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州城,某客栈中。
临近破晓时分,等了近乎一夜的公输衡收到了西边传来的消息。
还未等属下汇报完,他便粗暴地将木桌上的茶具杯盏尽数扫落到地上,发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负责汇报的两名属下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
在公输衡身后护卫的眼神提醒下,两名属下这才如梦方醒,连忙作揖退出房间,避免了正处于气头上的公输衡将怒火发泄到他们身上。
“嘭!”
目睹两名属下离开后,公输衡猛地一掌拍在了木桌上,将价值上百两的金丝楠木木桌硬生生拍出了数道裂缝。
他实在想不通,他自认为天衣无缝、水到渠成的计划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变故。
整个计划只在一夜之间施行,他们出动的力量足以让任何一个门派都措手不及,却还是获得了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他们原本计定将峨眉派所谓的八大长老悉数截杀,但如今却只杀了一个道与真人,捉了一个不能杀的道光真人。
最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眘虚子的实力和璇女派出现的时机。
眘虚子虽是峨嵋掌门,但他在江湖中的名声,甚至不如八长老之首的道和真人来得响亮。
和江湖中的大多数人一样,公输衡也认为他的实力或在道和真人之下,所以一直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将门中所有事宜都交给了道和真人在打理。
但让公输衡难以置信,眘虚子竟然在劣势的情况下险些将李还清一拳轰杀。
可笑的是,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棋子司空南竟然找到了机会,将带有奇毒的匕首刺入了眘虚子体内。
在两边最强的人都受到了致命重伤后,戏剧化的一幕发生了:双方不约而同的停战了,因医术闻名天下的百花谷成了他们共同的目的地。
金刚宗的法王也在璇女派弟子的骚扰下,被道和真人的对刺刺入了胸腹之中,不过他的情况并不严重,无须去百花谷治疗,但也无力再战了。
陈仙真拿璇女掌门也没有办法,见界青门的人和金刚宗的人都开始了撤离,也只得带着弟子遁入了山林,退而求其次,追寻阳顶天去了。
注定震惊武林的“嘉州事件”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草草收场。
事后,双方心照不宣的将这件事归结为一次有准备的“正邪之争”。
但几个月后,心思敏捷、眼光独到的文人们将整件事追本溯源,发现两边所谓的正邪之争不过是利益争夺下虚假的外壳罢了。
首当其冲的是公输坊与服牛帮的争锋相对。
公输世家自称是战国时期公输班的后裔,这一点由于年代太过悠久,世人无从考证,但有一点人尽皆知:
公输世家确实精于制木之术,且衍生了一系列的奇技淫巧、土木营造之术,当世所有名门望族所使用的建筑图纸,十之八九都是出自公输世家。
公输世家因其名声显赫,所以是颇为自傲的,他们从不培养底层的匠人,只培养高阶的匠人作为监造官,领导低阶匠人建造房屋、机关等大型建筑。
与之相对应的,他们也不屑于做那些廉价的建材生意。在他们这儿购买建筑图纸的人,须得自行安排好建材和低阶的匠人,再由他们公输世家派监造官去监督修建。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上百年,直到近几十年来,服牛帮的出现,才彻底打破了他们的认知,击碎了他们的骄傲。
服牛帮凭借着他们所瞧不起的廉价建材生意,在数十年内迅速崛起,一跃成为了神州大陆七大顶尖商会之一,与他们自诩有千年历史的公输世家名下的公输坊并驾齐驱。
他们不敢相信,服牛帮竟然不厌其烦的跟平民百姓做生意,甚至不惜花费大量的财力去宣传。要知道,与乡绅富豪们做好一单生意,完全抵得上与数百平民交易所提供的利润啊。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
俗话说的好,“羊毛出在羊身上”,乡绅富豪们的财富,本身就是来自于平民百姓。而只要是人,都逃不过衣食住行,这便是服牛帮经商的核心理念,可谓是“有求必应,细致入微”。
眼见服牛帮越做越大,公输坊终于坐不住了,也就有了这次事件的起因。
公输坊总部设在成都府城,而公输坊想要包揽服牛帮在巴蜀之地的生意,必须得到峨眉派的首肯才行,而峨眉派这种名门正派,怎会同意他们的“恶性竞争”。
正当公输世家的元老们无计可施时,公输衡站了出来,说服了他们,让他们将此事全权交给了他。
只过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公输衡便说服了无量金刚宗、五仙教参与到本次事件中来。
他给出的是筹码是整个天府之国的税收。
金刚宗位于西北苦寒之地,五仙教位于西南苗疆毒瘴之地,都是极为贫瘠的地区,他们早就眼红作为“邻居”的峨眉派了,有公输世家牵头引线,两边一拍即合。
为确保三方通力合作,他们提前议定了利益分配:事成之后,整个成都平原的税收五仙教和金刚宗各得一半,公输家不要分毫,但五仙教和金刚宗要协助公输家将服牛帮的各个商铺从成都平原上连根拔起。
但单单以他们两个门派的实力,恐怕不足以成事,所以就有了五仙教说服界青门参与、金刚宗说服血犼教参与的事。
在四方齐聚商议行动的确切步骤的时候,豪气干云的公输衡又拉来了一位盟友,司空世家。
司空世家是峨眉派钦定的掌管成都府城的世家,家族的族长,即为成都府城的城主。
按理来说,峨眉派授予了司空家掌管成都府城的权利,对他们有知遇之恩,他们应该对峨眉派感恩戴德才是,又怎么会一起参与到针对峨眉派的行动中来呢?
