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场子约会的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他是一个恶魔。”
“啊?”
苏佩涵叙述了那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江贤哲的反应都像在通过改变某些变量观察其他人的反应——这看起来正是苏佩涵的本职,但是没有在既定的规矩下被约束的行为,在历史上有不少臭名昭著的例子。
“你们搞心理学的看人都那么快的吗?”昌蒲忍不住揶揄。
苏佩涵摇摇头:“太熟悉了。”就像老师的理论课上讲的,改变自变量、控制额外变量、观察应变量……
“不过你要说富家子弟什么都有,太无聊了总想找点乐子,我还是信的。”
为了避免引起过度恐慌,无论是楼上的林淑媛还是楼下的清理人员,处理得都非常迅速。苏佩涵后来去换了一套新的礼服,跟着其他人来到了林淑媛开的超大号KTV包厢,而其实林淑媛把这所开在市中心的KTV整个都包了下来,还送了每一位贵宾一瓶名贵的红酒,于是大家又都把陈雾的事情忘掉了。
甚至等苏佩涵回到学校里,一切也没有任何变化。
“你们知不知道陈雾?”她终于忍不住在下午上课前问坐在身边的别班同学。
虽然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小时,但是为了听课的时候能有一个好位置,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一吃完饭就来坐着。大家都在这里午休,还有一些人睡得不省人事。
“啊,你男朋友的前女友啊……”她们面面相觑,小声惊呼。
呃……随意啦……
“你是要当挖掘机吗?”
“挖掘机?”
“就是那种抽丝剥茧一点一点挖对象过去的事情的人。”
“我是钻井队的……”苏佩涵小声嘀咕。
“不对不对,是剥洋葱,剥一层哭一层,最后你和他的关系也完了。”
话题有点跑偏了,苏佩涵只是想知道这里有没有人了解陈雾的死活,现在这两个人只是想当婚恋的人生导师。
“她很优秀吗?”
“为什么那么问?”
“你觉得我会哭难道不是因为她太优秀怕我竞争不过她?”
“嗯你是比不过……”然后心直口快的这一位就被同伴打了一下,“那天在中庭你都没有注意吗?她连脸都比你高级……”
“不过自从你们开始交往以后她就不怎么出现了……”
“她那么漂亮又能干的,应该除了谈恋爱也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因为这样消失在大众视野里也很正常吧。”
“唉,讲真我也觉得她和江贤哲般配,你要加油了。”
她们并不知道她们口中的这个人已经死了。
苏佩涵有点百感交集,环顾四周,偌大的教室上百号人,也许也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曾经的话题人物已经死了。
一个陌生的青年走了进来,并不是之前的老师。
下面还清醒的人中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各班的班干部纷纷走了上去。
“之前邵老师有讲过以后会换人上这堂课吗?”他问聚集过来的班干部。
其他人点点头,打开讲台,开始做上课前的准备工作。
和所有的老师一样,他的ppt在第一张署名,上面写着“詹文规”,下面是他的联系方式,然后他故意把自己的名字放得很大——几乎占了整张ppt的二分之一——再放映。
于是下面的人笑起来把睡着的人都吵醒了。
“醒了就别睡了,快上课了。”老师低头看了一眼表。
“老师,我有一个朋友,她有很严重的偏执症,我能做什么吗?”第一节课下课,她问老师。因为这一部分的内容开始也没太久,目前会找老师问问题的学生也很少,苏佩涵自觉就算问点有的没的也不会耽搁了什么。
“你那个朋友……该不会就是你吧……”
“当然不是。”
“啊,没事,我只是开个玩笑——讲老实话,你要希望能够帮助一些真的存在问题的人,你可能选错专业了,你应该去学医学里的那个精神治疗专业,这个专业——其实没什么用,你可以分析、放大……但是你很难帮到别人。”
“哦……”
“不过你可以运用你的知识去说服你那个朋友身边的人,让他们想办法带你那个朋友去医院进行治疗。”
“嗯……”
“但是,偏执症的身边人其实也挺难办的,毕竟越是偏执症越觉得自己是很正常,边上的人想干预弄不好会被针对。”
苏佩涵感觉自己飘飘忽忽的,似乎放下了一个心结,又似乎马上多了另一个——这样一来,陈雾的死似乎显得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你总要习惯有你没有办法的事情的……就算是一个真正的医生——对了,你是因为什么学心理学的?”
“想搞研究……”
“哦,如果是因为想搞研究的话,这个专业没问题的。而且你以后就算搞研究也总会遇到没有办法的事情,反正保持自己的原则底线努力地冲吧……”他的声音小了下去,而上课铃也响了起来。
刚回到座位上坐下没多久,后面的同学戳了她一下:“你就是苏佩涵?”
