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3041000000010

第10章 红谷山脉 降雾崖 (白纪年 497)

潮湿的液体从头顶滴落,一滴又一滴。

黏腻又浓郁的液体,混合着淡淡的咸味和腥味。

液体落在他的脸颊,蕴结着湿热,有些痒。塔纳托斯伸手去擦,但他轻轻一抹,却沾了一手猩红。望着眼前举起的红色手指,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那液体是血。

不知道什么时候,腥甜的血液已经染透了他的皮肤、他的头发,顺着他的面额滑下,在他的身下形成一块乌黑的血泊。他匍伏在地上,但身体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或许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没了知觉。

塔纳托斯艰难地翻过身,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遮挡了他的视线。

染血的发丝垂悬在眼前,织银绸缎被风暴撕碎,趴在他身上的人缓缓地抬起头。塔纳托斯聚焦双目,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震惊得停止了呼吸。

“别看我……求你……”艾琉斯哀求地说,“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求你闭上眼……”

“艾琉斯……你……”塔纳托斯的声音颤抖着,“你流了很多血……”

“我只想请求你这一件事,闭上眼睛。”他的嘴微张着,目光冰凉如水,面色沉痛地凝视进他的双眸。“求你了,塔纳托斯,听我的,闭上眼就会没事的。”

“我知道了。”迟疑了片刻,塔纳托斯沉声道,顺从地阖上双眼。

星光昏暗,月色如雪。在塔纳托斯最后的余光里,艾琉斯的鬓发被风吹扬,他的身后闪烁着忽明忽灭的光,好像有什么庞大的怪物正要将他吞噬。银月湖畔的风吹在赤裸的皮肤上,他安静的面容仿佛天使,沾着水的眉目里有些落寞。但在那平静的背后,却似乎流荡着无尽的哀伤。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拂过塔纳托斯的头发,指尖流淌的金光倒映在他的眼里。一滴泪水从艾琉斯的眼角滑落。

在冷风吹拂下,他的手渐渐变得透明,仿佛正一点一点消散在愈来愈强烈的光芒里。从手指到整条手臂,直至肩膀和脖颈都在风里化成迷离的光雾。艾琉斯的眉峰紧蹙,深陷的眼窝边飞舞着破碎的光,他的喉咙里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呜咽,连呼吸都在抽噎。他痛苦地别过脸去,面部的轮廓也变得模糊不清,染满鲜血的胸膛被光芒笼罩。那个挺直的、宽阔的背影晃了晃,最后失去力气、黯然失色地垂下了头。

与此同时,空气中无数金色流萤环绕着他肆意飞舞,如潮水般淹没、渗透过他的身躯、几乎将他溺毙。顷刻之间,他的躯干、头颅和四肢都支离破碎,在聚集的金光里分崩离析,缕缕光雾凝结为一道刺眼的光,照亮茫茫黑夜。隐匿在光芒里的脸庞坚硬如石,在夜空下闪过惊心动魄的一瞥,俯视着烟波浩渺的湖面。

百步远处,浊浪翻滚,水雾蒸腾。光芒舔舐着苍漭夜空,点燃了广袤无垠的银月湖水。

手挽强弓的骑士拉紧了缰绳,惊惧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他到底是谁……怎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他是……”身边有人小声呢喃,“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眼前的光芒扭曲变化、凝聚成半透明的盾,从盾的中心激荡起一股滔天气浪,仿佛潮水一般向空中袭来。受惊的羽驹嘶鸣不已,连骑士也抵挡不住,伏下身去把头埋在鬃毛里。眼前的光盾徐徐展开,泛着璀璨夺目的色泽,仿佛深夜里冉冉升起的一颗夺目明珠。但那盾牌之中分明留存着人类的喘息,鲜活的生命呼之欲出,传来隐隐回音似深重的脉搏。

光盾将整座森林的半边都笼罩在下,驱散了无边黑暗。

艾琉斯的眼中蒙上厚重的水雾,透过混合着血泪的光芒,他望向遥远的天际,唇间挂着温存的笑意。在他的身下,高耸入云的松树震撼摇摆,水势翻腾跳跃,大地为之颤抖。

湖水上方,白色的身影从高空生生坠落,羽驹向着地面俯冲。穿穴之风迎面而来,骑士们的铠甲和披风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白衣白甲随着水影晃动,暴雨也更猛烈地敲击盔甲。一把从天而降的光刃携风而下,映照在绝望之人的眼中。呼喊似刀,烈风如箭,使人肝胆欲穿。水花飞溅,破碎了寒夜星光。

