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3x 中莫南高 12.10
天华峰顶,木屋内的书房里,弦风依旧在翻阅着手上的书卷,闻窗外鸟兽虫蝇已发出细微的声响,约莫估时,已近夜晚十时。
弦风边用手捋着下颌的胡须,边细细品味书中的奥妙之处。
天气愈寒,他又将衣架上的袄子披在了身上,接着返回座位,继续执起书卷。
之前冬冉所言,他大概也理清楚了,至于为什么他们不立即会圣戗宇,多半是怕暴露了南高分区圣戗宇的入口,这倒还算理智!
可是,他们来这里,难道就不怕把祸端带给我吗?
这天华峰上可就弦风这一住户,自然首当其冲,就变成怀疑的对象。
不过,也无大碍,在这万丈高峰,应该没人会来吧!
黔,是弦风半年前引入圣教的,那时他路过街角,看到昏迷不醒的少年,便动了恻隐之心,将他带回到了天华峰。
然后,在自己的木屋内,探其脉搏,倒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接着,黔醒来后,弦风询问了他一些相关的事情,并得知到他也患有怪疾,与自己十岁就死去的女儿所患病症十分相似。
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出于私心,弦风最终决定将黔收养在自己身边。
可是,黔却毅然拒绝了,还记得当时他拒绝自己的理由是——有些东西注定该谁还,你不需要替谁买单!
多么冷漠的话语,就像是出自毫无感情的冷血生物,或者饱受虐待的脆弱生命。
最后,黔在临走时,向弦风表达了万分的谢意。
可是,山路崎岖,他这般瘦弱模样,决计没办法一人下山的,则是由自己护送着。
一路上,二人聊了很多有趣的话题,尤其是将圣教的话题引入后,黔特别感兴趣,两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又找到了一条生之道径。
同时,也是这次下山途中的聊天,让弦风对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刮目相看,因为他总是能说出一些特别的理论。
然后,自己细细琢磨后,竟发现甚有道理,能够自圆其说,甚至无懈可击,如果给黔更多的时间,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哲学家吧!
夜已深了,弦风合上手中的书卷,却闻得屋外有股异动,多半是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松了松筋骨,弦风径直走到墙壁前,取下了一把银色长弓,便出了门外。
望着寂寥的夜空下,一架运输机即将着陆,观其大小,应能载数十人。
不一会儿,飞机便落在了峰顶之上,接着下来了将近三十名武装到牙齿的士兵,个个都魁梧挺拔。列好了队伍,众战士便朝着木屋方向前进。
然后,在他们距离自己还有三十米的时候,弦风伸出左手的手掌,掌心对着众士兵,示意“不可再往前一步”。
但士兵们根本无动于衷,毕竟,眼前这人又不是他们的上司,仅仅一个手势就停下,实在有失军人的体面,所有人更加耀武扬威地向前方大踏步行走。
弦风见状,却丝毫不慌,嘴角微微勾起,连同八字胡也翘了起来,下颌处的胡须则是被晚风吹动着。
紧接着,左手持弓对准了士兵们身后的运输机,右手边则什么也没,但如果走近细看,会发现每个手指的周围都有圈微妙的气流环绕着,就好似以凡人之躯,卷起了自然之力。
当所有士兵离自己只有十五米左右时,弦风则将空无一物的右手搭在了弓弦之上,用力向后拉扯。
再接着,松开手指,三束气流分别在弦风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间形成,穿过了这数十名士兵,携着斩破空间之力,撕扯着周围的空气,吸收着螺旋的气流,无形之箭,也于不经意间成型。
三束空气凝聚而成的弓箭应声贯穿了运输机的引擎位置,毫无征兆且又振聋发聩的巨响让每个背对着他的士兵短暂失聪。
然后,再下一秒,爆炸的巨焰吞噬了所有士兵的身躯。
弦风则是不多看一眼,扭头便回到了自己的木屋内,准备洗洗睡了。
这声巨响和突然出现的黄色火光,惊醒了浅度睡眠的黔,望了望窗外,什么也看不到,也许事情发生在前门吧!
预料到的事情也已经发生了,就是不知道下次,还会不会有人来进犯。
可就在准备再次合上眼时,倏然间,一股剧痛感起于心脏处,接着,迅速传递到全身,又要来了吗?
黔心想:这次就是双重剧痛交加了,本以为可以等枪伤的痛感稍微减弱点儿,你再来的,没想到啊,竟如此心急,你这活在我身体内的恶魔!
