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家已经越来越习惯使用“类型文学”这个名词取代此前的“流行文学”或“通俗文学”。这个新概念暗含的逻辑是,当代大众流行文学中存在着若干种“创作、观赏和反应的程式或模式”,而此类创作程式可以加以总结和不断复用,满足固定读者群的观赏心理模式。
普通读者也能举出一些耳熟能详的畅销文学类型:奇幻、言情、犯罪、官场、职场、恐怖、武侠、历史……它们通常都被印在书的封底,帮助读者迅速建立起阅读期待。当然,这些类型的划分远远谈不上严谨,甚至被很多人认为是“画地为牢”的做法。但毫无疑问,每个类型都有其核心的创作和欣赏范式,相互间也并无互斥,而是有着充分的结合空间。换句话说,类型的划分从来不是创作和阅读的束缚。
让我们先看看第一个题眼“悬疑”。悬疑小说的核心特征在于——悬念成为叙事的内驱力。优秀的悬疑小说常常可以做到悬念相生,环环相套,最终的解疑可以充分满足读者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理,释放读者的紧张情绪。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设疑—解疑”的叙事模式可以用于多种题材。也就是说,悬疑是个很好用的畅销小说框架,里面可以套上各式各样的其他类型。最常见的比如“悬疑+推理”“悬疑+犯罪”和“悬疑+恐怖”。
那么,悬疑可以加科幻吗?当然可以。
在本书中,几位老牌悬疑作家就做了一番“科幻+悬疑”的创作尝试。当然,我知道张海帆、蛇从革、钟云都曾创作过科幻题材的长篇小说,后两者还曾拿过科幻类的奖项。不过市场和读者应该更多的还是将他们视为畅销悬疑作家吧。
那么,这次悬疑作家集体跨界的效果如何呢?其他层面的分析先放一边,首先我必须要说,作者们深厚的悬疑叙事功力保证了故事的可读性。基本上,每个故事都会让你拿起就放不下。
比如,在猎衣扬的《代号·魇》中,主角多次以“魇”技术进入自己的衍生梦境,寻找丢失的记忆。他每次都会在诡异的梦境中同时获得一些信息以及更多的疑问。直至最后,他才发现令人难堪的真相……从“那个女孩是谁”的疑问开始,主角在追寻答案的过程中发现一个又一个谜团,而所有线索最终汇聚在解谜阶段。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悬疑叙事套路,读者一步步被引入作者精心布置的悬念丛生的“大坑”中,难以自拔。《桃花源记秘》《时间监狱》《换脑闺蜜》等几篇也是类似的手法。戏法人人会变,变得好还是得看熟能生巧的老手。
《长生》是书中非典型性的一篇。它的重心没有放在悬念设置上,甚至读者可能早就猜到了二毛的来历。但在这篇乡土气息浓厚的小说中,读者可以读到既贪婪丑陋又可怜可叹的人性。从《异海》到《长生》,蛇从革居然抛开熟练的悬疑手法,玩了一次颇具主流风格的“土味科幻”,令我既惊讶又佩服。
说到这里,我们还是要去到另一个题眼“科幻”上。悬疑的本质是“设谜—解谜”的叙事模式,适配的心理模式是“对未知事物的好奇”。那么科幻呢?非要简单总结的话,科幻的核心特色在于提供给读者“what?if”的思维实验,唤起读者对陌生事物的“新奇感”或“惊奇感”(sense of wonder)。
可以看到的是,本书的好几位作者都在增强作品的“科幻性”上做了值得嘉许的努力。比如,《生日快乐》通过一个时间旅行的故事试图提供有关人生和死亡的深入思考。又比如,尽管换脑(或换记忆/意识)的桥段在科幻中并不新鲜,但冰河还是在《换脑闺蜜》中以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很好地回应了这样的“what?if”疑问:内在的意识与外在的身体之间随意交换会产生怎样的结果?
在科幻层面最值得称道的是钟云的《邪见》。这篇小说提出了近未来一整套AR体验视频的制作和分发模式。这一科幻式的构想既具有无可争议的新奇性,又与现实紧紧相连,读者可以轻易联想起当下网络视频行业的丑恶生态。如果拔高一下的话,我们可以说,小说以一个颇具克苏鲁风格的惊悚悬疑故事讽刺了现实中只追求流量的低俗内容市场。当然,作为读者,我只需要说这篇小说你一定会看得很爽,这就够了。
面对未知时,我们人类会产生本能的好奇心,这是悬疑叙事的根源。如果对未知事物的揭示能给我们带来陌生化的惊奇,那就是很棒的科幻。
“悬疑+科幻”一个常见的失误是:开局是非常棒的设谜和渲染,读者的好奇心被充分调动,而最后的解谜却落到一个陈旧的科幻俗套上(比如外星人)。还好,这本书的作者们都跳过了这个坑,大家可以放心食用。
当科幻的味道尝起来是悬疑的,这滋味着实不错。不信的话,就来试试这本书吧!
三丰
(中国科幻AI级的观察者、评论家,世界华人科幻协会常务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