塔纳托斯仍然紧闭着双眼,但他能感受到从浩瀚天空投下的暖意,眼皮上跳动着明灭的光芒。热血自脸颊倾泻而下,浸湿那一头浓密的黑发。他面朝着悸动的光源躺在湖边,手指深陷泥土里,背靠着颤动的大地。他始终静静躺在原地,任凭劲风吹拂他的衣袍,湖水拍打他的脚背。

不知过了多久,风浪终至平息。一种奇怪的感觉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诡异的气息在他的四周盘旋,恐慌在他的胸腔隐隐发作。

在黑暗之中,他渐渐意识到了什么。一切都太静了,如同落入了地底迷城、海沟深渊,他的耳边听不见响声,连空气里最细小的嗡鸣都听不见。他仿佛存在于被阻隔的另一空间,落入虚无的、空洞的异界。

似乎有人来到他的身边,一只手拂过他的头,手指伸进他的头发,贴着头皮的冰冷触感让他哆嗦了一下。混沌之中他仿佛看见,一道黑影出现在上方,一双手将他抱离了地面,他能感受到那臂弯里蕴含着力量。

那双手绕过他的脖子抚摸着他的背脊,指节滑过他的脊椎,缓慢的抚摸仿佛将他裹在柔软的羊毛毯里。他的耳边传来低声吟唱的咒语,语气出奇地温柔,让他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半睡半醒之间,他仿佛感觉到胸前血肉模糊的箭伤正缓缓愈合。

“可怜之人,你可还记得我?”沉静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塔纳托斯怔了怔,问道,“是黑之子么?”

“如果你想这么称呼我的话。”它依旧平静如水地说。

他坐起身害怕地问,“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你没有死,愚蠢之人。时辰尚早,现在还不是时候。”它双手轻轻地捧起他的脸,轻柔地答道,“长夜已经降临,生者为之哀悼,死者为之惊惧。唯有你可以结束他们的苦痛。”

他用暗哑的声音问道,“可是我要怎么做?”

它用手抚过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让他直视它的双眼,“瓦兰丁山脉之下,有一条暗涌深渠。它流经地下墓穴,汇聚成黑色的湖泊。那是你要去的地方。”

那只手缓缓从他的身上抽离了,沉重的黑暗覆上他的双眼,塔纳托斯在万籁俱寂中等待着,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朔风吹散了他的呼吸,他迷迷糊糊地看到远处延展的黑雾浓郁的山脉。仿佛有人将他扶上马背,载着他登上一道低缓的山脊。

他的身体轻轻晃动,伸出手揉了揉惺忪睡眼,只看见山脊后晨光初露,几缕曙光横亘在道路尽头。穿过清晨朦胧的白雾,崎岖的山坡在眼前展开,除了零星的高大树木矗立在旁,眼前尽是一片片光秃秃的白色山体。望着陡峭岩峰和峰峦间白皑皑的积雪,他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冒着细雪,他在颠簸的马背上往巍峨山顶爬行,在他的脚下,整座森林都变得愈来愈渺小,那些雪松和冷杉变成又细又小的冰针,银月湖也像是森林里的一滴泪珠,而身侧绵延不绝的山脉却像个高大魁梧的巨人。身边没有人说话,只有马蹄破冰的清脆声响。他的身体被马鞍硌得生疼,周围的气温也不断下降,寒风如尖刀般切割着他的脸颊。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直到一处凸起的平阔悬崖。

崖边一株怪诞扭曲的松树从岩缝里伸出枝丫,挂满冰凌和白雪的枝头直入云霄。有人把他从马背上搀扶下来,坐在树下。那庞大繁茂的枝叶为他遮挡寒意,他背靠着树干、伸出手抚摸那粗糙冰冷的树皮。这是一棵通体黑色的栖苍松,只在高寒之地生长。传说它的质地坚硬如铁,用它制成的弯弓极具韧性。

“这是到哪里了?”塔纳托斯虚弱地问道。

“是降雾崖。”赫西向他递来皮袋,他闷声将一口麦酒饮下。

“这悬崖以上都被经年不散的迷雾笼罩,”尼克望着弥漫的大雪,呼出一口白气,说道,“不知道还要走多远才能翻过这座山头。”

“还有其余的人呢?”塔纳托斯又问道。

“莱纳……已经葬在湖边了……”赫西垂头道。

塔纳托斯身形一颤,将眉毛蹙得更紧了,“那艾琉斯呢?他在哪里?”

