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勒营地在漠北雪原中,是极为独特的一个存在。
铁勒营地位于一片低洼的狭长盆地中,盆地将近二十米深,石崖的四周生长着高大的锯齿青松,整个地势形如同一个厚实的木桶,将营地圈在正中央。
不但如此,盆地边缘的石崖上还遍布着大小不一的天然溶洞,一些溶洞之中甚至还有温泉,这就使得铁勒营地变成了漠北雪原中最舒适的人类聚集地,没有之一。
然而这个完全可以庇护整个北境四大家所有族人的营地,却只居住着不过两千多人。这两千多人中,还有将近一千八百人属于奴隶一样的劳工。
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在于铁勒营地的首领:铁勒野火。
铁勒野火出生在北州死水河牧场,一个人口不过三千的小型部族铁勒部。虽说现如今的铁勒部已经弱小到几乎消失不见,但铁勒部也曾拥有过辉煌。三百年前,在风鹄大帝血洗九州建立北燕王朝的过程中,风鹄大帝手下有两支强兵。一支是蒙族的猛犸战象,而另一支,就是铁勒部的驰狼骑。
马匹对于驰狼有着天生的恐惧,这种恐惧镌刻在基因里,无法抹除。与驰狼骑的战斗几乎不用等到开战。当那股浓郁的狼骚味儿顺着风飘过来,东陆骑兵的大部分马匹已经不受控的想要后退逃跑。更不用说经过一轮冲锋后,狼骑兵可以立刻与座狼分开,各自战斗。一只座狼的战力堪比四名蛮兵。这可比离了骑兵没有任何用处的马匹要强大的多。
然而,铁勒部的荣光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战争年代,座狼骑士无疑是一把利刃,但是当无仗可打的时候,驯养座狼则变成了沉重的负担,因为座狼的食物和人类的食物相同,都是草原上辛辛苦苦养育出来的牲畜。
当食物并不充足的时候,甚至还会发生座狼反噬主人的案件。
经过了一段和平的时光后,铁勒部驯养的座狼越来越少,到三百后的大端王朝,驯狼师已经几乎绝迹。因为驰狼对传统畜牧业的所有牲畜都有威胁,铁勒部被赶到了死水河牧场,那是北州边缘,水草最为贫瘠的地方。铁勒野火的父亲铁勒里牙是族里仅存的几名牧狼师之一,因为坚持驯养座狼,他们全家被铁勒族驱赶到了部族的最边缘。一个远离牧场,周围只有碎石,盐碱地以及巨兽尸骨的荒原。
在没有大仗可打的和平年代,座狼骑士唯一的生存手段只有做马贼。每年秋天,生存不下去的北州蛮族会聚集在一起,流窜到北州南部的幽州去劫掠河池府的富庶农商。铁勒野火的妈妈是一名被掠来的东陆女人,在铁勒野火出生后,她竟然出人意料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留在铁勒部跟着铁勒里牙生活。
然而马贼的生活终究是危险,而且不稳定的。随着年迈和伤病,马贼这份职业铁勒里牙再也担当不起,所以过不几年,当所有座狼全部饿死后,铁勒里牙就在极度的贫病交加中去世了。
那一年,铁勒野火年仅四岁。
铁勒里牙死后,铁勒野火身边仅存他的妈妈。妈妈是从哪来的铁勒野火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妈妈并不会北陆蛮族生存的基本技能:放牧。为了养活铁勒野火,妈妈唯有做起那被所有人都不齿的那件古老生意。
就这样,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磕磕绊绊中度过了十年。这十年里铁勒野火慢慢长大,但是妈妈的容颜却几乎没变。铁勒部的合萨在私底下聊天的时候曾经隐晦的只出过,铁勒野火的母亲或许不是人类,而是天地间的不明灵体所凝聚出的魅灵。在广阔的东陆九州,只有魂灵才会不老不死。
然而,这个传言过了没多久就不攻自破,因为那个冬天,铁勒野火的妈妈冻死了。
那是一个极为寒冷的漫长冬季。雪花从初秋就开始飘落,到了深秋,天地已经变成了一片冰封的白色大陆。白毛风没完没了的吹,在最冷的那几天里,按照北州的规矩,母亲带着铁勒野火前往族长家的大帐躲避风雪,然而平日里谄媚的账下客,此时对她却全部冷眼相待。
女人清楚,他们是嫌她脏。
见状,她默默的放下年幼的铁勒野火,一个人又再次退回到了风雪当中。那场白毛风刮了足有七天七夜。当风雪停止,铁勒野火踩着齐腰深的大雪艰难的爬回家后,妈妈的尸体早已经冻硬多日了。
那天,对于铁勒野火来说是彻底改变他人生的一天,因为在那天,他心中最后的一丝温暖消散了。他抱着妈妈的尸体,发出了狼一样的嚎叫。在安葬好母亲后,他踩着齐腰深的大雪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北州绵延不绝的黑暗密林中,这一走,就是五年。
五年间,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但谁都没想到,当铁勒野火再次出现在北州诸侯面前的时候,他的身后却有一整支座狼骑兵。这支被北州牧民称之为黑恶魔的马贼团和所有其他的同行都不相同。一般马贼罪大恶极不过杀人越货,但铁勒野火打劫只是副业,他真正的目的,只是单纯的想要杀人。
被铁勒野火洗劫过的村寨上至七十岁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下到鸡鸭牲口,全部都会被砍成碎片。他们如同一群钢铁飞蝗一般,座狼奔袭,寸草不生。他的存在让北州诸侯彻底明白了恶魔二字:恶魔从来不是什么天地间的灵魂,真正的恶魔和他们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瀛台山煌为了抓捕铁勒野火,也付出了很多努力。但是,当一支有一支的巡逻队被这伙驰狼马贼反杀后,他不得不出动瀛台家族的重甲镖旗兵,亲自披挂上阵。
若说铁勒野火之前的劫掠行为只是留下了嗜血的凶名,与瀛台山煌这一站则彻底让他名扬天下。面对两千重甲镖旗兵,铁勒野火手下的四十骑驰狼完全没有想过逃跑。相反,他充分的利用驰狼骑速度快,重甲骑兵速度慢的优势,化作一只时刻暗处潜伏的孤狼,只要一有机会,就上前凶狠的咬上一口。
铁勒野火顽强的坚持了七天。在这七天中,他砍死了一名千夫长,五名百夫长,干掉了一百八十多名骑兵,还烧掉了瀛台部的骑兵补给粮仓。如果不是第七天休整的时候碰巧被一个出门捡柴火的小孩子发现踪迹,他完全可以继续他的游击战术,给瀛台山煌造成更大的伤亡。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运气在很多时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被俘后,关于如何处置这位十九岁的少年,北陆诸侯中产生了很多分歧。绝大多数人认为这种十恶不赦的恶魔就应该立刻装进口袋被纵马踩成肉泥。但瀛台山煌却有不同的看法。
首先,铁勒野火极有可能是整个北州七省内最后一个会驯狼的铁勒族人了。
其次,这名年仅十九岁的少年所具备的军事素养让他极为吃惊。要知道,铁勒野火的一生都在北州无人的密林和山谷间游荡。他从来没有进过学堂或者军队,他甚至没有正经的学习过一天武艺。仅凭着血液里那股凶悍的奔狼之血,他竟然能将一支流寇指挥到可以正面对抗正规军的程度。
假以时日,如果能洗刷掉他身上那股没来由的暴怒,再接受一些正规的军事教育,他的成就未必会必风鹄大帝来的差。
这种北州千年难得一见的珍贵帅才,瀛台山煌又怎么能这么轻易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