黔就这样与自己的身体对话着,渴望得到一点回应,可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如果非要说有回应的话,那就是疼痛感愈加了,心脏就快要炸开,甚至出现一丝幻觉,手臂上的两处伤口开始滴血,纱布又被血浆印染成了鲜红色。
双重的痛苦,再次让黔大叫了一声。痛到深处,无关乎理智。
刚刚解决完事情的弦风,听到客房传来的痛苦喊叫,随手扔下了手中的长弓,推门而入,看到挣扎着,扭动着身躯的黔,这模样,与自己已过世的女儿一般模样。
冬冉和绯诀也被黔惊醒,一脸焦虑地望着他,冬姐时不时地用玉手拍抚着黔的胸口,希望能减轻他的痛苦。
只是,她不知晓,这种行为没有丝毫作用,里层的痛苦,怎么会这么容易慰藉。
绯诀的眼神里则是忧惧焦急,看到黔生不如死的痛苦模样,她只能瑟瑟发抖。
弦风一眼就看明白了,黔的痛苦不是枪伤,而是所谓顽疾。
为了避免无关人员牵扯进来,弦风便迅速地将冬冉和绯诀推出门外,锁上了房门,自己则是独自一人望着眼前苦不堪言的黔,感触万分,就像是看到了女儿。
当时,弦风无能为力,面对女儿身上的怪疾,毫无办法,摸其脉搏,断其心率,都寻不得半分端倪。
但是,在女儿离世后,弦风依旧没有放弃,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就会云游四方,打听奇闻异事。他也好读经阅卷,增强自身学识。
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将一切都弄明白,弦风不希望女儿的死是无谓的。
当年,他眼睁睁地望着女儿从天华峰的边缘,向下跳去,只觉得世间所有都不值得了,生命也好,祖上流传下来的弓术也罢,失去了女儿,所有都好像成了空白。
精湛的弓术也没人可以继承了,因为其修行的第一要求就是血脉,如果不是真正的后人,永远也没办法从空气中抓出一只箭来。
几年下来,弦风多多少少也探听到与这病症相关的虚实。
世界上,其实有不少人被这种苦难拖着。细细数去,过去的几年中,算上黔,都快遇到十位患有这种疾病的人,而这些人无不对生活悲观。
有富贾一方的商人,也有手握重权的官员,患病者,形形色色,哪怕拥有再美好的物质生活,也抵不过身体上的摧残折磨。
和自己女儿一样,选择轻生的有五位了,还有几位则一直在自寻短见与苟活于世之间徘徊不前着。
两相对比下,黔是最特殊的那一个,他好像没多抱怨过自己患有罕见疾病,只是相处时,时而眼神空洞,心事重重。
但每次谈到未来时,黔都是带着一丝笑意道出来的,仿佛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憧憬。
对于缓解这种病症,弦风也多少听闻了一些,大概就是用力抵住锁骨正中间的位置,然后往嗓子里灌以清水,就能减弱八分痛苦。
只是,依旧剩下来的二分,必须以意志力来承受。
弦风如此做着,黔脸上的狰狞之色也瞬间消失,好像瞬间被人从地狱拉了上来。
意识稍微清醒后,望着眼前的弦风牧师,黔有点想流泪,因为这是第一个相信他的男人。
如果,只是说如果,他就是自己的亲身父亲就好了。
不过,这只是希冀,是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的希冀。
弦风注视着黔的双眼,问道:“好些了吗?”
黔则是点了点头,说道:“好多了,不怎么疼了,今夜应该能安稳睡觉了。”
“嗯,那你好好休息,明早我再来看你。”弦风站起身来,微微一笑,吹灭了烛焰,便朝门外走去了。
出了门之后,冬冉连忙跑过去询问着弦风:“黔,他怎么样了?好点了没有?是不是子弹的伤口感染到了金属毒素?”
弦风则是一脸疲倦地回道:“他没事,你放心好了。”
听到弦风如此说话,冬冉二话不说,就要冲进客房,陪着黔。
但是,其动作瞬间被弦风的长臂挡住了,拦住了想要奔进去的冬姐,说道:“他现在需要静养,你们两个还是先去另外一个房休息吧。”说话间,弦风看了看旁边唯唯诺诺的绯诀。
“就看一眼。”冬冉朝着弦风恳求道。
“一眼也不行,明天再说吧!”弦风的态度也有些强硬。
闻之,冬冉有些愤懑地责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快去休息吧。”弦风现在已经有些疲于应付冬冉了。
见弦风这敷衍的态度,冬冉更是生气了,便说道:“我就是要进去。”
“说了不行了。”弦风也没想到冬冉竟会如此执着,之前将敌人诛杀还没用去多少精力,只是在见到黔那番模样后,却心神皆乱,已疲倦到不想再与他人起争执了。
卧房里的笃姬听闻二者争吵,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插话道:“风,你就让她进去看一眼吧,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既然笃姬都开口为冬冉说话了,弦风也只能微微作出让步,伸出左手,朝着冬姐竖了竖食指,嘱咐道:“那只能看一眼,看完就立刻回去睡觉。”
说完话,弦风也打了个哈欠,刚才一人灭队,都没这么疲倦,倒是给这聒噪的冬冉整得有些惫怠。
留下了绯诀,冬姐打开客房的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生怕吵醒了黔。
当走到黔的床边时,才发现他还睁着眼,并没有睡着,好像想着什么,若有所思的感觉。
黔很快感受到有人接近,尤其是那炙热的目光,没用任何思索,眼珠向上瞅去,见来人是冬姐,脸上迅速挂起一抹笑容。
冬冉看见黔笑了,之前的不安困惑,也全部消失了。
上下打量着黔的身躯,冬姐询问道:“现在身体如何了?”
许是困意袭来,黔打了个哈欠,回道:“好多了,也不是很疼了。真的要感谢冬姐,之前为我及时地为我取出了钳在肉里的弹片。”
可冬姐却迟迟没有回话,黔觉得奇怪,便稍微提起点精神,又望向冬姐,发现她正在一旁默默地流泪。
见到这种情景,黔也慌乱了起来,立马坐起身来。
而这突然的动作,竟让黔的手臂产生了深入骨髓的剧痛,忍受着这般疼痛,一脸不解地问冬姐道:“冬姐,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冬姐依旧沉默不语,但下一秒,就拥住了黔,像是姐姐抱着大病刚愈的弟弟,悄悄地在黔的耳边说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起先毫无神采的黔,被这一下弄得手足无措,脸庞紧紧地贴着冬姐的面颊,发烫得要命,只能一个劲地回答:“我没事,我已经没事了。”
说话间,感受着冬姐炽热的身躯,内里那颗冰冷且时刻受着威胁的心脏,也快要恢复本该具有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