正在此时,队伍里的最后一人登上了悬崖。

一袭眩目的红发在风雪中飘扬,干练的身影跃下马背。眼前之人形容枯槁,脸色疲惫,但目光却敏锐而雪亮地看向他。女人抖去身上的细雪,轻轻甩了甩头,身后浓密厚实的红发如一条深邃河流一般泼散开来,在白雪的映衬下无比惊艳。

塔纳托斯怔怔地望着她,才缓过神来。“你是,缪伦?”

她的容貌依旧如故,锋利的颧骨下,脸颊两侧深深凹陷。她身着长长的深红披风,下摆染上泥土和雨水的污点,锁甲也在风雨侵蚀里失去原来的色泽。精瘦的女人直起了身子,嘴角稍稍扬起,那笑容看起来格外粗旷坚强,让他想起遥远的黑色海岸和西域群山。

她沉静的声音说道,“红鹿谷的拜罗人,我们又相见了。自西域一别,一切都好吗?”

塔纳托斯摇摇晃晃地走上前,“你怎么会来这里?”

缪伦没有回答,她转身把马牵到树下。那匹强壮的黑马上正驮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塔纳托斯走近了,帮着她卸下那副被层层毛皮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缪伦轻柔地用手擦去上面的冰渣子,在布满干涸血迹的表皮之下,一张苍白的脸显露了出来。

顷刻之间,有什么涌上了塔纳托斯的双眼,深深地刺痛了他,模糊了他的意识。塔纳托斯用手背擦干泪水,喉咙里发出犹如溺水之人的喘息,身体在风里剧烈颤抖。

他双膝跪倒在雪地里,小声喊道,“艾琉斯……”

面前之人已经变得僵硬冰冷,灰色发髻如枯草一般凌乱,皮肉被狰狞的伤口撕扯破裂,露出森森白骨。他毫无声息地躺在地上,鼻翼间只有气若游丝的呼吸,胸膛却看不见起伏,体内也再无血液流动的痕迹。

他单薄的身躯早已支离破碎,脖子以下都染满血迹,几乎体无完肤。一只手垂在深重的冷风中,指节变得枯瘦苍白、血肉无存。艾琉斯像石头一样冷冰冰地卧倒在地,但面容却如沉睡一般安静祥和,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艾琉斯……你看看我……”塔纳托斯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的脸,“我一直闭着眼睛啊……你撒谎,你是个骗子,你怎么可以骗我?”

在他的身后,赫西和尼克也单膝跪地,他们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悲伤地望着他。

在那脆弱的半透明的皮肤下,深蓝色的血管和脉络纵横交错,犹如江河一般深埋心底。塔纳托斯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干涸的血肉,正是昨夜将他围住,紧紧环抱在身下的细长手臂。

他的脉搏曾离他那样近,现在又那样遥远。塔纳托斯发出一声悲鸣,群山回荡着他的声音,日光照亮他的脸庞。沉沉的雾霭仿佛艾琉斯低垂的眼眸,柔软的风声仿佛他唇间的低语,流泻的雪仿佛他透过云层的目光。

“要怎么救他?”塔纳托斯竭力平息着颤抖的嗓音,说道,“告诉我。”

缪伦静静地摇了摇头,“对不起,你的朋友现在和死人无异。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安然离世。”

“不,我不许你这么说。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

她垂下眼睛,“或许你还不知道,他的身世吧。”

塔纳托斯回头望去,赫西避开了他的视线,尼克也低头不语,似乎早已了然。

“他的家族是摩根城最久远的骑士一脉,却不是贵族,也不是宗亲。”缪伦沉声说道,“他的祖先亚伯斯出身卑微,也无名望。他曾是王的侍卫,随王出征极北之地,在与恕银一役中为王献出了生命。他就是人尽皆知的盟誓骑士。但是人们不知道的是,亚伯斯恪守誓言,做出如此牺牲之后,他的忠诚感动了上苍,以至于神明赐予他的后人同样的能力,那便是以血肉之躯祝祷圣光的恩赐。所以艾琉斯能在最后时刻发动那样的天赋,因为他的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脉。他是亚伯斯的后人,誓死捍卫骑士荣誉之人。”