“嗯。”
“好的,你现在别回头,我偷偷跟你说——你下课以后当心一点,我刚刚去厕所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说你,说你跟猪一样,泥巴糊脸上当打扮的,没人提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臭,还拉了一个男生说这种货色白送要不要……”
“苏佩涵?是叫苏佩涵是吧?”后面女生的话音未落,从教室外面的走廊里响起了响亮的男声,“我看过那张照片,不知道这个江贤哲怎么想的——要问我,我肯定不会要这种女的,哎,林凯,我看这种女的给你当老婆挺不错的。”
“滚!给你当老婆!”那个叫林凯的男生愤怒地吼了回去。
因为声音太大了,整个阶梯教室的人都听到了,很多人发出了痴痴的笑声。詹文规一直没有说话,突然手就有意无意地敲在金属讲台上,发出“咣”地一声,于是下面又都没有声音了。
“我以前见过一个厌食症的案例,那个女孩子有一次上体育课走过一些男生身边的时候,那些男生互相说,看,这个女孩子腿真粗,然后这个女孩子开始节食,后来得厌食症住进医院。我去查过这个女孩子的资料,她在之前最重的时候也就100斤出头一点,165的身高,后来差不多50多斤,皮包骨头,这下不是不想吃饭了,是想吃都没办法好好吃了……”
“Body shame。”第一排有人小声插嘴。
“对……”詹文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校园霸凌的一种——也不只是body shame——你走在路上总有两三个人——都不用多了,就两三个人——一直对你指指点点,我看你这一天的心情还能好成什么样……好吧……别的院的我碰不着也管不着,但是心理院的我必须讲,这个很残忍的,因为你不知道这种见不到血的行为能对当事人能产生多大的伤害,你觉得好玩,当事人可能因此失去作为正常人的资格——也不要说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就觉得别人矫情,等问题到你头上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后面也会讲到这个……行吧,上课吧……”
教室里逐渐响起了掌声,掌声影响的范围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热烈。
“好了好了,已经上课了。”
“苏佩涵,你没事吧?”下课以后班长来找她,拍了拍她的背。
“嗯……”放任何一个女孩子身上,亲耳听到这种话都不可能没事吧。
“真是学校大了什么素质的人都有,其实不像詹老师讲得那么大,要我觉得就是教养的问题。”
“人家上课了还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关键倒不是这个,关键是好像真的有人开始针对她了。”
“什么院的啊?没有正事闲得慌是不是……”
还好,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詹老师那一堆话,但是至少现在有很多人站在她的身边。
谢过了其他同学,又给了班长一个拥抱,她重新变成一个人。
拿出手机想给昌蒲发短信,结果打开了短信界面又不知道要打什么。
苏佩涵感觉更加无力了——这已经不是“没有办法”的无力了,而是一种对自己无能的无力。
“主任……”
“我已经不是主任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佩涵诧异地抬起头——走廊的尽头,叶书良和詹文规站在那里,而詹文规正准备离开那里。
“回寝啊?”詹文规一扫刚才严肃的面容,打招呼一般地问道,在苏佩涵反应之前径直离开了。
“呃……嗯……”
还站在走廊尽头的叶书良在怅然若失的面容上堆积出笑靥,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向苏佩涵挥了挥手。
苏佩涵对这个人依旧有一点心理阴影,于是也快步离开了。
下楼的时候握在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本来苏佩涵还在考虑是去自习室还是回寝歇着,现在似乎不用考虑了,直接走出教学楼接电话。
“喂?”
“喂,佩涵,我想弥补昨天发生的事情,你现在往你的左边看。”电话的那一头传来江贤哲兴奋的声音。
苏佩涵有点懵,下意识地往左看就看到了马路上江贤哲的跑车。
“看到了。”
“过来啊。”他在电话那一头带着笑意说。
“为什么?”苏佩涵还在懵,接着就看到江贤哲从车上下来了,在周围人压抑的惊呼声中迈着英挺的步子走来了,在苏佩涵反应过来之前,把她拎起来提走了。
一直等到被手把手塞到副驾驶座上,被拉上了安全带,苏佩涵刚刚有点回过神来:“你这还是带强迫的啊?”
江贤哲用一副忍着快要笑死的表情关上了车门,片刻出现在驾驶座上。
“你怎么那么闲啊?”其实因为刚才过来的动作太过微妙了,苏佩涵这下有点晃神了。
“别这样,我明天后天大后天的课在课表上也是排满的。”他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口气。
“哦,那你刚刚说什么要补偿?”
“昨天的聚会太糟糕了,我想还你一个正常点的。”
“我可以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