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6号—29号日记:《盛唐饬》:第五章:南诏:
杨忠国明目张胆,不依不饶掏挖着李林甫之墙角。李林甫坐的稳稳当当,做得沉沉静静,安如泰山。对自己屁股底下这把相位,杨家六郎的脑袋一直在发热中,辗转反侧急不可耐之间说些胡话,做了些蠢事你又能拿着他如何呢。陈希烈亲口给老丞相说起过这位杨家六郎对着这把相位想得入了迷的那种奇妙的痴态或病态。:杨家子妹的宅第由陛下壹壹赐予,彼此紧密相连,方圆开阔,重楼峻宇,此起彼伏,而又错落有致。精巧精美,极为壮丽,于长安城中蔚为壮观。杨国忠在家中庭院内仍旧以剑南旌节彩旗引置于其中。在广厦厅堂之上,国忠与希烈等人谋画替代李林甫执政之策论,到酣畅淋漓时候,国忠双掌合十,站在厅堂中央处,小心翼翼地轻柔地向着四面八方壹壹作揖,这般动作给希烈等人带来了些许宽慰。尔后,国忠箭步出厅堂,盎然走向庭院之剑南旌旗下,带着几分诗人的气质,凝望着碧空中那团银灰色的云彩,风舞飞扬,国忠缓缓地融进了治国理政尽在吾手的大政治家和大战略家之宏伟图景中。在杨国忠的心灵深处有一小块柔和柔软的地方,无论对谁,国忠都会说起剑南蜀中实乃天府之地也。
而众人之计画谋论阻滞晦暗之际,国忠的脸灼然烧将起来,直烧得如同加满了木炭的火盆。杨国忠紧张急躁,懊恼怨怼之情让其不能够自抑地冲向厅堂四面,咬牙切齿地朝着四面墙壁嘘着声狠狠地骂,沉沉郁郁,浑浑噩噩,不知所作,不知所为。杨国忠正在与他的敌人进行着激烈的争辩,极尽辩论之能事。或许双方势均力敌,谁也骂不赢谁。国忠无可奈何有如遭受了冰激一般模样,一下子老去了十来岁,愤愤然拂袖而出,重归到他的蜀中旌旗之下,围着旗杆直打转,时不时双手紧紧把握着旗杆上下抚摸中。人慢慢沉静了下来,无比烦乱的目光渐渐重新矜持,整个人在努力恢复着常态。在与一向重帷深锁,无从窥测的老丞相之政治斗争中,国忠心灵最深处保留有一小块最坚实的地方,不是皇宫,不是长安城,而是生养育他的巴蜀故土。争夺相位中异常危险,坐上相位后也毫不轻松,杨国忠业已感受得到。于情于理,姑且都要把剑南蜀中一带经营把持稳当。虽然说来自古王侯将相又有几人得以归葬故土,可惜谁都是看得穿识得破而忍不过矣,权当心理与精神之依赖。
对于自己自身之反常与失态,杨国忠不得不对希烈等人有个交代,杨国忠的交代是:他不喜欢甚至于愤恨自己的宅第,苦于脱不开身。能够快点谋得相位,早日里迁入陛下赐予的相府新宅,也便早些得个清静、自在。
李林甫淡淡一声笑,心领神会地来上一句话“自找的。不如此,便只能自我折断也。怪不得别个人,只能怪他自己自身”。希烈苦笑有叹。
李林甫明了好端端的宅子到底怎么便不清静呢。自己当年扳倒张九龄后,拜得相位,登堂入室,好景不长,相府宅子里头就回响起一种忧郁的声音,低沉而真切:“相位坐不长久,相位坐不长久!”,从来没有人大声地说出过它,可是它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无刻不在也。——也许正因为这一点,相府中的所有人都认为彼此定然能够听得见它,从而也就心照不宣。林甫是如此之严酷和严厉地布置书房,相府里头没有一人异议,尤其夫人为之深感钦佩,代为天下苍生而深表谢意。于书房之中,李林甫从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书房里的每一本书都变得不好读之,但凡打开一本,这般忧郁有加、沉重急切的声音便从书中呼之欲出。这份忧郁这份沉重这份急切这份责任感如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打于李林甫,李林甫不得不孜孜不倦地改善而改进自己自身读书之方式和方法,以在治国理政和保卫相位的实践过程中不断琢磨不断推敲不断总结不断运用不断提升书中的道理和技法。林甫的才干在日日长进,李林甫的手腕在年年老辣。直到有一天,在这偌大的相府邸再也听不到听不见这种忧郁沉闷急切充满责任感的低语声时,李林甫业已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老丞相。