-

百年以前,恕银大兵压境,大举进伐洛锡。他的远祖曾随王出征,不远万里、涉足极北之地,两军在南境的叹息之海相遇。在天寒地冻的山崖边,响起了十里相闻的战鼓,凶猛强悍的恕银大军发起了冲锋,马蹄踏遍无数尸骸,冲散王的旗帜,击溃四散的军队。刀剑斩下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耳畔是凄惨哀嚎和如雷咆哮。须臾之间,王被逼到绝境之地,史家如此记载,他脚下的山崖摇摇欲坠,翻滚的黑色海水近在咫尺。王立于寒风中说,此次战败,是我一人之过,投降者无罪。

然而,在他身侧,一位年轻侍卫健步走出,他单膝跪倒在王的面前说,王,我曾许下誓言,愿以生命保护您,此生永不违背此誓。说完,他抽出腰下长剑,只身冲向血海。在混战厮杀之中,他身中数箭、负伤累累,倒下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但就在此时,侍卫用尽全身力气最后一次举起长剑,苍凉的剑锋直指头顶苍穹。顷刻间,黑压压的云层向两边裂开,犹如神迹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魂魄飘散风中,化作了坚不可摧的盾牌,将整片海域都笼罩在身下。此役后,王追封他为“盟誓骑士”。人们敬重他、崇拜他,甚至在洛锡的疆土之上以他的名义建造了一座宏伟的宫殿,盟誓殿。

-

“骑士……荣誉么?”塔纳托斯默默地念道。他伸出手,把手指穿过艾琉斯的手指,用力地握拢,紧紧地贴合他的掌心,直到指节微微发疼,“艾琉斯……你还有很多事没做完,我要你回来,求求你……”

你说你的家族只是末等骑士,不足挂齿;你说只要我听你的,闭上眼就会没事……你怎么可以骗我?

到底是如何残忍的事才能将你脸上柔和的线条隐没,只剩下苍白而坚硬的棱角?

真是残忍啊,塔纳托斯疲惫地想,从躯体之中生生撕裂自己的魂魄,该有多疼啊。但为什么你却笑得如天使一般温柔……甚至看不出那安详的面容里有一丝苦痛?

-

过了良久,塔纳托斯的眼角不再流泪,他平复了下来,镇定地低下头。他俯下身在艾琉斯耳边轻声道,“我会带你走,我们一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一定要等我。”

细雪不断落下,淹没了艾琉斯身上的血迹,模糊了他的脸庞。塔纳托斯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羊毛斗篷,轻轻地盖在艾琉斯的身上。随后,他缓缓地将手穿过他的腋下,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身躯抱离地面,吃力地背了起来。天已经渐渐放亮,苍白迷雾也从上方缓缓下降。

在白色天地之中,漫漫风雪里,塔纳托斯坚定不移地朝前走去,他的颀长的背影悲伤又沉默。

-

【红谷腹地银月湖】

层层叠叠的云雾之下,浩渺的红谷山中,银月湖水在东升旭日之下荡漾。婆娑树影倒映在碧波里,将斑驳柔光洒下。微风拂过,静谧的水面漾起层层涟漪,闪烁着细碎的波纹。鸟儿在枝头扑翅,停驻在芦苇荡边啄食,松鼠也从树洞里探出头来,在枝干间攒动跳跃。森林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仿佛之前的血腥厮杀都不复存在,一切都平静如初。只是,被劈倒的参天树木横在湖岸两旁,枝叶都落了大半。一夜之间,大地被箭矢贯穿,四处千疮百孔,上面深深刻着刀斧劈凿的痕迹。林间被翻过的新土上,还残留着深色的血污,引来群鸦盘旋空中。它们环绕树梢却不敢靠近,黑豆大小的眼睛盯着树下可怕的猎食者。

一片树荫下,弥迦缓缓地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眼中透着无限的疲惫。棕色的发髻纠结染血,她一身的白色铠甲早已在一场混战里变得破败不堪,胸甲仿佛被巨刃劈开两道深深的口子,护臂也开裂变形,头盔上的长刺被折断,滚落在脚边。她身边的泥土和树干里扎满了七歪八倒的乱箭,混杂着羽毛、血液和湖水。现在,只有一把白色长弓仍被她紧紧地握在手中。

水滴不断从她的衣角和发梢淌下,混合着温热的血。她的脸颊传来阵阵悸动,她抬起手擦去额角的血,白色的手套被染成红色,血却越抹越多。血液不断地从额际流进眼睛,让她的眼前猩红一片。

