,见了我家老寨主,你要小心哪。”银龙带笑答道:“多承指教。”走了不远,又见两个大汉,也是如此。一连走过了三对大汉,迎面有一座高台,三丈余高,四角见方,南北长百余丈,东西宽百余丈。白玉祥占山四十余年,煞费苦心,工程浩大,建设非只一日,九龙山内有七座砖瓦窑,九座石灰场窑,石匠工人三千余名,九龙山的寨子墙,大半是石头所作,又有稻田,竹苇藤等出产,山坡良田共有千顷,喽卒都以耕耘为业,大麦二秋之后,捕鱼获利,喽卒寨主都有家眷,女子学养蚕织布,俱都是按治理国家之法。
二位少寨主陪着银龙奔西面汉白玉台阶,萧银龙一上台阶,就见有两个挎绿鲨鱼皮鞘腰刀的拦阻,二少寨主说明情由,这才放过去,如此经过三拨盘诘,这才到了台上。银龙心中思想:
“不是二位少寨主迎接于我,插翅难进九龙山。”到了台上向南走,见有四扇洒金花绿垂花门,二少寨主说道:“萧少侠客,且停贵步,容在下与少侠客通禀。”大少寨主陪着银龙,二少寨主进垂花门,到了大厅之内,向正座上躬身,口中说道:“天伦老寨主,曹二叔,我弟兄已将下书人请到,现在垂花门外。”银龙在外面,就听里面一声大笑说道:“这必是效苏秦、张仪故智,前来下说辞来了。你就将下帖之人请进。”二少寨主白俊出了垂花门,叫道:“萧镖头,我家老寨主有请。”萧银龙正一正壮帽,掸一掸身上的尘土,大摇大摆进了中平大寨聚义厅。银龙留神一看,但见正当中面南背北,两张金交椅上并肩端坐二人,东边这位,头上带银灰色虎壳脑的老虎帽,顶门颤巍巍的素芙蓉花,面皮皱纹堆累,白云缎的大氅,银灰色短靠,腰系十字绊,一巴掌宽的英雄带,颔下银髯飘洒胸前,精神百倍,七十余岁的年纪腰板不塌。银龙看罢,便知上座必是大明朝末科的武状元。西面坐着的这位老者黑脸钢髯,银龙认识,这位正是台湾省的三千岁曹士彪,此人在台湾,除去张奇善、石朗,就属着他了。他为何落在此处呢?皆因他不遵台湾的法律,不论何人,他要一不顺气,就用擂鼓点金锤碰死,石朗出主意,叫张奇善多给他金银,叫他离开台湾。张奇善说道:“有何法可使他离开此地呢?”石朗说道:“我自有良谋。”这一日曹士彪与石朗闲谈,谈到凡人莫不思想故土,曹士彪遂亦露出思回祖国之意。石朗说道:“贤弟如有归意,我与王驾千岁商议,多与三千岁金银珠宝,三千岁可以回归祖国,骨肉团圆。”曹士彪有三个侄子,俱都在九龙山,曹宝江、曹宝海、曹宝河。石朗这样一说,将曹士彪心说活了,遂禀明千岁,他愿回祖国与侄子相聚,于是张奇善赠了他几只船,船上满载金银细软之物,另外是一船风磨铜,赠送白玉祥的。曹士彪来到九龙山,见了白玉祥,遂将离开台湾之意,告诉了白玉祥,交了风磨铜。白玉祥心中明白,人家这是暗着取消他的三千岁了,白玉祥遂说道:“贤弟既愿与愚兄相聚,你就为九龙山的二老寨主。”因此曹士彪落于此处。闲言叙过,书归正传。萧银龙扭项回头向东一看,东敞厅下有八个大红油漆栅栏,上面有黑地金字匾,每栅栏上的镖上有三个小字,上书前八寨第一寨,向下看第二块匾,上书前八寨第二寨,直至第八寨;西面八个红字油漆栅栏,匾上三个小字,后八寨第一寨,直至第八寨。两面共合十六块匾。北面的东边有三小寨,就是曹家哥儿三个;北面的西边也有三小寨,就是白家哥儿三个的小寨。前八寨南边有四个红油漆栅栏,上头挂着黑面金字匾,中平第一寨,中平第二寨,中平第三寨,中平第四寨;后八寨南边有四个红油漆栅栏,也挂着中平第一寨,第二寨,第三寨,第四寨。每寨之中都端坐一位正寨主,寨主后面站立十余家寨主的,有站立二十来家寨主的,真是穿红的红似血,穿白的白似雪,一个个精神百倍,器宇轩昂,胖胖,瘦瘦,高高,矮矮,丑丑,俊俊,等等不一。
萧银龙看罢,向北面抱拳说道:“老寨主,下帖人拜见。”聚义厅两旁站百余名削刀手,俱都手擎朴刀,叫道:“下书人跪下!