其实,哪有什么永恒的情谊,有的只不过是一时的利益罢了。
峨眉派给予司空家权利,却不知他们由权利带来的贪婪也在逐渐增大。
峨眉派对整个成都平原的各村、寨、镇、城都采用的是“十税一”的收税方式,这样的税收根本不足以满足司空家日益膨胀的贪念。这就是他们背叛峨眉的原因。
而本次事件的开端,司空南乘服牛帮的楼船南下百花谷治病,就是公输衡的第一步谋划。
司空南实际上并没有患病,他只是服下了五仙教特制的毒药。贴身守护他的两名峨眉真传弟子,也是被他在暗中下了毒,才让五仙教的人在楼船上轻而易举的杀了他们。
总而言之,整件事最大的转机,就在于璇女派的援助来得实在太快,快到好像早就预见了他们的行动一样,这让公输衡颇为光火,但一时又想不通究竟是怎么回事。
拿着附近可以摔、砸的东西发泄了许久后,他最终因为熬不住彻夜未眠的疲倦,沉沉睡了过去。
刚说服金刚宗、五仙教一起截杀峨眉掌门时,他有多么的趾高气昂、意气风发,这次回家后,他就会面临家族元老们怀着多大愤怒的声讨指责。
服牛帮的人绝非愚昧之徒,公输家的孤注一掷没能奏效,必然要承受他们的怒火。
......
嘉州城北。
初日已经升起,勤劳的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各街道巷子渐渐热闹了起来。
卖早点的小贩已经开始在市井之间吆喝,精力旺盛的孩童也在路边开始了嬉戏打闹。
城门口,在峨眉派弟子的注视下,一男一女两道身影走近了城门。
女子步履平稳,姿态优雅从容,好似富家千金一般,男子则步履蹒跚,畏畏缩缩,还时不时的伸手揉一揉身后的屁股。
二人都戴着面纱,遮挡了面容,但遮挡不住的,是男子举世无双的板寸。
只一眼,城门口的一名守卫便认出了他:
“阳兄?”
女子面纱下的脸色陡然一变,她想不通这守卫怎么认出的阳顶天。
既然被认出了身份,阳顶天也只好看了旁边女子一眼,“勉为其难”的摘下了面纱,笑着对那守卫说道:
“巧啊,虞道长,你在这儿做门卫,呸,守卫呢。”
那守卫正是近日才被下放到嘉州城的虞子扬,听了阳顶天的话,他不以为意,而是看着他旁边气质不凡的女子,好奇道:
“不知这位姑娘是?”
阳顶天看了看她,迟疑道:“她是我的......我的女朋友。”
虞子扬诧异道:“女、女朋友?恕在下孤陋寡闻了,倒是未曾听过这样的说法。”
就连旁边的女子,也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眼神。
阳顶天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就是从小一起长大,孩童时期一起嬉戏玩耍的女玩伴。”
虞子扬将信将疑:“如此说来,景升兄可以被在下称为男朋友喽?”
阳顶天点了点头:“是的。”
虞子扬摇头笑了笑,话锋一转道:“对了,阳兄来嘉州是为了上我峨眉学艺吗?”
阳顶天又是点了点头:“对,和郭梁一样。”
“那好,我也不耽搁阳兄了。”虞子扬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让开了路,放阳顶天二人进去。
二人刚走进街道,女子便冷声问道:“郭梁是谁?!你为什么提起他?是不是屁股又痒了?”
一听这夺命三问,阳顶天登时颤了一下,暗自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屁股,苦着脸道:
“我的姑奶奶,你这又是蛊虫折磨又是什么巴龙神鞭抽我的,我哪敢乱说话啊,郭梁就是楼船上我旁边那个同伴,被你蛊虫咬过的那个,他本就是要和我一起去峨眉学武功的啊。”
女子,也就是路馨秀眉一弯,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哼!你确定没说谎?”
“千真万确!如有半句虚言,就咒我这郭梁兄弟不得好死!”
“你为什么不咒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