在她最后的记忆里,伴随着沉重的撞击,湖面浪潮迎面而来,风声在耳畔呼啸。她面孔朝下,嘴里满是湖水和血腥的味道。而副官洛伦佐在上方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声音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她听见翅膀扑扇的声音,羽驹疾飞直下,却没能阻拦它的主人落水。世界陷入无尽的黑暗,弥迦在被水淹没的一刻想,那人真是一个可怕的怪物啊……

“我们还剩多少人?”她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就只有……就只有我们五人了,长官。”洛伦佐单膝跪地,应声答道。

在他的身旁还有另外三名骑士,他们手里牵着最后的三头羽驹,其余的都沉入了湖底。骑士们都低垂着脸庞、浑身发抖,仿佛遭遇了一场灾难。洛伦佐伤得最重,他的半边身子几乎动弹不得,只能用手扶着地苦苦支撑。弥迦记得,那道光刃破空而来的时候,几乎在接触到他的瞬间就击碎了他的铠甲。她隐约听见黑暗里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只见洛伦佐皱紧眉头朝他大喊,但他的呼喊却被风扯散。

“那到底是谁……”弥迦咬牙问道,“告诉我,那个人,他到底是谁?”

“从古至今,只有一个人用肉身祝祷圣光,长官。”洛伦佐小声说,“您知道那个名字。”

“不,那不可能……绝不可能……”弥迦的脸色变得惨白,“盟誓骑士已死,再也没有人……”

“盟誓骑士确实不在了,但他的后人还在。”

风雪吹进他的眼睛,血在她的脸上冻结。弥迦转过头,面色凛若秋霜,“假如……假如他真的是盟誓骑士的后人,那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又怎么可能与我们为敌?”

洛伦佐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他把手扶在腰间的剑柄上,警觉地望着森林的深处。

此时,树林里传来细微却清晰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向他们的方向走来。一股诡异的风忽然在周围涌动,拉扯得几位骑士的白色长袍汩汩作响。一只乌鸦飞离了树梢,发出刺耳的叫声。

脚步声清脆响亮,步伐却很缓慢。靴子踩在冻成冰的树枝上,发出“嘎吱”的断裂声。羽驹开始躁动不安,用蹄子拼命刨土,鼻孔里喷出粗重的喘息。

弥迦的手抚摸着冰冷的精弓,她隐约能察觉到,在眼前这片广袤黑荒的密林里,仿佛潜行着某种黑影。阴森的风吹得湖水起浪,结霜的树叶在耳边低语飘零,宛如狰狞的鬼魅作祟,让她寒毛直竖、牙齿打颤。她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弓搭箭,弓弦紧绷、箭羽划过唇边、箭头直指黑暗深处。

天空聚起沉重而潮湿的云,变成淤青般的深青色。洛伦佐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他紧紧握住剑柄,甚至不敢呼吸。恐惧犹如虱子一样粘在他的身上,爬满他的全身。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脚步声停下了,可怕的寂静降临在他们身边。

黑暗之中,有人哼唱起一支若有若无的调子。那声音犹如丝绸一般柔和,如提琴一般低沉,却又如黑夜一般宁静。那声线仿佛透过一层薄薄的黑幕,如羽毛划过心头,温柔至极。轻柔的曲调回荡在树林里,尾音如风拂过树叶,引起一阵颤巍巍的悸动。

弥迦听见自己的胸膛里传来空洞的声响,仿佛她的脉搏也被那声音蛊惑。

“是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充斥着恐慌,“是谁在那里?”

一声轻柔又狡猾的嗤笑从树后传来,一个瘦高的身影静悄悄地从树影之中冒了出来,他踩着鬼魅般的步伐,不轻不重地一步步走来,仿佛黑暗中遗世独立的神祗。

一身漆黑的长袍如沉沉雾霭一般被他披在肩头,由一朵玉雕的黑玫瑰别住,衣襟前露出洁白的丝巾。一缕深色的头发垂悬下来,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你是在问我吗?”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对方优雅地问道,“我的小姐?”

“不要过来!”弥迦更加用力地拉紧了弓弦,“告诉我你是谁!”

眼前的人抬起了那锋利的尖下巴,似乎略带玩味地看着她,“我不就是你要找的人么?”

