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他的挚友与他曾煮雪酣饮,大雪纷飞,只留红梅一朵凌寒独开。棠梨的沸水翻滚不休,大团大团的毛白掩住二人的面,风雪年少万兜鍪,意气风发少年友。
二人所饮非酒,口中只是淡淡的清甜的滋味,少年丹心里却是久违的酣畅醉意。
“不问苍生问鬼神?!”
“美人一语抵万金?!”
“万千寒士难得庇……”
“使人养生丧死,王道之始也!”
“就算流尽我将沉夜一腔热血换黎民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值!”
“……”
忆往昔,峥嵘岁月,却是不忍回首。
少年人眼花耳热,刨出赤子丹心,却终是成了一抨黄土。
有人归隐山林,匠心未改。
有人红衣烈烈,纵马天涯。
有人身居高位,心怀天下。
……
……
……
十年阴险狡诈,十年征战飒沓,十年黄沙悲笳……
剑指天下。
青丝白发。
枯骨成沙。
须臾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又是多少热血丹心拱手就将自己的大好韶光送给了这天下?
为天下苍生,得英雄短命。
“值得吗!?”
“值得!!”
……
在许多年前,许多年里,长安的赤色灯火总是将漆黑的夜映成干净温暖的白昼。
十三年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们个个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他们志在四方。
思绪泛滥肆意流浪如同暗夜里的萤火一般点点汇聚,合力撞开记忆的阀门。
恍惚间睁眼——竟是昔日的人和事……
他心说,这光实在是太晃眼了。
……
光冬十三年,大将军将褚良与敌寇勾结刺杀国君未遂,于柒月初七午时三刻在朝阳门处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熙熙攘攘的闹市在嘈杂地不听地热闹,白玖垂着泛灰的眸子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醉春楼的靠窗一角……
柳色泛青再泛青,泛青又泛青,惊了满园春色只好戚戚褪去。
“哎哎哎!你知道吗?将大将军竟然与贼寇勾结谋害圣上!”
“怎的不知了?那榜文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我泽国上下都应知了!”一个砍肉的屠夫手起刀落,头也不抬,抢着就答了。
“哎……”一个坐在旧木凳上歇息的白眉老汉抿了口苦茶,微微颤地叹道,“世人皆晓将军满门忠烈,将府为大泽开国战死了无数英烈。将府上下……”
“呵!那又如何?那老贼一副忠心耿耿忠于我泽国的忠臣模样,竟联合外敌要刺杀当今圣上?!不自量力!说到底不就是为了钱!可真真是个卖国求荣的走狗!”
“对啊,对啊!那个两面三刀的东西看起来是个忠心耿耿的人样背地里却联合外敌谋皇帝的命?!真是恶心死了人了!”
“赶紧让他去死!这种人还配活着吗?”
“……”
这里就是“热闹”。
真是“热闹非凡”。
白玖点完了菜,小二规规矩矩地离开了她的视线。白玖略微有些不悦,暗道:听了这一耳朵的闲话,可真是烦透了顶。
忽地,这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就皱起了眉头,自己一个人嘟囔起来:“这将军犯的可是欺君叛国之罪……这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啊……”
小二将菜放置齐全,给一只小手支着脑袋的女孩儿添了茶水,轻声道:“姑娘,菜上齐了。”
“哦,多谢小哥。”
窗外的喧闹片刻也不停歇。
“你可知道那将府少爷?”
“害,当然知道了。那将府就那一位公子,叫将什么来着?还挺有名气的。”
“对对对,的确有名。你连那位爷的名字都能忘?他是将夜沉啊!二十骑兵雪夜逐敌!直把那敌寇逼到大漠以后……”
“那又如何?还不是死在敌寇手里的一只卖国狗?”
“李老二!你怎生的这一副嘴脸?!”一位彪猛大汉气恼,冲着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大吼,“少将军是为了保家卫国才在沙场洒尽了热血,丢了命!而你竟然忍心在这里辱骂少将军?!”
“什么少将军?他的父亲与贼寇勾结可是铁打的事实!‘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有什么爹就会生出什么样的儿子!他将夜沉死了也是活该!”
莽汉手握成拳,青筋暴起……
什么也没有发生,也没人发声。
最终闹市换来了片刻安宁,风拂过柳,喧闹嬉笑一切如初。
将夜沉?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聒噪不歇。
一锭闪着光银子被轻轻的拍在红色木桌上,白玖微微地提高声响,勾唇微笑着道:“小哥,结账。”
十三岁的白玖覆着一张白茶色的轻纱幂蓠一个人彳亍。淡黄色的裙摆随着微微的流风穿过长街,步过短亭。
她其实并不知道她的路在何方,她亦不知只有见了那人才是不虚此行。
……日头高照,暖光煌煌——午时三刻,已逾一刻。
只不过今日只是七月初六罢了,明日此时……定是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