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先这样吧!”
孟珲关掉手上的话筒,对身边的通讯员小林说道。
“嗯,先把发电机关了?”
小林关掉功放后,冲孟珲点了点头,接着询问道。
“行,等会儿还用的话再说。”
两人一块向外面走,手电筒的光照向“突突突”正在运转的发电机,一个消防员抬手挡了挡眼睛。
等到孟珲和小林走近,他对小林说道,“用完了?”
“嗯。”小林点点头,准备上前停掉发电机。
这时,有人冲进村委会的院子里,看到小林走到发电机前,慌忙大声喊道:“等一下,等一下!”
小林有些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向看着来人,短袖、拖鞋、大裤衩,头发乱糟糟的,一张脸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等一下……”来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右脚看起来不太方便,一瘸一拐的。
“有什么事吗?”小林问道。
“我,同志,我能不能用一下大喇叭?”对方四十来岁的样子,眼睛红红的,恳切地问道。
来人走近后,原本准备离开的孟珲模糊认出,对方好像是一直守在现场的几个群众之一。
他隐约有印象,每当有人被抬出来的时候,他都会第一时间挤到前面,在看到对方的样子后,再有些落寞或庆幸地从人群中退出来。
然后就那样安静地守在废墟旁,不吵不闹,不走,直到下一个人被找到。
“你要用大喇叭干什么?”
小林有些为难地看着对方,孟珲刚刚用过,他不好直接拒绝,但心里又不太想让这个男人用。
“我想,我想跟我闺女说几句话。”
“你……”
“她还在……家里,天黑了,我怕她,害怕。”
男人竭力平静地说着,但有晶莹在眼眶里流转。
看着男人发红的眼睛,小林觉得心脏被狠狠地攥了一把。
跟身边的战友对视了一下,他咬咬牙,说道:“好。”
“谢谢!”屏息等待的男人松了口气,然后微微躬身,“太谢谢了!”
“跟我来吧!”
冲孟珲点了下头,小林当先向屋里走去,男人赶忙跟上。
摆摆手当作回应,又跟操作发电机的消防员招呼了一声,孟珲绕过停在院子里的消防车向外面走,想起之前那男人的眼神,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兜里的电话一直没响,这说明绕到近处的孟建军还没有看到山上的回应。
回到路上,孟珲脚步匆匆向跟杨河约定好的位置走去,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传出杂音的大喇叭。
“你说吧……”
屋内,小林低声说了句,把话筒递给了男人。
男人接过话筒的手有些抖,他低着头,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向前又放下,一开口,嗓子有些沙哑:“洋洋,我是爸爸。”
“洋洋,你能听到吗?消防员叔叔,武警叔叔,都在外面呢,你不用害怕啊,爸爸也一直在外面,等着你,你别害怕,坚持住……”
“爸爸答应你,爸爸以后不出去打工了,爸爸就在家陪着你,你,你坚持住,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洋洋,你听到了吗?你大声喊,那么多人在,一定能听到你说话的,你,要不你就唱歌,你不是喜欢唱歌吗,你唱……”
“以后,爸爸一定给你买能听歌的新手机,带你去游乐场玩,带你去坐摩天轮,吃肯德基,带你去京都看升旗、爬长城……你快出来啊,快出来……”
男人开始变得语无伦次,泪水早就爬满了脸颊,眼见他情绪有崩溃的迹象,小林捏了捏酸酸的鼻子,伸手关上了功放机上的开关。
男人仍然毫无察觉地继续絮叨着,直到小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从他的手里拿回话筒。
“…你,你要干什么?”
男人下意识地用力向回扯,小林有些无奈,但他其实对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情绪很熟悉,当消防兵的这三年多,他见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比普通人一辈子加起来都要多得多。
“可以了。”小林轻声劝慰道,可男人却仍死死地攥着话筒,就像是一松手,就会永远地失去什么似的。
“大哥,”小林手上同样用了些力气,“把话筒弄坏了就不好了。”
男人依旧不理,小林耐着性子,提醒道:“你喊完话,不去现场看看吗?”
男人失神的眼眸猛的一亮,“对。”他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随即慌里慌张地就要向门外小跑。
“话筒……”小林跟着他走了一步,拽住了他。
“哦哦……”男人这回松了手,往外走了一步,又回头鞠躬,“谢谢,谢谢……”
然后脚步蹒跚地向门外小跑着离开。
二分钟前,男人的声音正环绕在西河子村。
倒塌的废墟某处,一块折断的水泥板,被里面的钢筋连着没有彻底断开,水泥板的一端架在窗台上,而断掉的另一端下面,黑暗中,一只沾满尘土的小手,小指忽然动了动。
“爸…爸……”
微弱的声音从水泥板下面传出。
……
大喇叭的声音戛然而止,孟珲有些怅然,但脚步不停继续走着,为了方便观察,孟建军和杨河绕到了村子的东南边缘,也就是河道被拦腰截断的南侧,他正要过去会和。
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脚下的零碎石块,孟珲远远地看到河岸上有几个身影。
“爸,有情况吗?”
费力地往河岸上爬,明知答案孟珲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孟建军摇摇头没说话,伸手把孟珲拉了上来。
一旁的杨河朝村委会的方向指了指,像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出口。
不出意外地见到了几张熟面孔,都是在靠山村见过的消防员,姜元明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后背,没说话,孟珲则是说了句:“谢谢,辛苦了”。
之后便无人说话。
小秀水河西流被截断后,下游的水位明显降了许多,有些地方已经隐约看得到河床。
河水缓缓流淌,岸上的人静寂无声。
只能隐隐听到远处的机械声和偶尔的几声犬吠,还有孜孜不倦的蚊子在耳边吵闹不停。
孔明灯已经向北飘出很远,只能看到一点火光挂在天上,北山在无月的夜里则只有一个幽暗的轮廓。
几个人努力地看向那里,不时用手中的强光手电向山上晃着,隔一会儿又关掉手电筒,继续盯着山上的动静。
忽然,孟珲觉得好像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接着,那个方向的光就像是他陡然加快的心跳一样。
一闪,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