她的身体又剧烈地抖了起来,“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

“不死之人、不祥之兆、死灭之象……”他的腔调充满了戏虐,“你难道不记得了么?末世到来之日,毁灭降临洛锡,亡灵使渡船倾覆,海水倒灌神庙……”

仿佛冰块在胸口碎裂,在她的心中覆满白霜。他的话语尖利如针,冰冷刺骨。此时的弥迦说不出一句话,她的呼吸急促,全身的血液凝固了起来,肌肉如石头一般僵硬,脑海一片空白。

“啊,是的,我的小姐。”他仿佛听出了她的心思,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就是毁灭。”

同类推荐
  • 我成了异世界大陆领主

    我成了异世界大陆领主

    号称百万魔兽的迷雾森林,俯瞰众生的诸神之所。充满无尽亡灵的死亡峡谷无尽之海上的巨龙群岛。瑰丽奇异的其他世界。在这个充满特性和规则的大陆,威廉从一个小小的精灵王做起,手握权柄,登顶至高。
  • 古神猎手

    古神猎手

    旧神复苏,浩劫将至。主人公张逸麟穿越异界,发现在平静繁华的表层世界之下,还隐藏着让令人向往而又心生恐惧的超凡一面:战士、石匠、旅人、巫医,乐师、圣徒、主祭、刺客,猎手、学者、先知、舞女。十二黄道主星,对应着十二种强大而又匪夷所思的超凡者。也许是命中注定,猎手座的他成为了都市丛林中的一位超凡调查员。他将凭借自己的智慧、勇气和超凡能力,追踪那些诡异可怖的足迹,一步步获得晋升,一步步逼近真正的神明,同时获知那极度疯狂的世界真相……这是一个在绝望中寻求希望的故事。至暗星空之下,烛光尽灭,子弹上膛,利刃出鞘。狩猎神祇,从今夜开始。
  • 魔法之圆

    魔法之圆

    一张写满预言的纸条,如何让一个山野少年拯救村寨,成为骑士,领主,国王...给我一个方向,我要统治宇宙!夏风:长得这么帅,天赋还这么高,必须要矜持点,就不开挂了!给我一个方向,我要创造宇宙!夏木:脑子里有一颗星球!
  • 万事楼

    万事楼

    一座楼,几代人,一件事,葬万人,辨善恶,说不清。这个也会努力写完的,但是请大家关注我《龙川后裔》
  • 沉浸式游戏七天史诗

    沉浸式游戏七天史诗

    发售于2043年3月7日《七天史诗》,号称最大规模恢弘制作的实体体验类游戏,最开始就打出了极高的噱头。“我”因机缘巧合抽到游戏资格,游戏和现实有什么联系?
热门推荐
  • 最佳医生

    最佳医生

    重生了……做医生,做最佳医生。和身高两米,爱绣菊花,战力爆表的师兄重组北方军界;有萝莉,有娇妻,不妹控;和三十六岁的大御姐,梦游的洛姨,偶尔做做没羞没臊的事儿……这,便是叶知秋的平凡生活。
  • 侦探在神都

    侦探在神都

    一觉醒来,天地大变,只要你是鬼,只要你敢作案,没有我,破解不了的案。主角所在的世界与地球相同,只不过居住的只有鬼和人
  • 我自逍遥之诸神黄昏

    我自逍遥之诸神黄昏

    无主孤魂苏自在被某种力量主导牵引,划破重重时空来到混沌时空。在这片鸿蒙未判,天地未分的混沌空间,苏自在得至宝,遇盘古,修得无上大法。盘古开天身陨化身天地后,苏自在感念和盘古兄弟情深,守护着这片天地……
  • 天沧雨露

    天沧雨露

    雨,露两个亲如姐妹的朋友,离,合。在父母恩怨牵连中,真正认识彼此,最后成了最好朋友的故事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宴先生,她回来了

    宴先生,她回来了

    多重身份秘密少女×妖孽冷酷傲娇总裁。当木识青还在竭尽全力伪装身份搞垮宴临时,宴临已经洞悉一切,拿身家性命陪着老婆玩。“我再问一遍,你还有哪些身份?”宴临冷冷的看着面前软软糯糯的小姑娘。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控卡师之卡神传说

    控卡师之卡神传说

    一位小贵族突然得到了一张绝世卡牌,他会怎么办?当然是束之高阁,什么控卡高手,伦家才不稀罕!吃吃喝喝,逗弄逗弄小侍女这才是伦家向往的生活嘛!
  • 周先生家的宝贝丫头

    周先生家的宝贝丫头

    周先生有个小可爱,每天都让他头疼
  • 假天子真皇后

    假天子真皇后

    宫廷弃妃,流落民间,调教夫君,乱世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