本以为可以稍稍松口气,哪知道自家岫儿的一声切问,方知自己自身过于偏听偏信了,原来相府邸之中早就存在着另一种更加忧郁更加沉重更加急切更加充满责任感的低语声音:“大祸将至,大祸将至!”,可惜这病到了关口,这么一句身家性命攸关的低语,作为一家之主的老父亲却是始终听不到听不见。忍无可忍,不能再忍,这位家中的长子挺身而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给老父听到听见。老父亲这才方自而大梦初醒,好歹尚且还有些时日以供应对和防范。
李林甫明了杨国忠宅子里头的声音。李林甫初登相位的头五年里,遇上真正的对手——强有力的挑战者,“相位坐不长久,相位坐不长久!”这般低语声会毫不客气地变本加厉地撕心裂肺鬼哭狼嚎于耳际炸响开来。林甫一度也每每负气冲入书房,对着四面八方满室之古籍经史大喊大叫,争辩不休,到底谁又比谁强,到底谁又惧怕谁。只是很快李林甫就意识到如此之失态和反常实在是无济于事,徒然自乱阵脚,自伤肺腑耳。真正的功夫还在自己自身治国理政之才华才干和保卫相位之手腕手段也。所以然李林甫比较早的开始克制和自持自己自身之病状,用不断地自我强大和自我提升来自我治疗。李林甫知道杨国忠宅子里头的呻吟声,那便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无刻不在的无比之沉闷无比之沉重无比之急切又无比之放肆的“裙带官裙带风何以为相,裙带官裙带风岂能为相!”,喋喋不休,滔滔不止。杨国忠不但烦而厌,而且厌而愤,愤而恨之。杨家子妹这连成一片的十分壮丽十分壮观之宅第群落实在是闻名中外的裙带官裙带风之地标建筑。国忠要是攀上着这裙带官裙带风的富贵流油一生一世便太平娱乐,逍遥享受,则这般宅第院落自是最为周全与安宁也。杨国忠偏偏要攀着这裙带官裙带风的流油富贵来汲汲图取功业切切以正功名,那这般宅第群落就的确不是个清静、自在之所。只是杨国忠舍得这般宅第,着实是舍不得这般富贵矣。所以他杨国忠搬家,只有一条路子可走。——就是搬进陛下新赐予他的相府邸。其他的路杨国忠是不敢走也,是不愿走也。独立自主地从杨氏大宅门里搬出来,而独门独户于外,杨国忠绝不会干。有着脱离杨家之嫌疑的事及情,半点半分杨国忠都不会做。杨国忠贪的便是这从姐姐妹妹身上得来的富贵,至于杨家子妹的情谊对国忠而言不存在舍得不舍得。此人一门心思急不可耐地夺相位,一门心思急不可耐地搬相府,到头来能够给予姐姐妹妹的是福气还是祸端,鬼才知晓。这个人只怕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所以才有说,杨国忠于情于理其实都为不义。
陈希烈瞧出了端倪,陈希烈曾从从容容坦率劝告过杨国忠,搬家往下走也不差。功业,功名,功字居首要,建功而立业,立业以正名。身无寸尺之功,别说裙带官裙带风,就算乃天家骨肉要坐上这把相位,天下人等亦是难以信服。要么便正位东宫,继位天子,要么就安安分分当个王爷,快活逍遥,富贵享乐,自我消遣。国忠京官外放,搬家到地方,堂堂正正做一个地方节度大员,好好生生保得一方平安,养起一方黎民百姓,充实一方府库钱粮,修建一方农耕水利,等得地方政绩卓著,再行理直气壮地入朝拜相,实在是无所谓裙带官裙带风与否也。再言之,朝中有人好当官,地方事情好办,地方政绩好出,何愁这家搬下去呢会搬不上来矣。而老丞相着实也已经垂垂老矣,再欺他又能欺上多少个年头呢。与其和老者干耗,实不如自我提升与完善之。杨国忠对之以:“离朝,恐终将为李林甫所害也”。陈希烈再也无语。希烈的建议是极其明智的,搬家往下走,杨家儿郎为国尽忠,去到地方建功立业,这对杨氏大家和杨国忠本人都乃皆大欢喜之事和情。只可惜此人既想要富贵又图着功业还求以功名,而且富贵要在前,功业与功名紧随其后,明明是行裙带官裙带风之实,却硬是要变本加厉抓住相位这根救命稻草以立起个贞洁牌坊,到头来不弄出祸乱才怪。
陈希烈做了个双面人。杨国忠比之李林甫有过而无不及。杨国忠无情无义,不学无行,让自己自身病得无可救药,甚而是过早地病入膏肓。伺候着老丞相,尚能得过且过;跟着杨国忠恐怕不得好死矣。