这是老寨主。”银龙佯作未闻。削刀手说道:“你怎么不言语?吓傻啦?快跪下呀,一句话将汝剁成肉泥。”老寨主文韬武略之士,心中明白,站起身躯,手捻银髯说道:“你们不要一齐喊叫,俱都压言。”又对银龙说道:“少镖头来到敝山十海岛,有何言下教?”萧银龙说道:“老寨主,十三省总镖头我胜伯父遣我前来,在下不避刀斧,拜见高明,怕误了老寨主的呼唤,斗胆进了大厅。现因绿林道有不法之人,目无国法,在江苏省院衙门盗去钦差大人的宝印,刀杀二命。老寨主请想,我们是保镖的,以作生意为本,不能管这些闲事。皆因盗印之后在墙上留下诗句,写的是:‘民子斗胆拜天颜,叩禀大人虎驾前。皆因胜英实万恶,苦害黎民真可怜。愤气来到院署内,携印暂归九龙山。三侠若到十海岛,大半子川不归还。’皆因为王大人是一国的忠良,恐怕屈枉了民人,未便锁拿我胜三大爷,这才委派我胜三大爷为原办,追拿盗印之人。我胜三伯父,久闻老寨主占据九龙山,开垦为业,并不作非礼之事,命我前来,请问老寨主一言,黄金印若落在九龙山,我回镖局子回复我胜三伯父;如其未落在贵山,我胜三伯父好到别处找盗印之人。如果官兵一到,老寨主纵有惊天动地之能,老寨主也不能与官兵抗衡,作违背国法之事。老寨主,自古皆有死,民无情不立,想老寨主决不能妄言,有则言有,无则言无。并且钦差大人他又是个一国的忠良,清似水明如镜,老寨主必不致暗害忠良,恐怕老寨主被他人朦误,故此我胜三伯父才命我前来下帖,请示一切。”老寨主闻听萧银龙所说之话,声音洪亮,字句清楚,谈笑自若,老寨主手捻银髯微笑无言。二寨主曹士彪站起身躯说道:“萧银龙,前三年你在萧金台说服天下的英雄,如今你又来到九龙山动说词,你胆量真不小。”遂站起身形,赶奔进前,劈胸一掌,抓住萧银龙的英雄带,一仰手萧银龙离地三四尺。萧银龙在山口钻刀时面无惧色,此时银龙桃花脸儿一红,沉了沉气说道:“老寨主,吾以情理而来,请问老寨主这是怎的?”曹士彪哈哈一笑说道:“我是爱你英雄盖世,你敢进九龙山,我敬你三杯美酒。”语毕,遂将银龙放下,叫道:“左右,酒上来呀!”敞厅的西暗间有盛酒的器具,预备山外来人使用,兵卒答应,急忙将酒送到,曹士彪接过酒来说道:“我敬你三斗。”您道这杯是锡的,约有小茶杯大小,这一斗没有十二两也有半斤。满斟一杯递与银龙,银龙说道:“谢过老寨主的美意。”双手捧酒斗叫道:“老寨主!辱承错爱,我萧银龙量浅,请老寨主恕过。”白老寨主在座上说道:“二寨主,且敬一杯吧,银龙年幼。”曹士彪说:“一杯吧。”银龙看此酒杯外面是锡的,比银子还白,里面可是景泰蓝的,此物乃北京所造,但是酒在里面看不出清浊。银龙心中暗想:“景泰蓝的酒杯里,倘酒内若有毒物,杀人不用刀。”银龙又看白、曹二公不像暗昧之人,自己一咬银牙,心中暗想:“既来之,则安之。”一仰脖,一杯酒入腹,叫道:“二位老寨主!酒杯干了。”曹士彪在座上哈哈大笑道:
“好好好,老子英雄儿好汉。看菜来!”左右端过来一盘,大块豆腐一般的一块烧羊肉,这是曹士彪打台湾省带来的厨子做的,他专好吃此物,伺候他的人,将此物端在曹士彪面前,盘中放着明亮亮的刀子。曹士彪拿起刀子,切了一块四方块儿,用刀子挑起,对银龙说道:“你来这块。”银龙心中暗想:“我从来不爱吃酱羊肉,要是在盘里,叫我自己吃,我可就不吃啦,如今他用刀子扎着,我可不能不吃。”思想至此,赶奔进前先说:“谢过二老寨主。”然后一张口,接过羊肉,整块的就咽将下去了。曹士彪一看,虽然长得像女子,吃东西犹如虎狼一般,遂说道:“好小子!好小子!”此时白老寨主已然想起答复之语来了,遂对银龙说道:“少壮士,黄金印倒是落在我的九龙山了。因何落在我这里呢?皆因为他们在我这里住着,常常言说胜老者害的他们家败人亡,他们要到院衙内递状子告胜老者,我以为告状焉有不可,哪知他们是这么告法,将黄金宝印盗来,带在九龙山。黄金宝印,是国家的制度,虽然在我这里,我决不能损坏,容某与大家相商,必叫少义士好回复胜老者。少义士你看,现在天已平西,水路出山,有三十余里,天色已晚,少义士在九龙山下榻一夜,明日再送少义士出山如何?”老寨主语至此,遂叫道:“白义、白俊!将少义士陪到光辉寨上宾馆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